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周叔在贺熙华事上,从未说过半句中听的话,轩辕曜无奈地看了眼满脸耿直的周俭昌,拍了拍他的肩,“说的也是,到时候朕便不去了,派你去送礼,好不好?”

周俭昌点头,“自不辱命。”

国公嫡子与郡主的婚仪,自然盛大无匹。从清晨开始,整个长安城便被其声势所惊动,人人都在津津乐道本朝难得的喜事。

轩辕曜抚着面,对一旁的沈临道:“令弟弄来的这张面皮,真乃神物。戴在面上,竟无半分憋闷之感。”

沈临看着身旁仆从打扮、笑容猥琐的皇帝,长叹了一声,“陛下扮作臣的奴仆,臣立时要减十年寿。”

“朕赦你无罪。”轩辕曜自回京后,再无这般轻松惬意,此时心绪颇佳,“仿佛来的早了些,不若咱们四处转转?”

“也可?只是颍川国公府规矩大,一不留神怕是会冲撞主人。”

轩辕曜不以为意,“都是亲戚,不妨事。朕看,不如咱们去喜房外头转转,兴许还能碰上闹洞房。”

拗不过他,于是沈临只好跟着他,偷偷避开众人,跟着赵家仆役,悄悄往喜房去。

刚到门外,沈临便“咦”了一声,轩辕曜顺着看去,惊讶地发觉喜房内唯有几位神色紧张的婢女,而崇泰郡主却不知所踪。

沈临心中疑窦丛生,就见陛下神色冷峻,目光在整个后院逡巡一圈,步履极快地绕过回廊,毫无疑虑地疾步快走。

“朕幼时来过。”轩辕曜似乎了解沈临的疑惑,“那是西角门。”

“陛下的意思是,崇泰郡主在与人私会?”沈临脸色亦不好看,赵沈两家自开国来便是世交,更是姻亲,守望相助,他与赵家兄弟亦有总角之谊,赵之焕外放前更将弟弟托付给自己,嘱托自己好生看顾。

若是在大婚当日便出这般的事情,让他如何给赵之焕交代?

就快到西角门时,轩辕曜顿住脚步,转头凌厉地看向沈临,“你退后二十步,若你走近一步……”

沈临对上那双暴怒却又满是痛惜的眼,抿了抿唇,仍是退了下去。

轩辕曜一步一步走过去,隔着洞墙瞥见一对璧人隔着角门遥遥相望。

背对着他的,正是贺熙华。

第85章 第十四章:自作多情

轩辕曜浑身发冷,感觉自己的双瞳仿佛分开了一般,一对死死盯着贺熙华与崇泰,一对还帮忙留心着周遭动静,若是给旁人发现,崇泰与贺熙华,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哪里还能有好下场?

贺熙华,贺熙华,先前一直支支吾吾、犹豫不决,为何到了今日,反而生出这奋不顾身的果敢来了?崇泰就当真让人如此魂牵梦萦?果真贺氏兄弟都是旷世情种么?

沈临在二十步之外,看着皇帝僵直背影,从前心中许多猜想也渐渐开始串联成一条线,许多想不通透的谜团也渐渐解开。他惊诧的,并不是贺熙华的胆大包天,他所惊愕的,是皇帝对贺熙华包容偏袒到了何种程度,以至于作出这般的丑事,都仍愿为其遮掩。

而此刻月洞外,崇泰郡主先对贺熙华福了一福,贺熙华也作揖回礼。

“下官本以为是赵大人相邀,想不到却是郡主,”贺熙华垂首,不去看她,“大喜之时,郡主不在屋内待嫁,却私自会见外男,恐怕于理不合。下官告退!”

“贺大人。”崇泰郡主粉面含霜,“先前我请婢女给你送的书信,你可收到了?”

她声音尖厉,别说轩辕曜,就连远处的沈临都听了个大概。

贺熙华蹙眉,“下官是收到一封署名郡主的书信,以为是旁人冒名,便未拆开,一把火烧了。”

“你放肆!”崇泰郡主怒不可遏,“先前是你贺家求到我琅琊王府,贺太后更亲自牵线搭桥,命你护送我入宫,当时她允诺我什么,你还记得么?”

轩辕曜知道宗室女骄横,却未想到竟骄纵到了如斯地步,一双剑眉蹙得死紧,心中将周俭昌骂了千万遍——这叫贤良淑德、蕙质兰心?

贺熙华不卑不亢道:“娘娘允诺臣此生不纳妾室。”

“正是!”崇泰郡主恨声道,“后来虽然皇上下了旨意,可据闻他并不坚决,你又与他交好,为何你不抗旨?你自诩君子,难道君子就是这般背诺的么?”

贺熙华淡淡道:“臣此生永不纳妾,不论正妻是谁,敢问哪里背诺了?臣与郡主不过一面之交,并无私情,谈何抗旨?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贺家有意之时,琅琊王府迟疑不决。后来陛下顾念琅琊王府开国之功,恩旨赐婚,赵大人无论德才品貌均是一时之选,还请郡主自重惜福,早些回罢。今日之言,下官只当不曾听过,也不曾见过郡主。”

崇泰郡主想起忠厚少言的赵之灿,再看眼前昳丽无匹的贺熙华,心中仍是不甘,眼中已泛起阵阵泪花,“好,好!果然是狼心狗肺、唯利是图的贺家人,亏得我还以为你对我有意,又是绝食抗婚,又是私传书信,为你做了那么多大逆不道之事,就换来你一句并无私情!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贺熙华垂下眼睑,“下官自认并无逾矩之处。”

“呵,迟早我要将你这双眼挖出来,看你日后如何去风流多情!”崇泰郡主冷笑一声,“汉时卫霍何等煊赫,何等显贵,更立有不世之功,可最后仍是一个身死族灭的下场。须知外戚之家,难得久长,你可得掂量清楚了。”

贺熙华微微抬眼,轩辕曜从未在他面上看到过如此阴冷倔傲神情,“汉时亦有七王之乱,宗室之家若是不谨言慎行、诗书传家,怕也难得善终。有件事好让郡主知晓,陛下赐婚之时不知此事,乍一听闻,立召下官入宫,给了一个天大的恩典,若是下官想与琅琊王府结为鸳盟,陛下便亲口改了那旨意,另选宗室女嫁入赵家。彼时皇太后亦在场,与陛下之意一般无二,可下官当场便推拒了。从前下官对郡主一无所知、更谈不上有意,如今再让下官选一次,下官更是立时剃度出家,也绝不高攀郡主,还请郡主见谅。”

崇泰郡主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好,好,好!我倒想看看你贺家能猖狂到几时!”

她却不知此刻的轩辕曜又是庆幸,又是后悔,庆幸的是自己乱点鸳鸯谱,让贺熙华逃过一劫,后悔的却也是自己不明不察,反而连累了赵之灿,日后若是赵家因此与自己有隙,又该如何是好?

早在贺熙华婉拒崇泰时,轩辕曜为了多个人证,便已经招沈临上前,此刻的沈临更是又惊又怒,万万没想到琅琊王府的郡主不都是柔仪郡主那般的巾帼英雄,竟也能养出崇泰郡主这样的刁蛮泼妇。

最为紧要的是吉时将到,新娘子却仍在此处大放厥词,这婚事又当如何?

“世子!你在这,让小的好找!”轩辕曜忽而站到沈临身后,笑得满脸谄媚。

沈临宛如晴空万里时被一道天雷劈下,外焦里嫩地看着齐齐回过头来的贺熙华与崇泰。

“广陵侯世子!”崇泰认得他,一张俏脸变得煞白。

贺熙华冷静地看了看此处景况,目光从轩辕曜面上掠过,淡淡道:“世子是端方君子,应会守口如瓶?”

沈临面色不善地点了点头,又听贺熙华道:“你身后的仆从怕是留不得了,若还想让他活着,不如将他做为人质,扣在下官处,如何?”

这如何使得!

沈临刚想出声反对,就听轩辕曜笑道:“求之不得。”

沈临一惊,看着眼前这郡主,又想起一无所知的赵之灿,低声道:“这婚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轩辕曜沉吟道:“你去问赵之灿,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他,最好隐去贺熙华的名字,然后你再问他,是否依旧要娶崇泰。离吉时尚有半个时辰,若他不愿,再请陛下出面去寻琅琊王与国公,定不会委屈了他。”

崇泰郡主脸色发青,嘴唇颤抖,眼中终于流露出些许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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