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岁 第22章

作者:临漫漫 标签: 古代架空

  被权势蒙蔽了眼睛,也被权势蒙蔽了心。

  全然忘记了,陆成泽为他启蒙,握住他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字的教导之恩。全然忘记了,陆成泽在他病重之时带着药,冒死闯宫的救命之恩,也全然忘记了,陆成泽在父皇驾崩之时,坚定地站在他的身后抗住了所有藩王的压力的救命之恩。

  是陆成泽对他太好将他宠坏了。宠得忘记了曾经那些群狼环伺的日子。

  萧毅瑾深深地埋在陆成泽的胸口,无声的泪沾湿了他的衣襟。

  陆成泽不知他心中所想,只以为萧毅瑾是年龄小,有些胆怯,低头用下颚蹭了蹭萧毅瑾的发顶,安抚道:“陛下,已经不是小孩子,这些都要慢慢学会接受。”

  说着轻拍着萧毅瑾背脊柔声道:“禁军统领韩陵是永宁侯的嫡长子,却非永宁侯府世子。”

  萧毅瑾闻言从陆成泽怀里抬起头,看向陆成泽,泛红的眼角带着疑惑。

  陆成泽勾起嘴角,伸出手捧着他的脸将他眼尾的水渍擦干,笑着道:“永宁侯只有一妻,无偏房侍妾,是京城之中出了名一等一的痴情人。成婚三年诞一子名韩陵,之后十来年皆只有韩陵一个子嗣,可是后来年近四十的永宁侯夫人忽然有孕诞下次子,那次子才将将三岁,永宁侯便为次子请立世子,竟将嫡长子视为无物。”

  韩陵长相俊秀,文治武功都不差,年纪轻轻考中了进士,偏偏没有入朝而是从了军,如今的禁军统领职务全是自己一刀一箭拼出来的功绩,没有受永宁侯府半点福泽。

  前世萧毅瑾原本想将禁军这个重要的位置交到他最信任的周家人手上,可韩陵有军功,又无过错,轻易撤不得,而且与周家人相比韩陵武艺高强,也确实更让萧毅瑾安心。

  不过永宁侯府的事确实奇怪,若是只是偏疼小儿子也就罢了,可谁家会放弃已经成年又极为争气的大儿子,去立一个不知好坏更不知能不能养大的小孩子为继承人,可永宁侯府却这么做了,让人不得不怀疑韩陵是否有何弊端。

  萧毅瑾好奇的问道:“韩陵是不是......”

  陆成泽知道萧毅瑾想要问什么,当年韩陵年龄渐长,想要取个贤惠的妻子打理家务,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无人敢嫁。

  确实,若非隐疾,一个长相俊秀德才兼备的出息子嗣怎么会比不过一个奶娃娃。

  可是这世上就是有这样偏心的父母,十几年的承欢膝下比不过血脉相联。

  陆成泽摇了摇头道:“没有,韩陵很好。”

  好到,曾经他想要将妹妹嫁给他,可惜.......

  “那为何......”萧毅瑾更加疑惑了。

  “因为......”陆成泽低声道:“韩陵并非永宁侯夫妇亲子。”

  “什么!!!”萧毅瑾震惊了,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永宁侯带了绿帽子了吗?

  萧毅瑾脸上的神情毫不掩饰,陆成泽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伸手敲了敲他的脑袋笑骂道:“小脑瓜子瞎想什么。

  陆成泽顿了顿,解释道:“永宁侯少时受了寒于子嗣有碍,不然以永宁侯夫人娘家的地位怎么会与永宁侯府联姻。她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

  萧毅瑾瞪大了眼,更加惊讶了。陆成泽摸了摸他头上刚刚敲的地方,继续道:“永宁侯不纳妾,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永宁侯夫人三年无所出,永宁侯在长辈面前维护他,做足了情圣的姿态,而后永宁侯府胞妹出嫁怀了双胎,永宁侯夫人假孕,而后将其中一个孩子抱走当作永宁侯亲子。”

  萧毅瑾难以置信,这样也行?

  陆成泽笑着道:“永宁侯当然想要自己的子嗣,但是当年永宁侯还只是世子,几个庶出兄弟虎视眈眈,若传出无法生育,恐怕地位不稳,所以他是不得不为。”

  “原来如此......”双生子在世家之中视为不吉,一旦发现双胎,若是龙凤呈祥那便是皆大欢喜,若是双龙或是双凤,便会偷偷处理掉其中一个瞒天过海,连族谱都不能上。

  当年永宁侯抱养韩陵算是两全其美之策。

  韩陵与永宁侯血脉极近,又可保住他的性命,算是对他们最好的选择。

  只是永宁侯夫人老蚌怀珠,让韩陵一下子跌入深渊,从受人尊崇的侯府继承人,变成了身份尴尬的大公子。

  “只有这样的人用着才放心。”陆成泽淡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萧毅瑾仰头看向他,陆成泽垂眸与他对视道:“无家族倚靠,亦无家族拖累,所能倚靠唯有陛下了。”

  “亚父,朕知道了。”萧毅瑾点头微凉柔顺的丝绸在脸上蹭过,韩陵确实是个可用之人。

  “士为知己者死。”陆成泽轻声道:“只要陛下让韩陵感受到陛下对他的信任,他绝不会辜负陛下。”

  “嗯。”萧毅瑾应了一声,再次将脸埋在陆成泽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的腰闭上眼睛。

  陆成泽站在萧毅瑾身侧,一动不动,轻轻拍着萧毅瑾尚且单薄的背脊。

  世上之事大抵就是这么不公平,庸碌之人受尽恩宠,偏偏惊才绝艳之人,经受过太多苦难,经受过太过的伤害,在伤痕累累中艰难地挣扎求生,一如陆成泽,一如韩陵......

  深秋,将绿叶染成明黄,将红花变成枯枝,将碧蓝染成靛灰,阴沉的天气,寒风裹着残叶浮尘刮过,天际洒下淅淅沥沥的雨水。

  春天的雨水带着生机,而秋天的雨水则是一场凋零。

  陆成泽低头系着颈间披风的带子,小金子抱着雨伞站在一旁。

  萧毅瑾拉着陆成泽衣角道:“亚父,今日便留宿宫中吧,天气寒凉还下着雨,您又何必非要回去呢?”

  陆成泽依然一张冷若冰霜的面容,沉声道:“陛下,外臣留宿宫中于礼不合。”

  萧毅瑾固执的拉着陆成泽衣袖道:“有什么不合的,君臣之间抵足而眠,明明是美谈。”

  说着萧毅瑾直接伸手扯开陆成泽颈间的带子,萧毅瑾温热的手指触碰到陆成泽微凉的喉结,刹那间陆成泽感觉脖颈间的毛孔都在汲取着那一丝暖意。

  萧毅瑾握了握陆成泽的手道:“亚父,你的手这般凉,万一受了寒怎么办,如今朝中不太平,事事离不得亚父,亚父就算是为了大周,今日便留下吧。”

  陆成泽喉结控制不住地上下窜动了一下,感受着萧毅瑾温暖的手,将他的手也捂暖,一直顺着指尖融入心中。

  陆成泽垂眸,知道应该坚定地拒绝,但话到嘴边却不想说出口。

  镇安王府太大,纵使封闭了大多数院落但还是太过空旷,他一个人在偌大的府邸中,显得那样地渺小。

  他从来不畏惧暗黑,也不恐惧孤独,但是如今他却这般眷恋这一丝温暖,就像在冰天雪地的黑夜中孤单行走了很久很久的人,忽然看一簇火光,眼中便只能看到那一丝明亮,义无反顾地扑向那一片温暖,纵使粉骨碎身,纵使尸骨无存,纵使挫骨扬灰。

  “好。”陆成泽干哑着嗓子,小声应道。

  萧毅瑾瞬间笑开了,将陆成泽的披风丢到小金子怀里,咧着嘴再次抱住陆成泽的腰雀跃道:“亚父,朕的龙床很大,绝对不会挤着您的。而且您留宿宫中明日早朝也方便呀,至少可以多休息一刻钟。”

  既然已经答应,陆成泽便不会扭捏,伸手拥住萧毅瑾道:“微臣谢陛下体恤。”

  少年的体温偏高,两人贴合在一起,温暖透过布料传递到陆成泽身上,陆成泽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起一丝不易让人觉察的幅度,将萧毅瑾搂得更紧。

  陈无忌曾经问陆成泽可会后悔?

  是否会后悔答应先帝成为辅政大臣,成为大周唯一的异姓王。

  当时陆成泽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

  古往今来,纵观史册,摄政大臣皆难以善终,尤其他还成了先王义弟成了一品亲王。

  先帝临死前摆明了为他铺就了一条死路,要榨干他最后一滴血。可是他没有丝毫反抗地踏了上来。

  因为当时他要保护这世上唯二在乎的人,所以他别无选择。

  可是现在陆成泽可以告诉陈无忌,他不后悔。

  不管往后何种境况,至少现在他所保护的人,给他的这片温暖,足以支撑他面对往后再多的刀山火海。

第36章

  陆成泽与萧毅瑾陪着太后用完晚膳,太后得知陆成泽要留宿也很开心,毕竟天气寒冷雨天路滑,黑灯瞎火的还要出宫确实让人不放心。

  陆成泽的衣物皆有寿安太后一手打理,宫内丝织坊中自然备有陆成泽的衣物。

  外臣不便在后宫久留,即便是陆成泽不怕,却要在意太后清誉。饭后,萧毅瑾拉着陆成泽回到寝宫。

  寝宫旁的凝华宫,便是帝王专用的浴池,屋内层层叠叠的金色帷幔从屋顶坠到地上,轻薄的纱面上绣着银色的龙纹,交错的图案将里面的遮得严严实实。

  萧毅瑾拉着陆成泽走了进来,帷幔一掀开就看到一块雕着金戈铁马的白玉屏风,屏风后浓烈的雾气腾腾涌出。

  萧毅瑾仰着头对陆成泽道:“亚父,我们一起泡澡去去寒气吧,听小金子说,今日浴池里特特放了红花。”

  陆成泽垂眸,眉头轻轻蹙起:“微臣怎好与陛下一同沐浴。”

  萧毅瑾拽住陆成泽的手道:“为何不可,孙正德的爹还给他搓背呢,亚父也帮朕搓搓。”

  陆成泽轻叹了一口气道:“陛下,君臣有别,今日留宿已经是大不韪,若是让人知道臣用了御池,恐怕会遭人非议。”

  “朕不说,亚父不说,寝宫里伺候的人都是朕精心挑选的,万万不敢在外头胡言乱语,有谁会知道?”萧毅瑾极力劝说,原本也不是非要和陆成泽一道沐浴,只是看他不同意,心中反而有几分期待了。

  先帝在萧毅瑾八岁的时候便去世了,即便是没有去世的时候,也时常生病,萧毅瑾是唯一的皇子,先帝唯恐过了病气给萧毅瑾,甚少与萧毅瑾相见,所以萧毅瑾从来不知何为父爱。

  以往每次听到孙正德抱怨孙尚书的时候,萧毅瑾十分羡慕孙正德,他在孙正德的一次次抱怨中听出了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期许、偏爱、与鞭策。

  他记忆中的父皇只会高高在上,将无数价值连城的宝物赐给他,不会教他写字,不会逼他读书、更没有用戒尺打过的屁股。

  虽然他知道父皇看重他,也很爱他,在濒死之际依然劳心劳神为他做了很多安排,但是在萧毅瑾的记忆中着实没有太过关于先皇的回忆。

  反而是陆成泽,在他的成长中代替了父亲位置,他做得好陆成泽赞扬他,做得不好陆成泽责罚他,他犯了错误陆成泽也如父亲般给他收拾烂摊子。

  萧毅瑾不由自主的说道:“在朕的心目中,亚父于朕亦师亦父,一起共浴又如何。”

  陆成泽深深地看着萧毅瑾,他从来不知,原来在萧毅瑾的心目中他的位置这么重要,拒绝的话一下子说不出口,陆成泽从来都无法拒绝这个他一手养大的孩子,他是陆成泽在这个世界上的牵挂。

  陆成泽前半生活着是为了陆家,那么后半生依然苟活于世便是为了萧毅瑾罢了。

  陆成泽垂眸,沉声道:“是,微臣遵旨,谢陛下恩典。”

  萧毅瑾见陆成泽同意,立即兴奋地挥了挥手对伺候的宫人道:“来人,给亚父更衣。”

  “是。”旁边两个十七八岁的小太监上前,其中一个伸手解开陆成泽的发带,瀑布般的青丝倾流而下,长长垂落及至腰部。

  另一个小太监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解陆成泽腰带,见陆成泽依然垂着眼没有反对,暗暗松了一口气。

  萧毅瑾在小金子的伺候下,很快脱下了衣服,赤裸裸地光着屁股对着热气腾腾十五尺见方的大池子伸了个懒腰,‘噗通’一声跳了下去。

  陆成泽听见声响下意识的抬起头,惊慌的看着空荡荡被雾气弥蒙的御池,倒是伺候的宫人见怪不怪。

  果然下一息,萧毅瑾从水池中探出头,伸出手抹掉脸上的水渍,五指张开将头发梳到脑后,冲着陆成泽道:“亚父,快下来,好暖和。”

  宫人将陆成泽的亵衣从肩上脱下,正想要伸手解开亵裤的带子,陆成泽伸手拦住:“这样就好了,你们退下吧。”

  宫人不敢多说什么,退到了一旁。

  萧毅瑾抿了抿唇,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上辈子陆成泽饮下毒酒后,他私心以为陆成泽私通太后,为了泄愤,让人将陆成泽.......

  那片被划开的皮料下的伤痕,暗红色的疤痕就像艳红的花瓣,浅色的器官两指大小,如花蕊一般在耷拉在花瓣之上,当时见了只顾着震惊,如今萧毅瑾却想再见一见那美景。

  萧毅瑾看着陆成泽没有说话,将脑海里浮现的想法深深地藏了起来,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

  他不是真正的不知人事的孩子,他知道那道疤痕对于陆成泽来说是什么,他忘不了前世陆成泽在监牢之中与太后说过的话,那道伤疤对陆成泽来说是一种屈辱,一种恨不得一死保留傲骨的屈辱。

  前世若非陆成泽一心求死,萧毅瑾又怎么杀得了他。

  萧毅瑾看着陆成泽赤裸着上身,穿着亵裤一步一步走进浴池之中,水流浸湿了布料紧紧的贴在陆成泽的身上,萧毅瑾不由自主的视线下移,看向自己最想看到的位置。

  可惜布料看似轻薄却将一切都遮得严严实实。

  陆成泽察觉到萧毅瑾的视线,只以为他是好奇自己为何沐浴还穿着衣服,默默垂下眼。靠在浴池的石壁上,没有说话,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亦不想解释......

  萧毅瑾淌着水来到陆成泽的身边,与陆成泽同样的姿势坐在池边,水面堪堪淹到陆成泽腹部却到了萧毅瑾的胸口。

  萧毅瑾伸出手,摸了摸陆成泽胸前的一道十字形伤疤问道:“亚父,这个伤疤是怎么回事?”

  陆成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道:“十几年前,草原单于部侵扰边关,微臣带兵御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