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阳 第91章

作者:四野深深 标签: HE 近代现代

  “当初我老婆子就不该心软,在外面欠了一屁股的债的混混……”老太太横眉竖眼,兀自地讲,反应过来顿时停住,“……你不是来讨债的?”

  误会解开,施泽说他是徐砾的朋友,拿出了自己的军官证证明身份,老太太目光打量,对他倒是立马翻转了态度,就是好似不相信徐砾还能有这种正气十足的朋友。

  “奶奶,我和他以前是同学,那时候他帮过我,后来失去了联系所以才想回来找他,不知道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什么还债?总是有人来找他麻烦么?”

  老太太冥思一小会儿,语气缓和下来说:“其实到今年,快大半年吧,没闹腾了。可你是不知道,那时候三天两头就有人来逮他,泼墨泼血的,邻里邻外谁不知道他欠了钱。”她啧啧摇头,“我都被搞怕了嘞,就怕有人站在他这个门口,我这一把年纪了禁不起吓。但你说呢,他态度又蛮好,有次那血从脑袋上哗哗地流来赔钱给我,叫我怎么撵得走。”

  施泽越听咬合肌绷得越紧,有什么从心脏里破裂而出,剌出道道口子,死命扒着他的喉咙,撕扯他的神经,快要不能出声言语。

  “……您知道他怎么了吗?为什么会欠了那么多钱?”

  他哽着嗓子补充:“他以前挺好的,对我……从您的描述中应该也还是。我是想报答他。”

  老太太本是要去买菜的:“小伙子,我可跟你保证不了,老话说人不可貌相,我是过段时间不会要他租了的,” 她往外走两步,回头道,“你这个同学,好像还犯过事蹲过号子,还是少牵扯点关系哟。”

  施泽仍旧每天来,时间不定,但徐砾仿佛从那天和他吃完一顿午饭、约他五点见面让他高兴了半天之后,再一次凭空消失了。酒吧里去问也只说徐砾请了长假,施泽与那个跟徐砾关系较近的服务生交换了手机号,让对方有消息就告知他。

  而好几天的下午五点多,他消沉地蹲在单元楼外,总能一次不落地碰见房东老太太出门买菜。

  老太太见他“执迷不悟”,有次叹着气好意告诉他:“你快别来了,他要退租搬走了。”

  假期的最后一天,施泽接到了电话,说徐砾来了趟酒吧,刚走,“以后可能要暂时住酒吧里”,“应该已经回住的地方了”。

  冒雨走到进入单元楼的岔路口,施泽看见远处一楼透出来的那道光,心跳空了一拍,像是得救了,至少不会下一秒就彻底陷入窒息里。

  施泽想马上见到徐砾,一些状似委屈的东西竟先涌上来。

  他想炸毛怼回去,为什么说好的见面变成了躲他,又想不声不响的消失一回,逗他就那么好玩么?

  他想明明白白说清楚,无论如何,徐砾是要上他,还是要泄恨,怎么样都可以,但绝对别想着把他摆脱甩掉。

  他脚步加快,穿过萧瑟的风雨,非常紧张的同时,连心潮也变得澎湃。

  徐砾将刚摆放在小木桌上的半管牙膏随手扔进行李箱里,使劲压了压,拉上拉链,往旁边沙发上一瘫。

  属于他的东西不多,一个行李箱刚刚好。

  他环视一圈,称不上留恋吧,完全称不上。

  只是徐砾翻身,搂着那只发黄发旧的抱枕,垂眼一看连针脚都散了,他想起在这间租住了好几年的破房子里,除了那些要债的,还有一个人来过,那个人就躺这上面,就在这个位置,畏手畏脚地睡着了。

  楼上的房东老太太应该已经和他见过了,退租的时候高兴归高兴,对徐砾居然头一回客气了不少。

  “咚咚咚。”

  格外铿锵的敲门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使人震颤。

  徐砾掀开身上的毯子,去门中间的猫眼处看了看,垂下手,站在原地良久。期间他莫名其妙地又想起,他第一次约清醒着的施泽去宾馆开房,也是这么站在门边。

  和当时推开了门一样,徐砾打开了门。

  春日雨天的晚上还是很冷,风持续不断地灌进来,他闻见楼道里发潮的气味,灰尘的气味,雨的气味,还有一个喘着气的恶狠狠站在他面前的男人的气味。

  徐砾大脑有些昏聩,风吹麻了他的脸,他把这最后一面理解为源于对方的不甘心或者气愤。

  施泽盯着徐砾,几番汹涌又抑制,对方冷淡的眼神让他挫败,终究是低喊出来:“你知不知道——”

  还未听见后话——他知不知道什么?

  徐砾看着施泽,甚至想笑一笑,这才是他认识的施泽啊。

  而他还没笑出来,突然下巴一痛,对方气势汹汹,一具又湿又冷又异常火热的躯体猛地紧紧抱住了他。

  徐砾被逼得整个人往后踉跄了一步,感觉全世界好像都在晃动,身体却没法动弹。

  施泽不管不顾地箍着他,把头埋得很低,抵在徐砾的颈窝。

  他想了那么多,最后只是想抱住徐砾而已。

  不是抱一抱,而是和现在一样抱住就不撒手。

  可很快,徐砾开始推他:“你淋雨了。”

  “我不冷!”施泽急切地说。

  “可我冷。”

  施泽怔了一下,很难过的样子,讪讪松手。

  重新回到礼貌而生分的距离,但施泽又一次进了屋子。

  徐砾扔给他一条毛巾,去阳台上找出电暖插上电,坐到另一边的沙发上。

  施泽揪着那条毛巾,直直看向徐砾,酝酿了好半天,两眼一闭又睁开,终于叫了徐砾的名字,声音干涩地说:“上次我们约好五点见面,但我迟到了两分钟,所以没有见到你,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这些天我每天都来,然后听说你要搬走,我是想跟你说……我跟你道歉,是因为我觉得……觉得以前做过很过分的事,即使你原谅了我也觉得后悔,”宛如大闸被开了闸,他的手指被毛巾勒得泛白,“可我不依不饶地赖着你,更因为——”

  “因为我忘不了你,从你休学后我就忘不了,也没等到和你一起复读,后来交了女朋友却发现根本……可我看见你在台上唱歌就能有感觉……”他皱着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却不知道怎么补救,这会儿也不敢看徐砾了。

  “我、我是真的,喜欢你。”

  徐砾稳住发抖的手,攥成拳钻进沙发坐垫的缝隙里,停顿很久,问:“你现在的职业是什么?”

  施泽不解地抬额,结巴道:“……军人。”

  “你是军人,”徐砾说,“可我没读过大学,没有正常的家庭,还进过监狱,故意伤害罪,别人找我来要钱,我一刀捅伤了他。直到去年我才还清那些债,你不知道这些,所以跟着我。”

  徐砾极少和人动嘴皮子说自己,而每次说起来都像在说别人:“至于你忘不了我,因为谁让我是那个不怀好意骗你上床的第一个人,”他终于笑了笑,“施泽,你是喜欢女人的,不是只能对我硬。”

  “我……”

  徐砾声音轻飘飘的:“我们并不合适,你有你的更好的选择,而我也有我的更好的选择。比如你的父母家庭,你的社会地位,你的世界,我可能都不会喜欢……”

  “可我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施泽气血上涌,骤然起身,毛巾一甩打翻了桌上的杯子,水花四溅。

  徐砾心一颤,连忙起身抽纸收拾,却被同样阔步走上前的施泽抓住手腕往后一推,重重倒了回去。

  “你不喜欢就不喜欢,可我喜欢,”施泽覆上去,他身上烘得差不多了,挺热的,“你一直都不喜欢我,以前就是想睡我,现在不想了,才找那些借口。”

  徐砾挣扎起来,心里却好笑,施泽是真的还不相信他爱他,仅仅只是高二那年就轻而易举地爱上了他,不光彩也不要尊严地爱他。

  施泽三下两下压制住那些反抗,很委屈似的,不停说“对不起”,在徐砾下巴、脖子边胡乱地亲,发茬扎人:“但你跟我睡好不好,就算不喜欢我,也跟我再那么试试看好不好。”

  “施泽,你——”

  施泽直接吻住了他的唇,堵住了他的嘴。

  “唔......”浑身都如过电般酥麻。

  徐砾像被摁下了什么开关,瞬间瘫软,他张嘴一口咬上去,牙尖在一瞬刺入血肉又松开,施泽痛呼,口腔里腾起铁锈味,血液却在翻涌。

  “你告诉我的那些我现在都知道了,可我还是要跟着你,”他掐着徐砾的腰,嘴唇贴着嘴唇地含糊呢喃,“以后我保护你。”

  作者有话说:

  副cp正文就到这啦。

第八十一章 (上)

  祁念已经醒了,但没睁眼,手臂从干燥舒服的被子里伸出来,觉得有些凉,便又缩了回去。

  他听见窗外有鸟叫,听了很久,然后坐起来,才缓慢地将眼缝睁开,眯着,房间里窗帘拉得并不严密,但因为隔着阳台,日光稀疏地漏进来。

  大概因为深刻记忆里又多了一次——入睡前脸侧靠的是炽热的胸膛,腰胯被搂着,腿抬不起来就蜷缩地紧挨着——这是祁念告别睡眠质量差的最优办法,失而复得后变得更为珍贵。

  所以顾飒明走后第二天,祁念醒来发现身旁空落落的,仍旧怔忡,半梦半醒地产生一些低落和怨气。

  他顺着床单溜下去,摸到拖鞋穿好,抖落被子上大大小小的皱褶,牵扯出身上细微的疼痛,心情竟然莫名地回温。

  昨天顾飒明依旧给他请了假。

  前一晚,想着白天做都做了、不做白不做的道理,顾飒明跟祁念回了麓锦星城,按着祁念继续折腾了小半宿;同时出于维护弟弟形象的考虑,满身青紫可以遮,可行动不见得能利索,也得留时间让他养养嘴角那块破了皮的微肿的地方。

  祁念小心地刷牙洗脸,捋好头发后凝视着镜子里,眼珠动了动,上身往前凑近一点。

  祁念的食指触碰到嘴唇上,轻轻按住又拿开,时而感觉不大明显了,时而依旧觉得很刺眼。

  于是这一早上延续了顾飒明走后的状况,他的情绪变幻莫测,罪魁祸首却远在看不见的地方。

  他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招致的,可想来想去,结论还是顾飒明更过分一点。

  似乎有些冤枉。

  顾飒明对祁念不止于有求必应,给予的时候也不止于不吝啬这么简单,一般人会受不起,祁念从前把自己比作一般人都不如,时常感到受宠若惊。

  而现在“过分”这样的词从脑海里蹦出来,贴到他哥哥身上时,祁念是理直气壮的。

  这样的理直气壮通过电话传达给了顾飒明,就像几次的不接电话和吹枕边风那样厉害,在外用沉闷面孔存在的成年人祁念,保留了一份稚气,以及一份索取爱的能力,然后通通倒在了他哥哥那儿。

  里面有独自醒来后,延绵不绝的想念,难过,不安。

  可祁念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把不安全的感觉即使是隐秘地表露,便是他在顾飒明的给予中获得的某些安全感。

  祁念和顾飒明的这通电话在祁念下完楼梯,走出单元楼后接通。

  果真,这两天无论什么时候拨过去,再也没有那个第一时间接起的陌生男人的声音。

  即使第一遍被挂掉,几分钟内祁念都会收到回复短信,顾飒明说“等一会儿”,说等他打回去,其中表示祁念需要等待的时间会精确到分。

  他哥哥太好了,好得过分。

  故而他在听见顾飒明的声音之后,所有的不满转瞬带着撒娇的意味,弄得深知自己“过分了”的顾飒明嘴里道歉,实则把持困难,心猿意马。

  他最过分的地方哪里是把祁念弄疼了,而是每次弄疼了就扔下祁念一个人,仿佛重逢后的时间再没干别的,坐实了像那什么关系一样的冷酷无情。

  “你去忙吧,我要去车站了。”祁念这么说。

  “嘴角消肿了么?”

  “......”

  顾飒明熟悉的令人耳热的笑声传来,一本正经地说:“下次再教教你,就不会受伤了。”

  祁念理解得十分明白,早已不是从前随便就能被蒙住的傻子,他眼睛溜圆,蹙着眉纠正道:“那里是你晚上咬破的,不是、不是因为那个。”

  顾飒明还是笑,听见他那边的汽车鸣笛声,便让他先看路,上班不用太赶。

  可祁念不吭声不接话,顾飒明叹气,松口表示同意:“祁念嘴角的伤口是和哥哥接吻的时候被咬的,和别的无关,那现在小心过马路,注意安全,之后有事不许憋着,嗯?”

  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祁念在花坛边停下,不得不很小一声地“嗯”,耳尖微红。

  他停顿片刻,说:“......你也是,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