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岁 第49章

作者:临漫漫 标签: 古代架空

  陆成泽与萧毅瑾站起身,看着关闭的房门,眼中都有一些担忧。

  不多时,安姑姑从内室悄然无声地走了出来,在陆成泽与萧毅瑾面前屈膝行了一礼道:“陛下,殿下,娘娘睡下了。”

  萧毅瑾点了点头,道:“那你们最近几天便好生照料太后,若是母后有什么异常及时禀报朕,可知道?”

  “是。”安姑姑再次屈膝道:“奴婢遵旨。”

  萧毅瑾叹了口气道:“既然母后休息了,亚父便早些回去修整一番,今晚晚宴为亚父庆功。”

  陆成泽躬身,应道:“是。”

  萧毅瑾再次看了一眼紧闭的内室房门抬脚走了出去。

  陆成泽转身也打算告辞,却发现大殿软塌上放着的绣框里,太后绣到一半的绣品。陆成泽定睛看了一眼,上前将绣绷拿了起来,暗绿色的莽纹布料上绣着翠色的青竹。

  陆成泽看向安蓉问道:“这个是太后娘娘绣的?”

  “是。”安蓉垂着头,低声道:“是娘娘近日所绣。”

  “是吗……”陆成泽喃喃浅语,伸手触碰了一下绣到一半的断竹,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将绣品丢回到绣筐里,一言不发转身走了出去。

第78章 永安之心

  大军凯旋归京众人皆知,朝中排着上号的尽数在赴宴之列。

  酉时末,夕阳余晖早已沉入西山,漫天星光亦被宫中点缀的灯火掩盖,人声鼎沸的宫廷此刻显得格外热闹。

  陆永安等候在宫门外良久,看着一顶顶锦绣马车接连不断驶入宫门,陆永安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候着,他早已得知陆成泽回府的消息,但大军长途跋涉,他亦不敢上门打扰陆成泽的休息,只能早早等候在皇城外,指望着能先于众人之前,见到陆成泽一面,瞧一瞧他好不好,有没有伤着……

  往来的马车逐渐变得稀少,终于那辆等候已久的玄色麒麟尊驾出现在他视线里。陆永安整了整衣摆,上前一步站在灯光明亮处。

  驾驶马车的仆从认得陆永安,一见他便立即勒马停住,转身隔着车帘对着马车道:“大人,侄少爷求见。”

  陆成泽掀开窗帘便瞧见不远处的陆永安。

  陆永安连忙上前见礼,抱拳躬身无比恭敬道:“侄儿见过叔父。”

  “永安。”陆成泽疑惑道:“如今虽已入夏,但晚间还是有些凉意,且现在蚊虫颇多,怎么不进宫去?”

  陆永安抬起头笑了笑,柔声道:“侄儿再此等着叔父,想同叔父一同入宫。”

  陆成泽点了点头,冲着他招了招手道:“那就上来吧。”

  陆永安喜出望外,嘴角的笑意止不住的上扬,却又快速的压抑住,垂着眼,拘谨的登上马车,跪坐在陆成泽身侧,借着马车里昏暗的光线自上而下快速的打量了一下陆成泽,发现并无异常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

  陆成泽并未察觉陆永安的视线,他和蔼的看着陆永安,笑着道:“此番差事办的不错,凭着这次功绩本可以进入朝堂,可惜你今年才将将十六,吃了年龄小的亏,便是入朝也难得重用,与其在虚位上空耗,还不如继续跟着陈无忌做些实事,长些见识……”说着,怕陆永安心中不服,又开口安慰道:“等成了亲……后年便是科举之年,你若是天子门生,于你往后更有助益。”

  “侄儿心中明白,侄儿必定好好读书考中进士,不让叔父蒙羞。”陆永安从未想过这么早便入朝为官,他如今无功名,若是此番入朝也必然有人会觉得他是凭着陆成泽与陈无忌的裙带关系,即便是往后做出再多功绩也不免让人诟病。

  虽说举贤不避亲,但他不愿让人觉得陆成泽是个任人唯亲的昏庸之人。而且虽说古有甘罗拜相之说,但他的年龄确实是一大缺陷,很难让人信服。

  后年而已,不过两年罢了,他等得及……

  不过,陆永安抬头看着陆成泽眉头微微蹙起,担忧的问道:“叔父,可是有让政之意?”

  刚刚陆成泽说了一个词‘天子门生’如今镇安王摄政,科举入朝之臣虽然依然是天子门生,可又有谁没有拜会过镇安王殿下,这些年的进士恐怕连天子的面儿都没有见过,琼林宴也皆是由陆成泽主持……如今的帝王不过是个傀儡,天子门生一说,也只是面上好看罢了。

  陆成泽看着陆永安没有隐瞒他的意思,而是笑着摇了摇头:“不是让政,而是还政。这天下本就是陛下的天下,我原本也不过是代陛下掌管。”

  “可是叔父……”陆永安有些急切,也有些慌乱地辩解道:“可是如今陛下年龄尚小,叔父何必如此着急。”

  陆永安不明白,权势这么美好的东西,陆成泽为何能说舍弃就舍弃,陆成泽手中不单单是普通的功名利禄,他掌握的是整个大周,是整个天下。

  权势在手,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掌中之物,皇室又如何,帝王又如何,照样不过是摆设而已。

  他左右逢源,这般努力往上爬,就是想着能有朝一日若是权势之争爆发之时,能陪伴陆成泽左右,为之臂膀,助其一臂之力。

  可是如今,他的种种筹谋还未开始,陆成泽却告诉他,不需要了,什么都不需要,天下、权利、地位,所有的一切陆成泽从未放在心上,这些都是可以随时让出的东西……

  陆永安觉得难以置信,更加难以接受,他闭了闭眼,觉得喉间干哑,每说出一个字都带着痛意,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叔父,您不止是普通的亲王,您可是摄政之王。”

  掌天下军权,辅帝王之政。

  古往今来,辅政重臣向来难得善终,即便是陆成泽主动让步,可一旦手中权势尽失身家性命尽付他人之手,恐怕也难逃一死,唯有如田氏代齐,取而代之才是唯一活路。

  陆成泽知道陆永安的意思,他伸手拍了拍陆永安的肩膀笑着道:“你能有此心,知晓有人挂念着我,我心中很高兴,陆家永字一辈中我瞧了,往后恐怕便是由你全权执掌陆家了。”

  “叔父!”陆永安心中急切,他急的眼眶发红,颤抖着唇道:“叔父,陆家势微,刚刚起复十来年,叔伯一辈尽毁灭,几位年长的兄长最高不过三品……侄儿与众兄弟还未成长起来,往后还需叔父多多照看,叔父……若没有您,陆家便会再次跌落尘埃!”

  陆永安双手相交,抵在额前,重重地磕了下去,哀声道:“叔父不慕权势,但还望叔父多多怜悯侄儿与族中兄弟,陆氏一族…经不起了……”

  陆家起复始于陆成泽,陆家荣耀系于陆成泽一身,不仅仅是他,整个陆氏一族,都有为陆成泽与帝王日后之争破釜沉舟之心,他与很多族中兄弟都经历过苦难的生活,没有人愿意活得卑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再不济也不过是十几年前的事情再重复一遭。

  可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陆成泽不想争不愿争……

  “我意已决……”陆成泽的想法不会更改,他伸手将陆永安扶起,叹息着道:“你放心,纵使如此,我也必定将你们安置妥当。”

  “可是,叔父,您可曾想过我。”陆永安咬着唇,微红的眼角沁出一滴泪,顺着脸颊划向尖尖的下巴,滴落在马车的软垫上,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这一片刻的柔软好似从来不曾出现,陆永安看着陆成泽哀声道:“叔父,侄儿从小将您当作榜样,当成信仰,当成仰望的目标,从小便想着,希望以后可以成为如您一般的人,可是如今叔父便就这般轻易将一切都抛下,您让侄儿如何自处?”

  当榜样坍塌,当信仰毁灭,当目标丢失,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永安,你还小。”陆成泽拍了拍陆永安的肩说道:“我希望你快乐的活着,我从来不是一个什么值得学习的榜样……你放心,即便是我以后有什么,也绝不会牵连到你们。”

  “陆家倚靠您而立足京城,您与陆家在天下人眼中本就是不可分割的一体,您说不牵连,可旁人会这样想吗?”陆永安挺直了腰,避开陆成泽的手,这是陆永安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对陆成泽怀有怨气。

  当年陆氏一族也是世家大族,一朝覆灭,全族五百多人再次归京之时不足百人,流放途中,那些押解的官吏皆以折辱这些原本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取乐,一路之上族中多少女子不愿受辱自尽而亡。那个时候他虽未出生,但这些年来每每跟着父亲祭祀着供奉在家中祠堂中的一块块无字牌位,都觉得无比感伤。

  他本该还有三个姐姐,却死在流放之地,受礼法所限那些未曾出嫁的姑娘,她们连名字都没资格刻在牌位之上……

  他眼中眷恋敬仰的神情慢慢变得冰凉,抿着的嘴角勾起一丝冷漠的幅度,他看向陆成泽,眼神中带着前所未有的锐利,无比淡漠的说道:“叔父,我与叔父不同,我从不将性命前程交予旁人手中,我只信我自己……”

  陆成泽头一次正视面前他视为孩童的子侄,在他面前表露出毫不掩饰的野心。

  一时间,马车中一片寂静,两个人对视着,谁也没有偏开视线,画面好似静止住了一般,连外面喧嚣的声音都一下子好像被隔断在马车外……

  “吁~大人,到了。”马车行至午门广场停了下来,勒马停车的颤动将两人之人的沉默打破。

  陆永安率先垂下头,再次行礼叩首,直起身时看着陆成泽,道:“叔父不想做的事情侄儿去做,叔父不愿做的事情侄儿去做,叔父做不到的事情,也交由侄儿去做……陆氏绝不可成为他人口中鱼肉,任人宰割……”

  说完,陆永安便直接转身钻出了马车,这是头一次,陆永安没有看着陆成泽的背影,也是头一次陆永安在陆成泽面前不再是温顺的面孔。

  陆成泽隔着轻纱车帘看着陆永安走远的背影,看着他将怀中佩戴的匕首交到一旁登记查验的侍卫手中,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宫殿。

  陆成泽的眉头蹙起,眼中忧虑顿起……

  作者有话说:

  来北京过冬了,暖气真的名不虚传,大冬天的穿着短袖睡裙都觉得热?

  可能水土不服吧最近就一直拉肚子,厌食症严重到喝水都吐,所以最近真的虚得起不来床,我这几天已经有点适应了,会尽量更新的~

第79章 丹书铁券

  陆永安大步走入设宴所在的海晏殿,刚踏入宫门就被早就等候许久的孙正德从背后扑住。

  孙正德趴在陆永安的背上笑着道:“你怎么才来,我们等你很久了!”

  陆永安眨了眨眼,瞬间脸上挂上以往常一般无二的温和笑意转过身道:“是我来晚了,劳烦诸位久等。”

  “无妨无妨……原谅你了……”孙正德说笑着,拿着陆永安的手腕走向宫殿的一角。

  史兴业与一些往日交好的世家子弟都在那处,众人见到陆永安立即起身冲着他们招手。

  陆永安笑着上前,作揖道:“抱歉抱歉,家中有事来晚了。”

  其中一个少年微微张开双臂道:“永安,你瞧我搭的这一身衣服如何?”

  陆永安上下扫视了一番,江南云锦,金丝绣边,环佩伶仃,一身无比富丽堂皇的装扮腰间的配饰都挂了六七样。他压下心中疑惑夸赞道:“很是富贵,极衬卫兄。”

  卫子矜笑着道:“还是永安眼光好。”说着不屑地看了看周围的几人道:“就你们爱说风凉话。”

  孙正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是很富贵,浑身上下也就剩‘富贵’二字了。”

  陆永安看着卫子矜怒视着孙正德立即上前一步将孙正德掩在身后,笑着问道:“卫兄,今日因何缘故,穿戴的如此……郑重。”

  陆永安犹豫了一瞬选择了‘郑重’二字。卫家并非骤然爆发的门户,往日穿戴也并未如此夸张,今日如此装扮确实反常。

  卫子矜脸上一红,轻咳了一声,伸手将陆永安拉了过来,轻声道:“你难道不知,太后娘娘有意为宜阳大长公主选驸马?”

  陆永安确实不知,他沉思了一瞬,忽然想到了宜阳大长公主是何人。

  宜阳大长公主乃是太上先皇最小的公主,其母与太后交情甚好,太上先皇过世后,太后一力护佑宜阳大长公主,两人名为姑嫂,实际却亲如母女。

  陆永安笑着看向卫子矜问道:“卫兄可是有意尚公主?”

  卫子矜用力的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道:“才不是呢!家母有此意,但在下却无此心,所以特意阳奉阴违做出这等打扮,若是太后瞧着我是这般张扬之人,必然瞧不上我,如此我也便算不上违逆母命了……”说完,无奈地叹了口气,满脸惆怅。

  一旁的史兴业好奇的问道:“尚主有何不好?尚了公主便是与皇家沾上了亲戚,本朝又不像前朝有驸马不可参政的规矩。”说着顿了顿,小声道:“还是公主有何……”缺陷?

  “噤声!”史兴业话还未说完立即便被陆永安打断,议论皇家之人,若是不慎便是死罪,他轻拍了一下史兴业的手臂,道:“去岁拜见太后,我曾经远远地瞧见过宜阳大长公主,虽然离得太远没能瞧见模样,但远远瞧着公主身形窈窕……”此话点到为止,不可说得太多。

  史兴业抿了抿唇,心中感念陆永安接过话头,没有人关注他说的话。

  “家母说,宜阳大长公主,极其貌美,温柔贤惠,年龄与咱们一般大,却将偌大的公主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若非她是公主,我也乐意娶她。”卫子矜摇了摇头道:“驸马瞧着风光,可是你们是不知其中苦楚。”

  一句话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卫子矜低声道:“公主是君,驸马是臣,处处都要恭敬着。我二姑姑与清河大长公主是妯娌同嫁临平国公府,清河大长公主的夫婿,乃是堂堂国公府的少爷又如何,连想和自己的妻子同房都要先请示。”说着摇了摇头:“旁的人家,丫鬟是争着爬床,到了清河驸马那儿,多瞧一眼哪个丫鬟,丫鬟都要跪下求着饶命。”

  一句话瞬间将众人都笑了,史兴业摇了摇头道:“也并非所有驸马都是如此,文华大长公主与驸马琴瑟和鸣,驸马才不到而立便已是二品大员,未必没有文华大长公主支撑。”

  “都说女人嫁人是第二次投胎,男人娶妻又何尝不是一次豪赌。”卫子矜叹息着道:“我家中富贵不缺,我又何必用下半生为赌注。”

  陆永安拍了拍卫子矜的肩笑着道:“宜阳公主与太后情同母女,驸马人选必是慎之又慎,莫要想太多了。”说着看到不远处的陈无忌,立即冲着诸位小伙伴,道:“我去拜见先生,你们先聊。”

  孙正德知晓陆永安已经正式拜陈无忌为师,虽然他们依然同是伴读,但陆永安与陈无忌之间的关系已经与他们不同了。立即点了点头道:“去吧,我们给你留着位置。”

  陆永安抱拳拱了拱手作为赔罪,立即快步走到陈无忌身边,躬身行礼道:“先生。”

  陈无忌伸了伸手虚扶了一下道:“不必多礼。”

  陆永安直起身,走到陈无忌身边,叹了口气,哀声道:“老师,弟子有件事儿还望老师相助。”

  陆永安向来是个极有分寸之人,他们相识这些年,他从未有过逾越之举,便是拜师以来,也恪守本分,还是头一次从他口中说出求他相助的话来。陈无忌凝眸看了陆永安一眼,向角落处走了两步,待到偏僻处,沉声问道:“何事?”

  陆永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声道:“求老师看在与叔父相识多年的份上,救叔父一命!”

  陈无忌脸上的神情瞬间凝重了起来,此刻大殿之中人影惶惶,他立即伸手将陆永安扶起,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陆永安垂眸叹息着道:“今日我遇见叔父,言谈之间叔父有还政之意。这些年叔父案牍劳形,若是叔父能安心休养,也是件好事……但是……”陆永安哽咽着,抬头看向陈无忌,眼中氤氲着水意,眼眶通红,瞧着可怜至极,他颤抖着声音道:“弟子知晓,叔父与陛下感情深厚,若叔父只是归政与陛下也便罢了,可是陛下心性,老师也知道……弟子担心…担心……”

  陆永安的担忧,陈无忌知晓,陈无忌比陆永安知道的更多,这些年陆成泽哪一次涉险不是为了太后与皇上,这些年他用满身伤痕与血汗,将他们母子二人推到整个大周权势最高的地位。就算是之前言谈之间,陆成泽也无数次透露过‘只要他们母子过得好,他做什么都可以,即便是性命也可以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