作者：风乐闻
温��立刻收敛心神，意含询问地挑起眉：“妹妹新年好。”
苏梨的嗓子都哭哑了：“你和金不戮原来是那样的关系。”
温��暗暗吃惊，快速一想，明白了昨夜孟浪。既然已被撞破，再遮遮掩掩反而显得虚假，他干脆大方道：“不错，我同阿辽是爱人。妹妹昨晚瞧见的？为兄情不自禁唐突失礼了，对不住。”
苏梨听出了他到现在还护着金不戮，又恸又惊：“……你们不只是好朋友。”
温��意含安抚，又有些不愿多提的意思：“此事说来话长，妹妹过几日便要回天山了，多多休息养神为上。若你感兴趣，待为兄找个时间细细讲来。”
苏梨还要养什么神？又有谁想听细细讲那两个男人的事？！
她兀自沉浸在惊天的霹雳之下：“小时候你去了趟金家堡，回来路上就说沈护法不准我们在一起。其实从那个时候你就和金不戮对上眼了，只是一直在找借口骗我，对不对？！”
温��否认得干脆：“对于妹子，为兄早说当你亲妹妹一般看待，自始至终从不曾欺瞒。”
苏梨已经没有眼泪了：“若不喜欢我，你为何还一直对我那么好？”
温��温和却肃然地转换了话题：“妹妹，人生苦短，当知最重要的是什么。现下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便是做好万品楼楼主，自然受江湖敬仰。”
苏梨高声道：“我要江湖敬仰有什么用？！”
我所求的不过是一个人的心而已啊！
温��眼底连一丝感情的波动都无：“万品楼楼主之位，江湖中觊觎者何止万千。聪明的妹子不会拒绝。”
苏梨摇头：“……二师兄便拒绝了。”
温��眼中流露出一些诚恳：“苏梨妹妹自与旁人不同。为兄不敢许你别的，却可保你永远风光无限。”
苏梨根本不想回答，捂着脸跑开。几颗晶莹的泪珠掉在地上，是滚烫的，可没过多久也结了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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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峰牢笼之中，纪佳木将金笼打开，扶爨莫扬坐正。
爨莫扬面色仍旧平静，双眸依然深邃，眸光却和往日大不相同。
没有光了。
纪佳木与他整日相对，立刻便发现了这微小的变化。她惊恐地睁大眼睛，爨莫扬则冲她笑笑。
只这样一个近乎苍凉的笑，浮现在这样一张英俊逼人的脸上，直教新一代癸字堂长老掉下眼泪。纪佳木别过脸将泪擦干，平复了心神后方转过身，继续为爨莫扬查看金钩刺穿的伤口，又诊脉调息，用纤纤手指捻着一粒安神止痛的丸子送到他的唇边。
爨莫扬摇头：“多谢纪姑娘。今日起莫扬不必再吃这些了。”
自他被囚，就是纪佳木负责看押。说是看押，其实做的是照料之事。爨莫扬一身内力全部被锁，伤口愈合不快。纪佳木向木范婕求了最好的药，为他护理伤口、调理内息、止痛安神，防止金钩和肉黏连……一切的一切都是她亲手操持，乃至照顾爨莫扬吃喝拉撒、贴身清洁。
爨莫扬至要强，根本不肯让外人近身。纪佳木就点穴让他昏睡，在他昏迷中收拾好一切。照顾无微不至，从肉体到尊颜处处考虑到，细致贴心和翠珠不相上下。是以，爨莫扬在她面前渐无太多生硬之态，处处直接坦诚，二人成了真正的朋友。
今日这位大英雄言简意赅，说不吃药便是连活也不想活了。以纪佳木对他之熟悉，怎会不明白？
纪佳木从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中读出了很多的万念俱灰。她的心都要碎了，也不知温��到底说过些什么，只能柔声却无力地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管遇见了什么事，好好活着才有希望。对不对？”
爨莫扬就连自嘲都是潇洒的：“姑娘可听过松断之声？”
纪佳木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你是想说‘大雪压青松’？”
爨莫扬因友人解意而感激地笑笑，眼神飘远，有透彻之意：“少时我随父亲到过北方，深冬的夜晚曾听见松枝断裂的声音。
“青松被雪压断，轰然而干脆。我曾以为是山塌了。”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冬夜雪落过厚，青松宁可刚猛折断也不肯如菟丝般卑弱地匍匐。
纪佳木被这暗喻吓到，紧张地握住爨莫扬的手：“不做青松又怎样？做蒲草、做藤蔓又怎么了？一样可求得生机啊！”
爨莫扬静静望了她一瞬，再不回答这个问题：“谢谢姑娘费心，莫扬不值得。纪姑娘珍惜眼前人才是。”说罢，将目光转向她的身后。
纪佳木这以色为刀的癸字堂长老，夜入万户的采髓蚀心功法第一传人。听见爨莫扬如此一说，似被春风扫中了心头，一腔心事全部流到脸上，生成了朵朵红晕。
顺着爨莫扬的眼神看去，可见门口处衣摆一闪，司徒皓提着食盒进来了。见纪佳木哭了，他明显着了急，可又不敢当着佳木妹妹和爨庄主的面多说。担忧地放下食盒，又朝纪佳木看了好几眼，默不作声地出去了。
袍角依旧在门口闪动，脚步也在逡巡，司徒皓还在担心，并未走远。
司徒皓之心，纪佳木怎会不知？
想他也曾是洛阳司徒家的继承人，机关造术更是精湛，是位青年才俊。
可爨莫扬即便战神陨落，只往这金笼中一坐，便是千秋万载也没人比得上。她哪里还有心思再看其他人一眼呢。
看看远处的司徒浩，再看看近处的爨莫扬，纪佳木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这纯金牢笼竟然如此适合。
爨庄主是烈火凤凰，是高傲的孔雀，属于他的牢笼也要是最奢侈华丽的。
大小魔宗相争，胜者竟然不斩杀败将以绝后患，还为其打造如此庞大的金笼宫殿。以纪佳木之聪慧也无法想明白：小��究竟是恨爨莫扬，还是恨久弥深反而生出了一种相惜的情感？
可转念一想，她又愤怒起来：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岂是凡人，哪需要别人可怜？
即便再相惜，又何必用这种法子折磨人？！
莫扬今日绝望，莫非是因为小��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想到此处，她豁地站了起来，妙目里闪出狠色：“爨庄主莫急，我去跟小��说，要他放了你！”
爨莫扬平静通透得如一方水面：“温��不可能放了我。让他给我个痛快吧。”
纪佳木怒道：“不管怎么说，我看着他长大的！自他是个光屁股的小孩儿开始我便抱过他了，如今师姐说句话他还不听了？！”
爨莫扬洒脱一笑：“纪姑娘好意，莫扬心领。但不必为了一个阶下囚得罪你们的右护法。”
说罢再也不理旁人。不吃饭也不喝水，只盘膝静坐，再无声响。
第388章 377. 造梦
回到右护法行止院，温��听小杨说金堡主还在睡觉，便走到窗前看了看。
轻纱薄幔之间，金不戮睡在其中。长长睫毛合拢，睡颜安详而满足，唇角都是向上的，不知做了什么好梦。阳光在蜜色的脸上镀了一层明艳的金光，让他整个人闪烁着绚烂的可爱。
看着阿辽金灿灿的睡颜，阴郁的心顿时放晴，温��不觉便温柔地笑了。正要迈腿进屋，侍者又来通报，说癸字堂长老纪佳木求见。他转而来到书房，请师姐就坐，亲手为师姐倒茶。
纪佳木脸上泪痕已干，神情平静地坐下道：“温护法，属下有一事相求。”
温��笑着将茶盏放到她面前：“现在只有你我姐弟二人，还说什么客套话。姐姐依旧叫我小��便是。”
纪佳木眸光中闪过决绝：“好，小��。爨莫扬对我不敬，我气不过，让我亲手杀了他。”
温��认真看住纪佳木，意味深长地笑了：“姐姐，这个人不能死。”
纪佳木阅人无数，以为自己早已从指头到心头全都武装好了。可听了师弟这一句，她突然忍不住，泪珠扑簌簌地滚落：“小��，你还要怎么样？明月山庄汪洋几十里，被你一把大火烧了。三十二路匪帮哈马立色日则偏安一隅，再无复仇的可能。就连万遗都屈服于你，承诺同我宗结盟。章文棠现在毫无实权，整个维摩宗都是你说了算。你已拥有了全江湖，又何必为难一个爨莫扬？”
这意思纪佳木暗示了不知多少回，温��回回顾左右而言他。如今终于被直言道破，令他再也不能糊弄。一时间姐弟两人都沉默下去。
维摩宗重登江湖第一大宗派的顶峰，起始便是大败明月山庄。
当日爨莫扬孤身到洛河北岸送金不戮，因看透温��心思，甘心中他一箭以示轻蔑，代价是遭了生擒。
温��头脑冷静、思虑极绝，深知既然做了狠事便犹豫不得，当天便率众攻过洛河，杀到明月山庄的洛南大寨之前。
爨莫扬也非鲁莽之人，临走时早有考虑在前，已做过妥善安排。萧兰卿依照他的托付率平安治军和明月山庄联合迎敌，同温��打了个平手。温��退回洛河北岸。
彼时若萧兰卿依照爨莫扬的安排借机率众往南退，还不至于有大的损失。可他为莫扬心焦，明月山庄几个管家更誓要救回庄主。几人联合万字行，率手下往洛北生生硬闯了几次，皆不成功。
不久之后，章文棠许给温��的人马已全部从小五台山齐聚洛阳。温��再次集结人手，浩浩声势大为不同。大小魔宗再次开战，形势已经远超爨莫扬当日部署。
温��人马充足。以其运筹帷幄之强、再无心上人做质的狂放，简直势如破竹。维摩宗一口气打平了洛南大寨，温��拿到了梅尘断剑，又折回身率人压制万字行。
万遗因得了爨莫扬的安顿，一开始不知发生了什么。后明白过来，连同萧兰卿对抗维摩宗。可刚冒头的万字行能有多大能耐呢，最终万遗被温��以身世秘密要挟放弃报仇。作为交换，温��答应继承爨莫扬所做，继续帮万字行立足江湖，终于换得万遗闭嘴。
恩威并济地压下万字行之后，维摩宗众继续火速向南，遭遇前来为爨庄主报仇的哈马立色日则所率的三十二路匪帮，双方在韶岭山隘激战。
韶岭山隘乃温��的福地，少时几战都是全胜。如今他更胜往昔，设计将哈马立色日则逼到悬崖边。归隐多年的萧梧岐重新出山劝说，温��才答应救起将要跳崖自尽的哈马三当家，还承诺绕过黔中大山寨和百梁镇。哈马立色日则和萧梧岐承诺与维摩宗互相不战不和，萧梧岐更私人承诺欠温��一个人情。
维摩宗继续南推，一鼓作气杀到南宁州。在窦胡的帮助之下，经过一番艰难找寻终于发现“药”的原料就种在温��曾经访问过的“药庄”。方位极其隐蔽，乃在药庄之下挖地做空设机关。植物需要日晒时便通过机关翻出，夜晚不需见光时机关便翻进地里。由此明月山庄种“药”多年，确保无人知晓其在何处。
为了彰显维摩宗禁“药”之风气，温��令人一把火烧了“药庄”和原料，矛头直指赵廷宴。不料药庄和明月山庄以暗道相连，如此一烧绵延近百里，终惹得明月山庄也起了大火。
昔日华丽纷繁的山庄，成了坠落的火凤凰。什么华美极致的金刚石日月绕琼山大钟，什么稀罕惊人的悬空连廊，全部在烈火熊熊中飞灰湮灭。
那段日子，整个南宁州都在下雪����灰烬的雪。
事后明月山庄四大管家中三人下落不明。翠珠以为庄主不在人世，在洛河南便已投河殉身。至此维摩宗重登顶峰，达到了章文棠上位以来最光辉的一刻。
或许章宗主也明白自己终将被年轻人超越，竟不做一句评价，全程默许温��所有动作。
温��也不客气。因和朝廷动了手，他越过章文棠，以一等骁勇将军身份进京，马不停蹄地面见封皓秦赔罪，请其帮忙压制萧兰卿。又通过封皓秦引荐拜见皇帝，表明忠心。暗地同幽云王谢邕重建联系。
维摩宗再度恢复对朝堂的影响。
明月山庄之遭遇，足见温右护法禁“药”之刚猛、动作之霹雳。维摩宗内染“药”弟子再不敢明目张胆地堕落，小五台上下肃然一新。
万品楼没了原料供应，再没多余的“药”可卖，江湖中的“药”事都清净了。这也是为何万品楼无法在中原继续经营，退回天山的主要原因。
这样的成就，让维摩宗光复了简易遥大宗主在位时的荣耀。温护法更成了大有名头的枭雄，对比赵廷宴之龌龊、章文棠之无能，维摩宗上下谁敢再不唯温护法马首是瞻？
就连纪佳木、小七等兄弟，能获得如此之快的晋升，也与参与那一连串大事有关。
此前侍者小杨对金不戮所说的“率众同江湖几方势力大战皆获全胜。抵挡一次来自平安治的‘教训’、同万字行新家长万遗议和”，便是从这些事里化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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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温护法令全宗上下震撼，却还是有反对声音。
温��禁“药”烧“药”，只对维摩宗内公开原因，在江湖中却只字不提缘由。按理说他这样一个人精，早该将自己塑造成英雄，他却三缄其口。外人根本不知他为什么一把火烧了明月山庄，更不知温、爨还有一层情敌之争。江湖中人只知温��不光彩地赢了爨莫扬，更为爨庄主英雄陨落、明月山庄化为灰烬扼腕。温��在江湖中的名声已从止战的大英雄变成了心狠手辣的“温魔头”，十分符合魔宗新秀的身份。
木范婕一直对爨莫扬存三分敬意。本次大战纵然有万般复杂在其中，外人却只能看到温��做事太绝。以小木先生之刚正不阿，虽然赞成禁“药”，却不理解他的一系列手段，由此和温��断交两月之久。期间她只医治照顾金不戮，和温��连话都不说。后因为小七隔在中间实在为难，木范婕才从表面上原谅温��哥哥。却再不复以前亲近，礼貌之中总有些许疏离，令温��常常觉得遗憾与无奈。
身边的几个兄弟，自然都为了温��升迁而高兴。但人人都避讳说起擒获爨莫扬的洛河一战，不知是个什么心思，也让温��无限感慨。
对如何处置爨莫扬，维摩宗内也有过一番激烈争斗。
维摩宗行事何等狠辣，人人都坚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就连章文棠都说擒获蛟龙不易，可杀不可留。念爨庄主是个英雄，给他个有尊严的死法便够了。
温��明明是爨氏的头号对头，也是他亲手打落了这只雄鹰。回到小五台山他却不顾众怒，生生以右护法的身份强压，硬要留下爨莫扬的性命。期间反对声音无数，只小七、陆衍、游一方等几个关系够铁兄弟站在他这一边。若非温��的影响地位再无人能够撼动，几乎又差点被迫下山。
作为交换，温��承诺永远囚禁爨莫扬，绝不放虎归山。却没人想到温护法想了“金笼藏凤”的主意，将北峰开空，打造了那般华贵无双的牢笼。若非亲近的人都知温、金是一对，真要以为温��和爨莫扬之间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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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佳木也曾站在温��一边，力主给爨庄主留条生路。牢笼打造之初，温��便安排她去“监视”北峰，也兼照顾爨莫扬。她本是高兴的，可后来却慢慢地明白了����英雄哪能终生囚禁？
对英雄来说，委屈求全地活着，并不一定是件幸事。
现在，她当着师弟的面推翻自己的主张：“当日是我没想清楚。爨莫扬这等人可杀不可辱，他是个英雄，也是位可敬的对手，若怕明月山庄东山再起就他个痛快吧。”
温��露出了个孩子气的笑：“若杀了他，姐姐便没有和他贴身厮守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