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阳 第69章

作者:四野深深 标签: HE 近代现代

  施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顾飒明回了教室。其实施泽一直以来和他打打闹闹、过招比试,即便真的“打”起来过,也都叫开玩笑,谁让施泽胜负欲太强太爱装逼,经常找打。

  但刚刚顾飒明是真的瞬间冒了火,手上不禁使了全力。

  ——他守着到他弟弟结婚生子?和谁结婚?和谁生子?

  但也只一瞬间,又觉得好笑起来。

  施泽不过是个不知内情且恰好撞在枪口上,被掰弯了还一脸懵逼的可怜人罢了。

  此时祁念应该还在睡觉倒时差,顾飒明将已经充好电的手机揣进口袋,才又下楼。

  晚上八点,祁念的电话再次打了过来。顾飒明听见铃声后放下笔,接得很快,耳边立马传来祁念叫“哥哥”的声音。

  顾飒明眉目舒展,应了一声,不过语调惯常道:“现在那边不是才凌晨,怎么没睡?”

  “我醒了,不想睡了......”祁念嘟囔道。

  “你一个人么,爸爸呢?”

  “爸爸在旁边,睡着了,其他人不知道,”祁念压低了声音,半带气声,话倒是很多,“爸爸来见一个阿姨为什么要带我来啊,我以前都没见过这些亲戚,什么都不知道......这里的酒店好大,喷泉比上次我们一起住的那个大多了,好豪华啊,但我谁也不认识。”

  顾飒明笑了笑,转身拧开门,经过走廊,说:“用不着认识。”他说完停顿下来,眉间微拧,不知道要不要提前给祁念打预防针,他不是陪祁文至去见什么阿姨的,而是——

  顾飒明一路走到底,推开了手边那扇门,最终也没有开口。

  “祁念,”顾飒明叫他,突然问道,“如果可以让你许个愿望,最想要什么?”

  祁念捏着手机,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卡壳两秒说:“只能许一个愿望吗?”

  “一个不够啊?”

  顾飒明走进祁念的房间,“啪嗒”地把灯打开,在明晃晃的吊顶灯下环视了一圈:“还想要几个?”

  “不是,一个就够了,”祁念认真地反驳,“只是这样我就知道最想要的是什么了。”

  “那你最想要什么?”

  手机听筒里蓦地安静下来,那两秒里只有彼此的呼吸,通过这样的方式一起一伏,交织融合,连起不再那么孤单浓重的夜。

  祁念咬了咬唇,他害羞极了,声如蚊蝇,却也极认真地说:“我想要哥哥......”

  顾飒明呼吸很明显地停滞了一刻。

  祁念说完,还得转头去看祁文至确实没醒,而脸早就烧得一片绯红。

  可他说的就是实话,这个世界上他最想要的只有顾飒明。

  祁念没听见顾飒明的反应,一颗心隔了十万八千里也在忐忑,扑通扑通地乱跳,他紧张得都想去跑去上个厕所。

  “好啊,”顾飒明终于说,“这个愿望答应,没有期限,永远有效。”

  “但明天你生日又没办法跟我过,现在再想第二个愿望,送给十八岁的祁念的。”

  祁念隔着十六个小时的时差,仿佛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傻了,惊愕又欢喜,他空张着嘴,喉咙哽着不说话,直到顾飒明笑着叫他,才算是灵魂归位,“嗯嗯啊啊”了两声。

  顾飒明便说算了,等他回来再说;顾飒明还说那时候的祁念就是真正的大人了,遇到任何事都要冷静,让他听话,说等他回来。

  祁念不停地点头,眼泪啪嗒就掉了一颗,然后迅速抬手抹走了,说了晚安也舍不得挂电话。

  没有比这能更好暂时抚平顾飒明的焦躁与疲倦的东西了。他所有的被迫感和遭受背弃的感觉,终于都能稍微远离他一点,哪怕只是因为听见了祁念的声音。

  顾飒明从始至终都知道,他很幸运,他刨除家庭、背景,能倨傲的资本也有很多,但这些有时候也依旧毫无用处。

  而冷漠与极度的理性,是他小时候逃跑时受了伤、再从福利院出来后,“与生俱来”的保护色。

  这保护色过早地起了提防,识破了人心,反倒让人受累。

  他才知道,他所以为的包括医生口中的,他心理疾病的根源——祁念是关键,也许根本并没有那么关键。

  ——关键的不是“根源”,而是祁念这个人,他和谁都不像,他的那颗心和世间人心更不像。祁念会撒很多小谎,至今还有秘密,但他对他简单又热烈,眼神直白坦诚,敌对的时候是,喜欢的时候也是。可无论什么时候,顾飒明在看不顺眼这个弟弟的时候就发觉了,他弟弟其实是整个人在往他身上扑,一边维护尊严和立场,一边从他这得了甜头就自己拆台,像只懂趋光性的飞蛾扑火,傻得要命。

  既然如此,还有最真实的欲望说不了谎,他为什么不能喜欢祁念?

  顾飒明在祁念房间里转了转,把赛车和被祁念摆在桌上的所有小玩偶都擦了擦,刚打算离开,却突然临时起意,想再看看被祁念藏进床板里的东西。

  这些东西为什么要藏进床底下?祁念明显不会吹长笛,那又会是谁的?

  顾飒明目光锁定在两件东西上,脑子里冒出来的更多的是关于那辆赛车的事,心里软了软,又想立马见到祁念。

  顾飒明抿唇,手扣在床板上,随意一瞥时眯了眯眼,往前一俯身,从积满了灰尘的背光的角落里扯出了卡在木板里露出一角的本子。

  本子很小,尺寸不足A5,捏在手里只有薄薄一小叠纸,表面和四周都又旧又脏,甚至有只小蜘蛛从上面爬过,落荒而逃。

  顾飒明看着封面上写得稍显稚嫩的“祁念”两个字,挑了挑眉。

  他翻开第一页,最顶上赫然两个大字——“日记”,接下去是大人字迹的补充——“要求:祁念每周上四节语文课,每周二在老师来之后要交四篇日记,记录学习与生活。”

  紧接着的内容令顾飒明哑然失笑,祁念那时候的日记内容和如今都没差,通篇两百字下来全是关于学习的事,无趣中透着点一本正经的可爱。

  可日记记录到第三页就断了,上面只写了一半的日期。

  顾飒明随手往后翻,翻出了写了字的页面,马马虎虎扫了一眼后,他陡然僵住了身体。

  【今天爸爸回来了,他的手牵着我,很大很温暖,爸爸要是能多回来几次就好了......】

  【我恨他。】

  【刘妈说她今天被扣了钱,都怪我,我 】

  【他们都在找哥哥,一直都在找,那我呢?】

  【院子里的花开了,像书上写的那样,红的黄的紫的,争奇斗艳,百花齐放。我好想出去。】

  【小少爷 去死。】

  【我想出去。】

  【卖火柴的小女孩和奶奶团聚去了,奶奶说,一颗星星落下来,就有一个灵魂到上帝那里去了。可我要是死了,灵魂也还是被关在这里,连星星都不会落下来。】

  【祁洺,找到你或者你死了,是不是一切就能消失了?】

第六十七章 (下)

  今年温哥华的冬天还未下过雪,常常阴雨连绵,难得冒出太阳。

  祁念举着伞站在酒店门口,耐心等待正站在屋檐下打电话的祁文至。

  他愣愣看着眼前陌生又别有风情的景色,隔着一条街的路边餐厅外落座了不少人,混沌的烟火气里依旧混着些许空寂。

  天空中有雨水飘进来,祁念眨了眨湿润的眼睛,想到云城夏天更喧嚣盛大的雨;想到几天前还干燥凛冽的风;想到与顾飒明凌晨的那通电话。他还没缓过劲儿来,那股喜不自持暂时掩盖掉了想念本身的折磨,和他从出发开始就愈演愈烈的茫然无措。

  同样在看着这场冬雨的郑亦婉还是坐在病房的轮椅上,两天前她就从那位助理口中得知了消息。

  郑亦婉搭在毛毯下的双手一直在隐隐颤抖。

  在孤独地生活了十几年的,这片已然熟悉却从未找到归属的异国他乡,郑亦婉等来了她念了大半辈子的儿子,而根本不用近在眼前,也足以令她泣血又干涸的心再次回光返照。

  她还能在濒死之前,强烈地感知,最后当一回母亲。

  阿姨手里提着新鲜买来的水果,经过护士站时和护士聊了几句病人情况,叹了口气,才慢慢往高级病房的区域走。

  她推开门,看见郑小姐原先正面对着的玻璃门被打开了,她连忙放下手里的水果,一边叨念一边匆匆跑去关门:“天气这么冷,又湿,怎么对着风口在吹。”

  “护士刚刚说了,等会儿医生就会来检查,”阿姨顺带拢了拢窗帘,说,“您看见今天的花了吗?花店里的小姑娘,就您之前夸漂亮的金色头发那个,说是留的开得最好的那一束,希望您早日康复。”

  她一回头,发现郑小姐垂着头,眼睛闭上了,手里恰好虚虚拿着那束开得最好的白色洋桔梗。

  她以为郑亦婉是又昏睡了过去,便提前叫了医生,直到和护工一起把人挪回床上时,才发觉不对。

  情况危急,祁文至带着祁念赶到医院时,郑亦婉已经被抢救了回来,奄奄一息地靠在床上,似乎在忍耐身上极度的疼痛,喘息吃力。

  祁念被留在了病房外。

  他环视着周围,病房外站着一位年纪较大的黑发妇女,面色慌张而悲痛,似乎是这次他被爸爸带来看望的、病房里的阿姨身体已经很不好了。而这位妇女一转身,迎面看见他时却顿时滞住,眼里饱含的泪水就这么流了下来。

  祁念有些不解,也被难得地感染上了些悲悯,微微蹙眉,安静地待在一边。

  病房里,祁文至紧锁眉头,视野里全是那束明晃晃又刺眼的白花,他头疼不已,冷声开口:“祁念就在外面,不是告诉你了会让你见他,到底是有哪里想不开的,嗯?”

  郑亦婉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根本听不见,让人不得不凑近一点,便断断续续勉强听见说:“我不......不见......别让他知道......”

  祁文至最初忍着怒意,没有吐出残忍的话。

  “求你......”

  他情绪几经转变,良久后,时间仿佛都快趋于静止,他从喉咙里沉声挤出了一个“好”字。

  郑亦婉的医生不再进行激烈的有创抢救,让病人尽量愉快地度过最后这段日子。

  而郑亦婉于这一年的北京时间一月二十九日中午彻底沉睡了过去,与世长辞。她鬓发齐整,眉目顺和,死前怀里拿着她生前最珍贵的两样东西——一束雪白的桔梗花和两张照片。

  代表她永恒不变的爱。

  计划被全盘打乱,祁文至多少年来已经快忘了这种失控而痛苦的感觉,但他别无他法,连夜给祁念提前订下返程机票,让随行助理先送祁念回国。

  祁念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晕头转向。

  他怀疑过昨天在病房里那个素未谋面的亲戚阿姨的身份,思来想去只觉得可能是和自己小时候有些什么渊源,而他没有任何印象,最终也根本连一面也没见到。

  这趟出国的种种对祁念而言都毫无喜悦可言,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感。

  不过回程的漫长飞行时间并不难熬,他从机舱的窗户望出去,等眼里充斥满了云朵,慢慢阖眼睡着了。

  而他知道,等他醒来一睁眼,软绵绵的云层早已托着他送达目的地,那里一定站着他的哥哥。

  祁念在一月二十九号下午五点到达云城机场,跟着那位爸爸指派的叔叔沿着长长的出机口走了一路,在机场外坐上了已等待多时的车。

  老季和祁董助理简单寒暄了两句,询问是否回别墅,还是饿了先去吃点东西。

  祁念搂着怀里软塌塌的书包,原本一直挺着背看向窗外,这会儿先出声说:“季叔,我想回学校。”

  “回学校?祁董已经给您请了假了,祁少爷,”一边的助理温声道,“今天不用再回学校了。”

  “......”祁念停顿两秒,想好措词后边摇头边说,“我回学校有些事,等会晚上可以跟我哥一起。”他朝老季看过去,“现在就去吧。”

  四十分钟后,黑色宾利在通往云城市一中的街道外停稳,将祁念放下车。

  祁念重新踩在熟悉的水泥地上,连干冷干冷的空气闻起来都觉得畅快。

  他衣服穿得没有往常厚,不禁边走边缩了缩凉透的脖子,恨不得立马飞进学校,飞到到高三教学楼的五楼去。

  还没穿过校园大道,旁边声音巨大的喇叭里就响起了下课铃声,紧接着从各楼层各教室涌出来的人潮将前一秒还冷寂的校园变得热闹,祁念没穿校服,一身黑色短绒夹克和黑裤子显得突兀,他逆着飞奔下楼的人往上走,一直浑身发热地走到五楼理科1班的教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