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鞅本就是赳赳武夫,前头那些琐碎杂事早就听得不耐烦,如今一听用兵,瞬间便来了精神,喋喋不休地没停,只可怜那兵部尚书为了以示恭敬,一直弓着身子,也不知这一场朝会下来,老腰安好否?

轩辕曜心中有数,知道赵氏沈氏正按照商量好的发力,便干脆闭目养神。

众臣见天子这一副甩手不管的架势,有胆大的两两对视一眼,决定依旧以大将军为尊,暂时不必去烧皇上的冷灶。

“陛下,陛下!”贺鞅刚滔滔不绝地部署了一通,到底是兵戈之事,正想象征性地问过皇帝,就见皇帝闭着眼,俨然一副睡熟的样子,不禁又是为皇上无视发怒,又为他识相窃喜。

轩辕曜如梦初醒,“大将军说的极是,尔等依令,定能早日凯旋。”

贺鞅不赞同地看他一眼,轩辕曜抿了抿唇,之后强撑着坐着,再未打过盹。

朝会结束后,贺鞅瞥向轩辕曜,“老臣要去中书省议事,陛下不如同去?”

“朕待会去给母后请安。”轩辕曜连连摆手,“且朕久未回宫,如今这寝宫竟睡不得了,已宣了殿中监,想换个寝宫。至于朝事嘛,有大将军在,朕很放心。”

贺鞅自然不会勉强,敷衍地行了礼,便前呼后拥地去了。

轩辕曜带着寥寥几名内侍目送他离去,倒显得像个喽啰了。

“陛下,若给娘娘请安,可要起驾去嘉寿殿?”守让低声道。

轩辕曜看了看天色,“先去蓬莱殿,宣周俭昌。”

蓬莱殿自烈祖开国以来,便是历代帝王寝宫,无奈轩辕曜觉得自己和此宫八字不合,才舍弃了俯瞰太液池的大好风光,执意迁宫。

周俭昌已早早候在殿内,自孙秀才赴殿试后,他便再未见过他。刚听闻三元及第的淮南道孙熊便是少年天子,便有面白无须的男子前来相请,将他安置在客省。如是又浑浑噩噩地等了两日,等来了敕封自己为翊卫的圣旨。

二人虽只数日未见,却当真有隔世之感,周俭昌一见他,先是一愣,赶忙要拜。

轩辕曜静静地看着,却也未拦住他,待他行了个礼数周全的礼后,才开口,“今日且受了你这面圣的礼,日后若是无有旁人,便不必如此多礼了。”

周俭昌见他神色如同往日,只是眉宇间比起过去,有着说不出的疲惫沧桑,虽是忧虑却也不知当不当问。

轩辕曜见他忧色,心中一暖,伸手将众人挥退至十步之外,对周俭昌低声道:“朕无事,只是高处不胜寒,每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心里难受得紧。”

哪怕是八岁稚童也知天子日子难过,周俭昌与他几经生死,更是体会极深,长叹一声,“如今你与贺大人……”

轩辕曜苦笑,“朕如今也只能远远望望他,说句话都难,不提也罢。朕给你授官,有朕的用意,日后朕与宫外互通有无,全都要仰仗你,你万不可推辞。”

周俭昌秉性他清楚得很,最不肯无功受禄,果然一听此言,面色便好看了些。

“朕仍在东宫时,曾在紧靠东宫的光宅坊置办过一处宅子,如今随你处置,再给你一块令牌,往来内宫方便。”轩辕曜看了看日头,“具体要做什么,宅内的宫人自会与你说。朕待会要去给太后请安,你今儿个先去收拾停当,待明日午时再过来,陪朕用膳罢。”

第71章 第十七章:咫尺天涯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长乐未央。”轩辕曜老老实实地给贺太后叩头问安。

“皇帝请起,日后便不必行如此大的礼数了。”贺太后心绪颇佳。

“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轩辕曜这才注意到,原来今日贺太后竟不是一人在嘉寿殿,贺鞘与贺熙华二人竟也在侧。

“皇帝可用了膳了?”贺太后关切道,仿佛先前的那些龃龉均是一场幻梦。

轩辕曜笑道:“儿臣奔波劳碌一日,不得半刻清闲,饥肠辘辘之时,忽而想起母后小厨房那道紫莼羹,才专门过来一趟讨口饭吃。不知母后给不给儿臣这个面子?”

“皇儿当真与哀家心有灵犀,今日小厨房恰好备了紫莼羹,正好你舅舅表兄进宫觐见,你便一道用吧。”

其实按照法度,外男不得入后宫,只是皇帝尚未娶妻,整个后宫唯有贺太后一个女主子,这些年来,诸贺入宫如入无人之境,诸人都已习惯,唯有贺熙华有些局促。

轩辕曜见总管宦官准备命人去抬案几,不由笑道:“都是家里人,何必那么生分。且摆一张大桌,一家人围桌而食,才叫做天伦之乐呢。”

从前轩辕曜总是不冷不热,如今一上来就如此热络,贺鞘心中惶恐,总觉得小皇帝怕是在卧薪尝胆,仿佛已然想到他日清算贺党,阖家弃市的场面,忙起身道:“陛下千金之躯……”

“行了,”贺太后最见不得自己这没出息的亲哥唯唯诺诺的样子,“皇帝给你面子,你何必扫他的兴致?今日惠风和畅,哀家看,不若就摆在园中,边赏景边用膳,岂不甚美?”

“母后说的极是。”轩辕曜目光瞥向贺熙华,只见他垂首沉默不语地肃立在旁,原本熟悉不过的人,如今看着却有几分陌生。

那边张罗好了,贺太后便带着他们落座。她仍是贵妃时就住在嘉寿殿,当年她椒房独宠,就是崔皇后都要让她三分,故而贡品珍宝流水一般送入嘉寿殿,什么琉球的红珊瑚、高句丽的老参、东海水晶、南海珍珠,皆不算稀罕的。

早年轩辕曜见了,常愤愤不平,可如今他见了,满脑子想的都是民脂民膏。

“皇帝?”贺太后见他四处张望,“可是不合口味?”

轩辕曜笑笑,“哪里。对了,舅舅今日进宫,所为何事?”

贺太后提及此事便气不打一处来,冷冷地看他,“还不是因为你?突然要给崇泰赐婚,也不先知会哀家,如今你是笼络了赵家,可我的二郎又该如何着落呢?”

“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轩辕曜早料到她会找自己算账,却未想到会当着贺熙华的面,一时间难免尴尬,“周礼有云,‘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三十曰壮,有室’,灵煦不过十八岁,何须着急?”

贺太后被他气个倒仰,“到底是三元及第,哀家说不过你。可照这么说,我朝上至王公宰执,下至庶民黎首,哪个不是弱冠前便成家立业,难道他们全都不知礼么?”

轩辕曜还欲说些什么,贺熙华眼看着二人这母慈子孝快演不下去,忙道:“姑母,是我求的陛下……”

贺太后瞬间转头看他,“你还想为他遮掩?你与崇泰互相有意,这分明便是他坏了你的姻缘!”

一听此言,轩辕曜耳边一阵轰鸣,周身冷得犹如数九寒天,满脑子都是这句话来来回回地转——你与崇泰互相有意,他坏了你的姻缘。

泗州走一趟,还以为自己有了多少长进,成了个仁心仁术的有道明君,想不到做的还是昏君的那一套,喜欢贺熙华,便要强拆了他与意中人的婚事,让一对有情人从此不得欢颜。就只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便要毁人终身,偏偏那两人一人是至亲的堂妹,一人是有恩的挚爱……

轩辕曜虽神情如常,可面色难以自制地发白,有些惶然地看向贺熙华,“确是如此么?”

贺熙华赶紧道:“姑母慎言,女子名节事大,所谓互相有意之类的话,日后再不必提。不过匆匆一瞥,哪里就……”

轩辕曜不想再听下去,只淡淡道:“朕依稀记得洛王府还有个郡主,既有情投意合之说,朕也不能棒打鸳鸯。不若将洛王府的郡主赐给赵家……”

贺太后刚面露喜色,就听贺熙华道:“大大不可,陛下金口玉言指婚,岂可轻易反悔?更何况如此,岂不是让赵氏心生怨怼,与陛下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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