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 第119章

作者:匿名青花鱼 标签: NP 近代现代

他顿了顿,这才想起对路衡谦而言,薛枞是“第一次”住在这里,也就不再解释,只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路衡谦没有立刻回答。

他和薛枞同住一个屋檐下,碰面的时间却极少。薛枞压根儿不需要人照顾,相反,他似乎很善于照顾自己,也很善于规避与路衡谦共处的时间。一切路衡谦以为的不方便都并不存在,薛枞生活的痕迹淡得足以忽略不计。如果不是偶尔碰巧撞上,路衡谦甚至可以忘记家里还有一个客人。

出于礼貌,他还是简短答了:“休假。”

薛枞也知道自己是在慌乱之下,问出了一个愚不可及的问题。这是路衡谦的家,他在哪里都没什么奇怪。但好歹完成了基本的客套,薛枞可以离开了。

他还没来得及迈出一步,路衡谦又开口问道:“站那么远干什么?”

薛枞的脚步随之顿住。

路衡谦靠坐在泳池边的躺椅上,浴巾搭在椅背,一只手随意擦拭着仍在淌水的头发。他遥遥看向薛枞,却发现薛枞像是刻意在回避他的目光。

这种感觉很奇怪,因为“害羞”这一类的词是难以和薛枞染上联系的。就好像路衡谦从前偶尔会察觉薛枞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误以为对方在暗地里偷偷打量,回过头去却发现只是错觉。

“还有什么事?”薛枞的声音里有种急于脱身的躁动。

路衡谦也说不清把他留下来是为了什么,他向薛枞走近了几步,薛枞却并没发现。

因为薛枞始终不肯看路衡谦一眼。

他垂着眼睫,一只手虚扶着拐杖,斜斜倚靠在树边,像是竭力沉浸在某种虚幻的情绪里,带着惯有的漠然。灼烫的午后阳光透过树叶间隙,碎片般印刻在薛枞的脸颊与身体,长而密的睫毛上都是些跳跃的淡金色光斑,将双眸虚虚遮掩。

一抹暖光恰好洒在领口,路衡谦因而注意到薛枞的锁骨上生了颗不太明显的痣,在碎金般的光缕中,竟显出与薛枞本人并不协调的调皮与动人。

他的皮肤是一贯的苍白,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极端脆弱的纤细和拒人的冷淡,像是连阳光都无法令他暖和半分。

会消失吗?

路衡谦心中陡然冒出这个念头,自己先觉得可笑。都怪孟南帆从前不依不饶的念叨,终于在不断强化中用所谓的“浪漫主义”荼毒了他的耳膜。

按孟南帆的说法,薛枞的样貌无可挑剔。路衡谦对于外貌通常不会过分在意,多次接触下来,也终于承认薛枞在这方面优势明显,双腿能站立之后无疑更加出色了。总归有基因帮衬,他有一个以美貌闻名的母亲。

但皮相毕竟只是皮相,薛枞自己看上去也不太以此为傲,甚至不大喜欢这张脸。

路衡谦的思绪短暂游离了片刻,他发现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看着薛枞时,会产生些不着边际的思考,于是及时制止,对薛枞说道:“住得习惯吗?”

“嗯。”

一个敷衍地问,一个敷衍地答。

但当薛枞微微抬头,就见到离他不超过五步距离的路衡谦。

薛枞想往后退,但身后是树,他僵立不动,又不愿意显得太窘迫,语速很快地说道:“我先走了。”

路衡谦这回离得近了,精确地捕捉到薛枞足以称为“惊慌失措”的一系列回避举措。

“薛枞,”他得出结论,再向前迈了一步,“你怕我。”

薛枞退无可退,目光从地面移向了斜后,却还是冷着声音回呛:“你脑子进水了。”

路衡谦没再说话,他又往前迈了一步,走近薛枞,不用特意去看,也能瞥见薛枞侧过身,往林荫的方向后退。

“躲什么?”

薛枞被话一激,蓦地停住。

可薛枞还是没有看他。

薛枞竟然在害羞。

路衡谦前一刻还在想着这是与薛枞无关的形容,后一秒就见识到了薛枞微微泛红的耳垂。

薛枞似乎也注意到了,他忍不住用指尖去碰充血的耳朵,像是想要给它降温,另一只手却将拐杖举起来,不偏不倚地指向路衡谦的方向,以此隔出一段空间。如果路衡谦再往前靠近一步,就得被拐杖抵住胸口了。

路衡谦果然站定不动,他只是有些意外,难得看到薛枞近似于示弱的表情:“你不敢看我?”

下一刻,薛枞便抬起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路衡谦怀疑自己眼花,再看,薛枞已经毫不避讳地直直盯着他了。

“我只是不习惯,”薛枞凉凉的目光从头到脚扫过路衡谦身体的每一寸,像在审视一个物件,“我怕什么?还有,你能不能穿好衣服?”

见路衡谦仍是似信非信的神色,薛枞就将拐杖又往前挪了一寸。

在他的印象里,薛枞是不会示弱的,这个人大概缺乏正常人类应该有的某些情绪,因而这会儿显得尤为新奇。

“行了。”路衡谦怀疑薛枞就要站不稳了,便放弃没有意义的对峙,示意薛枞把拐杖放回地上撑着,“别摔了。”

薛枞当然没有照做。

路衡谦只好又往后退,直到一个薛枞满意的位置,才见他放下拐杖,重新站好。

路衡谦简直搞不懂自己在做些什么幼稚举动。不过薛枞少见的弱势,让他忽然回忆起一件已经快要尘封在记忆里的往事。

他曾经救过薛枞一次。

路衡谦其实缺乏同情心,就像他缺乏好奇心一样,他几乎从不浪费时间多管闲事,除了孟南帆,唯一的一次,就是与他并不对付的薛枞。

若论原因,大概只是他不愿意看到薛枞下一刻服输认命的表情。

诚然一只温顺的兔子死在路边,路衡谦是不会驻足的。像他这样毫无怜悯心的人,却偏看不得孤狼累累重伤、走投无路的情状。或许再冷血的人在某种时刻都会于心不忍。但前提是,他只是旁观者,不用卷入其中,否则被咬破喉咙的恐怕是自己。

他那时对薛枞毫无了解,而如今,多多少少能拼凑出一些。

或许对于一些同理心足够的人而言,陡然得知另一个人的悲惨境遇,就脱离了雾里看花的揣测,变得有了立场,可以一边感动自己,一边深深共情,然后在观念上产生剧烈的变化,于是尝试为他放宽自己的底线,试图包容、理解、同情,评价标准也随着主观感情一变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