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熊本就不曾奢望会顺利归位,正想要开口,就听群臣最后一列有人出班跪下,“回禀太后娘娘、回禀大将军,臣贺熙华有罪。”

孙熊呼吸乱了一拍,却并未回头看他,目光依旧定定地看着身前玉阶。

“御驾前往云中之时,突然遇到刺客,数十名护卫拼死相护,陛下才化险为夷。其后臣得到家父密信,说陛下白鱼龙服至泗州,命臣接驾。随后陛下便托身于泗州衙门体察民情,泗州养济院弊案、大脖瘟、黄河改道诸事,均由陛下亲力亲为、亲自定策。不独独有臣,当时的钦差沈大人也可作证。”

沈临忙不迭道:“小贺大人说的极是,臣有陛下当时的手书为证。”

贺鞅如鹰隼一般的目光扫向贺熙华,恨不能将这不懂事的侄子活剥了,贺熙朝已从最初的震惊中回味过来,阴沉着脸不语。

“大将军,”一直并未做声的颍川国公、中书令赵暲从怀中取出一封表章,“这是犬子递上的折子,先前陛下途径扬州往金陵赴乡试时,他也曾接过驾。对了,黄河改道时,陛下亲口命他护住大明寺一尊观音像,并亲自抄写经书供奉,大明寺主持可作人证,大明寺的经书可做物证。”

众口一词,其中还有小贺,哪怕是贺鞅再有什么荒唐的想法也只能放置一边,目光灼灼地看向孙熊。

“太后娘娘,大将军,”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贺鞘跪伏在地,“我朝科举制度森严,绝无舞弊之可能。陛下力挫天下才子,以天子之尊蟾宫折桂,更是本朝为数不多的三元及第,足见陛下才学韬略。此乃社稷之福,天下之福!”

“朕今日才领会大将军一番苦心。”孙熊适时道,“昔有伊尹放太甲于桐宫,今有大将军流朕于泗州,能与大将军成就这千古美谈,是朕之幸。朕幼时顽劣,如今却脱胎换骨,尽是大将军之功,请大将军受朕一拜!”

说罢,孙熊又满含热泪地看向贺太后,“儿臣这一路深感民生之多艰,也几陷于绝境,可儿一直记得幼时为先帝守灵时,母后的教诲。”

贺太后眸光一闪,彼时唯有她与皇帝二人,便悠悠道,“转眼已是十余年前之事了。皇帝纯孝,哀毁过甚,哀家对皇儿道,若是你父皇在天有灵,怕也不愿见皇儿如此哀恸……”

孙熊微微侧头,“果真如此么?儿臣记不真切了。”

贺鞅当然晓得皇帝乃是欲擒故纵,下头的贺党喽啰却禁不住心中一喜,以为抓到此人把柄。

却听孙熊道:“母后当时教诲儿臣,如此哀哀切切、昏昏沉沉,如何挑得起这千钧重担?男子汉大丈夫,却如此暗弱,你父皇走也走不安稳!”

贺太后终于再无疑虑,搂着他哭道:“皇儿!你受苦了!”

孙熊膝行至她面前,仰头泣道,“这段时日不曾在膝下尽孝,母后清减了!”

贺太后泣不成声,“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他二人母子情深了一阵子,诸官也跟着洒了几滴泪,孙熊方起身。

副主考孟平赶紧上前一步,“按例,传胪已罢,本该赐状元朝服,如今……”

孙熊对着贺鞅及孟平行了个学生礼,“此番是朕一时心痒,才贸然下场,断没有与天下士子抢功名之理。以朕之见,朕这状元还是作废了吧,榜眼马不疑递补。”

马不疑哪里敢当,立时跪下推脱。

其余进士也从皇帝三元及第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此时他们大多对皇帝景仰得五体投地,哪里会去思量公不公平?更何况,能成为天子门生,已是无上殊荣,若是能成为天子同科,岂不是祖坟冒青烟?

顿时进士们纷纷壮着胆子进言,这个说,“我朝科举糊名考校,弥封考卷,又有人誊录,并不存在窝私之弊。”

那个道,“中一元二元或许是侥幸,连中三元便是天命了。”

又有人道,“更何况是大将军自己点的状元呢。”

眼看着朝堂乱成一锅粥,贺太后终于不耐了,“皇帝中状元乃是皇帝的本事,既已唱名过了,也断无更改的道理。大将军,哀家说的可对?”

“娘娘说的极是。”贺鞅沉声道,“请陛下更衣,升座。之后,再将状元朝服献给陛下。”

孙熊点了点头,起身跟着宦官往后头去了,走了几步,陡然回头,见贺熙华等人仍跪伏在地,便道:“诸位爱卿平身,也劳烦主考、副主考为各位进士赐服。”

待皇帝身影消失不见,众人才纷纷起身,中了探花的赵之灿与二甲第一的传胪钱循对了个眼神,均是惊魂未定。

自幼苦读,得以金榜题名,可哪里想到,与他们一同跃过龙门的,竟还有条真龙。

这便是天命么?

第67章 第十三章:皇恩浩荡

当皇帝换好冕服走回殿中时,所有曾见过孙熊之人,都猛然明白,玄启第五代皇帝轩辕曜是真的回来了。

轩辕曜先对太后与大将军行礼,随即缓步走向龙椅坐下,目光稳稳地投向列位臣工。从前他坐在这个位置,满脑子都是与贺党斗智斗勇,根本就不曾留意下面臣子,如今换了心境再看他们,才发觉原来坐到这么高,这些人的每个神情、每点谋算根本就无所遁形。

轩辕曜看着已经换上进士服的同科举子,笑道:“朕既登位,就无法与诸位一道游街了,实在抱憾。”

进士们自然口称不敢。

轩辕曜细细打量他们,转头看向太后与大将军,“按例需挑两名风姿最佳者前去折花,朕尚未亲政,还请母后与大将军做主。”

贺太后淡淡道:“皇帝既已回京,明日起哀家便不再垂帘,是时候颐养天年了。这些进士虽不是陛下自己点的,却也与皇帝有渊源,不若还是皇帝自己定吧。”

太后这是放权了,可大将军是否摄政、皇帝何时亲政,倒是只字未提,下头不少帝党都在蠢蠢欲动,贺党则纷纷偷眼打量垂眸不语的贺鞅。

轩辕曜笑道:“朕冲龄践祚,少不更事,父皇遗诏特命大将军为辅臣,以腹心寄托。”

他顿了顿,感到身旁贺鞅呼吸似乎一滞,淡淡道:“朕先前在泗州时,曾几度危在旦夕。其中一次几乎殒命,朕藏身于一始皇庙中,方得脱身。夜半时,始皇帝入梦,对朕一番劝诫。”

古往今来,不论祥瑞或是托梦,论起真伪,可谓十不存一。但不论是谁,编撰此说,必然有所目的。故而诸官心中虽不相信,却也默然听着。

“朕感始皇帝救命之恩,自然笃行其诫语。朕决意效仿始皇帝,二十行冠礼后再大婚亲政,朝中诸事,还是有赖大将军了。”轩辕曜对贺鞅恭敬道,却压根不征询他的意见,“至于眼前之事,不如大将军与朕各点一人可好?”

皇帝如此韬光养晦,不仅贺党众人不曾想到,就是帝党也有些惊诧,众人皆不知如何应答。

贺鞅不愧是摄政多年的权臣,此番已经醒悟过来,小皇帝是打算先退一步示弱,却依旧给了个最后通牒作为警示,也不知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只好道:“臣本想待陛下一回来,便归政于陛下……”

“那敢情好啊。”轩辕曜笑眯眯地打断他,直接顺杆爬。

就在贺鞅咬牙思虑对策时,轩辕曜竟然又开口道:“玩笑之言,大将军勿要介意。劳烦大将军再为社稷操劳几年。”

贺鞅只觉一口血哽在喉中,只能干巴巴道:“陛下活泼不少,竟会拿老臣打趣了。也罢,老臣便再辅佐皇上几年,过些年,臣这把老骨头就是想为皇上效命,怕也无气力了。”

“大将军一定要为社稷、为朕保重玉体。”轩辕曜笑笑,“不知大将军想让哪位进士折花?”

“还请陛下先选。”贺鞅此番倒是比以往都要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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