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酒煮茶 第14章

作者:一个米饼 标签: 古代架空

  王秀禾没想到方泽生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了她一句,忙上前两步,对宋大人说:“兹事体大,王氏万万不敢敷衍。”

  宋大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与方泽生闲聊几句,拐入了正题,“老夫今日厚颜前来,确是想再品一品方家的瑞草雕莲,早就听闻方大当家的点茶技法已在少年时就超越了你的母亲?不知真假?”

  方泽生道:“方某与母亲相比,还差一些斤两。”

  宋大人笑道:“大当家过谦了,你母亲的茶老夫喝过几杯,确是人间少有,回味绵长,想必你得了她的真传,不知能否再为老夫煮上几滴,让老夫尝尝味道?”

  方泽生自然不会拒绝,待王秀禾派人准备好煮茶的器具,便坐在院中亲自煮茶。

  若说胡云杉的那盏白汤入口惊艳,勾起了宋大人的馋虫,那方泽生为他煮的这一盏,便唇齿生香,口口惊艳,撂下茶盏还似游走在雾雨江南,览山观月。

  “妙,妙啊。”宋大人放下茶盏,轻声称奇,生怕惊了这茶中的水波,扰乱了那股甘泽的香气。

  王秀禾把剩余的几盏白汤分给一同前来的几位当家。

  方泽生坐在茶桌前环顾四周,先与付尚毅视线相交,淡淡地点了点头,又恭敬地看向陶士康对他颔首拜礼。

  这两位当家都是他的父辈、祖辈,唯有胡若松与他同一个辈分,不用拘于尊卑礼数。

  虽不用拘礼,却也要打个招呼。

  胡家主早已整理好了仪表,才要收起付景轩昨日送他的折扇拱手拜礼,就见方泽生的目光从他面上轻轻飘过,最终落在了别的地方。

  ......

  胡若松一怔,将要叠起的双手无处安放,只得讪讪地展开折扇想要掩住了方才的尴尬,却没想这扇子刚展开一半,方泽生的目光又飘了回来。

  胡家主被动地眨了眨眼,一时不知他是何用意,只得又把扇子收起来,拱了拱手。

  方泽生不喜他,打小就不愿意跟他走在一起。

  他那时找不到原因,如今更是找不到了。

  若说他笨,他却比陶先知聪明几分,若说他聪明,他又差了方泽生好大一截。

  若是招人讨厌,那必是当年调皮捣蛋的付景轩首当其冲,怎就偏偏他这么一个平凡中庸不起眼的胡家子孙,碍了方大当家的眼?

  胡若松不明所以,待与方泽生拜礼之后,饮了白汤,偷偷溜到了付景轩的身边。

  这样的场合轮不到付二爷出场,他一不是家主,二不是管事,硬生生给自己安排了一个方家家眷的位置,站在了柳二娘的旁边。

  柳二娘满脸嫌弃,恨不能有多远便躲多远,见胡若松过来,急忙让了位置,带着付景业走了。

  付景轩不以为然,问胡若松:“你什么时候回去?”

  胡若松说:“待会便要启程。”

  “这么赶?宋大人不是邀了你们今晚一起吃饭?”

  “等不及了,家中事物繁忙,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处理。”

  胡老家主死后,胡家确是留下了一堆烂摊子。

  付景轩表示理解,问道:“我先前与你说的那笔生意,可考虑好了?”

  胡若松沉思片刻,“陶先知是如何应的?”

  “满口答应。”

  “他做事向来不考虑后果,若是你们事成便罢,若是没成,那就不是生意的事了。”

  付景轩道:“有时顾虑太多,或许不是好事,陶家如今为何比你胡家有钱?全凭陶先知敢冲敢赌,敢在刀刃上舔血喝。”

  “噗。”胡若松笑了两声,“你不用激我,他那傻子怕是根本不知刀在何处。”

  付景轩也跟着笑了起来,看了眼时辰,抬起扇子跟着胡若松一起往院子外面走,“你可不要小看了他。”

  胡若松道:“我并没有小看他,只是有些担心你们。你说的那事非同小可,或许,再想想其他的办法?”

  付景轩摇头:“这是最好的机会,若是错过了,他不定又要等上多少年。”

  胡若松见付景轩目光坚定,似他不答应这笔生意,还会去找旁人帮助,于是思量片刻,说道:“那这生意我便接了,若是成了,便谢你送了我一桶金,若是败了,就当你欠我一笔人情债。”

  付景轩刚要点头,就感觉有人在后面拉住他的衣袖。

  方泽生不知何时被哑叔推了过来,此时正坐在他的身后,沉着一张脸问:“你去哪里?”

  付景轩挑了挑眉,笑道:“送送胡当家,他今晚便要赶回明州了。”

  方泽生瞥了胡若松一眼,悄悄转着轮椅从两人中间挤了过去,略有些别扭地说:“我陪你一起送。”

  这一出倒是让胡若松受宠若惊,急忙说道:“怎么好劳烦方大当家。”

  方泽生道:“胡家主远来是客,没能好好招待,却是方某不周。”

  胡若松忙说:“哪里哪里。”

  方泽生不想与他多说,沉吟半晌,才道:“我刚刚听到你们提到了一笔人情债?”

  “啊?”胡若松道:“确是。”

  “不如,将这笔人情债记到我的身上如何?”

  “这......”

  人情与否,胡若松不过是开个玩笑,却没想被方泽生听到当成了真,不禁看了付景轩一眼,帮着追问,“为何他的人情,要记在大当家你的身上?”

  方泽生万般不想当着付景轩的面说出这句话,却又一次瞥到了胡若松手上的折扇,一本正经道:“他已经嫁入方家,便是我方家的人,别说是一笔人情债,即便三笔、四笔,我也愿帮他还上。”

  付景轩早已接过哑叔手中的轮椅,此时站在后面推着,嘴角似要咧到耳根处。

  胡若松站在一旁,上上下下地看着两人的表情,终是懂了方泽生为何对他不喜。

  他原先跟付景轩走得近,知道他心里有个意中人。

  却不知那意中人的心里也有一个他,愿称他为自家人,愿为他还人情债。

第29章

  胡若松临走之前还在心中感叹,这两人之间是天定缘分,却没想刚上了马车,还未拐入正阳大街,方泽生的口风就变了。

  “你不要误会。”

  他坐在轮椅上看着前方,“若是没猜错,你与胡若松是在商讨我的事情,所以......我帮你还这份人情,也是应该的。”

  付景轩推着他穿过外宅中庭,起了个坡,沿着水榭荷塘往内宅走去。一路上,方泽生都在为自己辩解,恨不得把刚才说出去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收回来,生怕付景轩听后多想,造成不必要的误解。

  付景轩没理他,停下脚步绕到他身前,顺势倚在了乌木回廊的廊椅上,这廊椅又名“美人靠”,二爷今日一袭水色长衫,靠着廊椅,为石色青灰的院子平添了一抹亮色。

  方泽生瞥他一眼,又尽可能不慌不忙地错开了目光,他常年坐在屋里不见阳光,肤质本就比一般人白净,加上前阵子大病一场,露出来的后颈和手指在白袍子的衬托下透着柔柔的光。付景轩挑眼看他,若不是见他骨节分明的双手放在膝盖上蜷缩、展开,再蜷缩、再展开地反复无常,还真当他表里如一,内心平静。

  方泽生端着一副冰山脸孔,心中已是倒海翻江。

  什么人情债不人情债。

  他根本不该看到付景轩与胡若松一起出门,就让哑叔推着他追过来。

  更不该说出那一席话,让本该剪断的情意再次连在一起。

  付景轩见他抿着嘴角满脸懊悔,忍着笑问:“你方才为何看了胡若松两次?”

  方泽生还在跟自己生气,闷声道:“我何时看了他两次。”

  付景轩说:“分茶汤时,你先看了他一次,又看了他一次。”

  方泽生问:“你怎么知道?”

  付景轩翻着花手,转了一圈昨天才买来的玉骨折扇,大方道:“自然是公子皎如明月,勾得我这双眼睛无处可往,只能长在你的身上了。”

  “你......”

  方泽生本想斥他轻浮,话未出口,耳根子便抢前红了起来,一时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得转着轮椅背对着他,“胡家主远道而来,我自要礼数周全,不该对他无礼。”

  付景轩起身横跨廊道,坐在方泽生对面,偏要与他脸对脸地问:“你似乎打小就不喜欢胡若松,他是怎么招惹过你?”

  方泽生耳后的红晕还未退去,此时看着付景轩手上的折扇,默默地把头扭到了一边。

  说起来,胡若松与陶先知都算付景轩的朋友,陶先知和付二爷走得还要更近一些,抵足而眠虽不至于,但也曾同盏喝酒同碗吃饭,相比较起来,胡若松便远了一些,顶多是在少年时缠着付景轩讨教过学问,讨教的还全都是如何作怪的坏学问。

  试问哪里有人是故意学坏的?

  必定是胡若松看上了付景轩的好,随便找个借口亲近他。

  方泽生那时这样想,放在如今还是这样想,却不知胡若松真的只是乖顺惯了,想找付景轩讨教讨教,如何能在他父亲面前挨一顿新鲜的打。

  “我记得有一年陶家设宴,邀请三家过去做客,你还破天荒地跟胡若松较量了一番。”

  提到这件事情,方泽生平静的脸便有些挂不住了。

  那时,他们年仅十二三岁,跟着各家父辈一起去陶家喝茶。

  方泽生原本跟着方昌儒四处见礼,却不小心看到付景轩与胡若松站在湖边,指着一颗高壮的老槐树说话,说便说罢,竟然还动手动脚?付景轩摇摇晃晃地拽着胡若松的衣袖好似撒娇,看得方泽生又气又恼,直接冲着两人走了过去,问是怎么了?

  付景轩没想他会过去,甩开胡若松的袖子,冲着他好一通挤眉弄眼。

  方泽生气在头上,哪里看得懂是什么意思?又问胡若松,到底怎么了?

  胡若松仰头看着大树,为难道:“景轩说他的平安锁丢到了鸟窝里,让我帮他拿下来。”

  方泽生点了点头,随即脱下宽袍,扔到一边,“那我们来比试一番,看看谁能爬上去帮他把平安锁取下来。”

  “啊?可我不会爬树,怎么跟你比……”

  胡若松那厢话音未落,方泽生已经穿着一身白衣抱住了树干,付景轩没想他动作那么快,急忙喊了一声,方泽生充耳不闻,卯足了一口气,爬到了树干上。

  那树干上确实有个鸟窝,只是窝里空空如也,别说是平安锁了,就连半个鸟蛋也没见着?

  方泽生皱了皱眉,刚想告诉付景轩上面的情况,却感一阵头晕目眩,险些从高处掉下来。

  幸好付景轩放心不下,手脚麻利地跟在他的后面,扶了他一把。

  如今想想,平安锁不过是付景轩编出的谎话,用来哄骗胡若松爬到树上,待他下不来时,仰着头看他笑话。

  “结果,竟是我们两个一起坐在树上暴晒了两个时辰。”

  若是付景轩一个人也能下来,只是方泽生晕高,反应过来呆呆地坐在树杈上,一动都不敢动了。

  他那时觉得,坐在树上也好,远远的无人打扰,不用跟着父亲一起拜会各家长辈,也不用看着付景轩跟着旁人到处瞎跑。

  树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攥着他的手,只对他一个人说话。

  方泽生透过长廊,看到了一棵种在院子里的槐树,那棵树与陶家湖边的极为相似,都是枝繁叶茂,高耸入云。

  可如今……他再也上不去了。

上一篇:这个影卫有点乖

下一篇:锁金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