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阳 第4章

作者:四野深深 标签: HE 近代现代

第六章

  祁念比他刚刚远远看来的还要白,也比他想象中还要瘦,凸显的锁骨微微撑起了衣领边,双手露出来的大半截胳膊又细又直,如瓷白的白玉一般。

  顾飒明对离开祁家前的记忆就剩了那么一丢丢隐隐约约的印象,指甲盖那么大小,几乎就能忽略不计。但他知道,这是他的弟弟。

  多年未见的亲弟弟。

  祁文至先反应过来,他到底满心愧疚,拉过祁念的手,让祁念坐在了自己身边:“小念,坐爸爸这边来。”

  “怎么没穿鞋,等会着凉了。”祁文至问道。

  刘妈端着三杯新泡好的茶过来,一一上好,才讪讪说:“小少爷他夏天光脚惯了。”

  祁文至捏了捏祁念的手,说:“那也不行,小念,把拖鞋穿上。刘嫂,你帮他把鞋拿过来一下吧。”

  刘妈对这个家里的其他主人还是毕恭毕敬的,她勤快答应着,去鞋架上拿来了祁念的拖鞋。

  祁文至只要回来了,对祁念这个儿子倒是很关心。只是短短的时间也就只能关心到这了,只是他几个月都难得回来几趟罢了。

  何瑜握了握顾飒明的手,朝祁念说:“祁念,这是哥哥。”

  祁念闻言抬起头,墨黑的眼珠直接对上顾飒明的双眼,那双眼睛里有太多他从没见过的东西。

  包括跟刚才那刺眼的阳光差不多的东西,有些炫目。

  顾飒明那张英俊爽朗的脸上带起了些笑意,疏离而有礼,先开口解围说:“那时候我们都太小了。”

  祁文至道:“小念,叫哥哥。”

  祁念垂了垂眼,喊道:“哥哥。”

  这声“哥哥”听着脆生生的,并不亲切,但至少比冷场不叫要好。

  何瑜满心满眼只有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她接过话茬,朝一旁的刘妈吩咐着:“行了,刘嫂,就开始准备午饭吧,留一个炖鸡汤我等会儿自己弄,洺洺小时候最爱喝的。”

  祁文至见她说着说着又要哭,怕弄得孩子不知所措地尴尬,他拍了拍祁念的背说:“带哥哥去参观参观家里,哥哥明天就会搬回来,以后你们就要一起住了。”

  何瑜虽然一百个不愿意离开儿子,但还是放开了顾飒明的手,她告诉自己急不得,孩子离家十几年,现在还不愿意喊自己妈妈。

  顾飒明欣然站起身,率先朝楼梯口走去,祁念这才趿着拖鞋跟在了后面。

  两人顺着楼梯到了二楼,祁念看着比他高了不止一个头的顾飒明,背影修长匀称,薄薄T恤衫下覆盖着茁壮青年身躯的不容忽视的朝气。

  确实跟自己不一样。

  他冷不丁喊道:“祁洺。”

  顾飒明听见后转身,挑眉问道:“你在叫谁?”

  说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而歪了歪头,似笑非笑:“我不叫祁洺,我姓顾,叫顾飒明。”

  即使跟料想中的场景不太一样,祁念还是淡淡看着他,视线从上扫到下,最后回到那张脸上——他从书里读到过,这样的脸应该叫做意气风发的脸。

  顾飒明瞧着这个幽灵一般阴郁的弟弟正打量着自己——又像是在审视,他嘴角又扯起随意的笑容,带点玩世不恭的味道:“你大可放一万个心,我什么都不会跟你抢。而且没人教过你一直盯着别人看,很不礼貌吗?”

  祁念颤了颤睫毛,只能维持着不变的姿势盯着他。像是要透过表皮,刺入眼睛,把他看个对穿似的。

  顾飒明不跟小孩一般计较,还是个又弱又古怪的小孩,他懒懒道:“不是要带我参观吗,怎么说以后也得住在这儿了。你房间在哪?”

  祁念越过他,朝最里面走,打开了最后一间屋子的房门,靠着墙看过来。

  顾飒明便迈着稍大的步子走过去,率先进了房间。

  祁念握成拳的手背在后面,伸出一两根指头抠着墙,他没有跟进去,就站在了门边。

  顾飒明刚一进去就有些吃惊,因为眼前的样子跟他认知里的“年轻人”或者“小孩子”的房间太不相同了。里面色调简单,除了床和椅子,就只有一大柜子的书,一大桌子的书,和一大箱子的书……

  其余什么都没有,没有摆件装饰,也没有玩具。他没有意识到这间房里连衣柜都没有。

  整个房间呆板而肃穆。

  这更像个不伦不类的书房,还是那种冥顽不化的老头子的书房。

  再往窗外看去,视线竟然被像是特制般的遮阳棚遮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顾飒明不明白这样的窗子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他回头看向祁念,祁念一张小脸上毫无表情。

  可惜了这么一张洋娃娃般的脸,虽然跟自己说像也不太像,但同样都是优秀的外貌底子还是没错的。

  “你见不得光?”顾飒明微微皱眉问道。

  祁念手里的拳头瞬间又握紧了些,他长长密密的睫毛遮住了眼睑,下一秒抬眼锐利的直视过去:“你很得意吗?”

  像只全副武装把刺竖起来的刺猬。

  顾飒明一脸莫名其妙,耸耸肩说:“随便你。”

  两人之间本就格格不入,这短短一通对话下来,顿时陷入比之前更不契合、充满敌意和尴尬的氛围。

  祁念钉在原地一动不动,顾飒明伸出手拨了拨他的手臂:“让让,我下楼。”

  恰好楼下传来了刘妈的喊声:“大少爷,下来吃午饭了!小少爷?!”

  祁念依旧冷着脸,或者说他的表情从始至终就没变过,但他很快侧过身子让对方过去,仍旧是跟在顾飒明后面。

  何瑜已经站在楼梯口等着了,看见顾飒明就上前拉过他的手,一脸暖意,“洺洺,快来吃饭了。”

  顾飒明先是顿了顿,仍旧彬彬有礼的跟着何瑜走向餐桌。

  祁文至从客厅走来,看祁念小小一个站在台阶上,朝祁念伸手道:“小念,过来。”

  祁念走过去,被祁文至牵着手带到餐桌上,被安排着坐在了顾飒明旁边。

  一顿饭上刘妈在一边端茶倒水,何瑜边夹菜边小心翼翼跟顾飒明搭话:“这些年……在新爸爸妈妈那里应该过得好吧,我儿子都长得这么高这么帅了。”

  顾飒明把碗往前递了递,接住何瑜夹过来的菜,回得倒是言简意赅:“嗯。”

  “那就好,那就好。”何瑜当时跟着民警去顾家,第一眼见到顾飒明那高高大大的一个时,就松了一大口气,如今虽然满心酸涩,但到底可以彻底安下心,“妈妈就怕你在外面这么多年受了苦,都怪我,怪我当初把你弄丢了……”她哽咽着没继续说下去。

  顾飒明笑了笑:“都已经过去很久了。”

  祁念夹起碗里的青菜吃掉,微微眯了眯眼。他又转头看向将情绪敛在眼里,沉默着的祁文至。

  顾飒明真像爸爸的儿子。

  爸爸是这个家里唯一会关心他的人,但这样的关心像一盘散沙,刚在祁念小小的心里积攒了一些,就随着漫长而煎熬的,被彻底忽视的时间被吹得烟消云散了。

  积一点,吹一点。

  这么多年,祁念见祁文至的次数用最简单的小学数学就能算清。

  祁念也束手无策,他背光而生,随恨而长。

  以顾飒明为中心的吃完这一顿饭,祁念抬眼看了看客厅里的时钟,陈老师这周应该要来了。

  他默不作声地离席,走到楼梯上时被祁文至叫住:“小念,就上去干什么?”

  何瑜这才注意到站在楼梯上的祁念,说道:“祁念,哥哥还在这里,就上去像什么样子。”

  “没关系的。”顾飒明朝何瑜说。

  祁念脚步没停:“陈老师要来了,我要上数学课了。”

  闻言刘妈和何瑜脸上都有些不自然,神色复杂。

  何瑜见他如此,破罐子破摔直接说道:“陈老师不会再来了,你只在家里上课,数学课停几天也不要紧,先上别的,等新的数学家教老师找到就可以了。”

  顾飒明坐在一边皱了皱眉,他没想到祁念真的连学校都不去,只在家里上课。

  要说祁念极度怕光,可是现在客厅里的采光很好,要说自闭症也不像,他与人交流自如,就是性格确实孤僻乖戾。

  祁念听了何瑜的话,身子顿时一滞,像被定住了一般。半响才慢慢转过身子,看着注视在自己身上的四双眼睛。

  空气逐渐冷却下来,弥漫着森森逼仄的气流。

  这小半天家人团聚、兄弟重逢的场面,终于在此刻被祁念撕破了那廉价如糖纸般的,其乐融融的伪装。

第七章

  祁念有个比他大两岁亲哥哥。

  他跟哥哥不是从未谋面,这栋别墅也不是从始至终就凄凄惨惨,生气稀薄。

  只不过是那时候的记忆太稀薄了,也如同一盘散沙,这些年随便哪一阵惨淡的风吹吹,就飘了个干净,多闪多金贵的东西掺在里面都荡然无存。

  当年祁念过三岁生日时,哥哥祁洺才五岁。

  祁家家大业大,何瑜和祁文至那时候就已经感情破裂,不同房而睡了。

  但在外人面前仍然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哪怕是十几年过去,如今两人各过各的,都还吊着婚姻的胃口没离。

  那天在小祁念的生日宴会上,他们请遍了各处的亲朋戚友、邻里邻外,整个别墅人声鼎沸,显得拥拥挤挤的,连顺路听闻而来的乞丐都能进来讨杯热茶吃。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祁家的宝贝小儿子满三周岁了。

  祁洺就是在那天丢的。

  酒阑客散,屋子空下来之后,何瑜打算带儿子去洗澡睡觉,找了一通却没看见人。

  翻遍整栋别墅才意识到祁洺是丢了之后,何瑜整个人崩溃不已。

  她早已卸去了白天里对着满座宾朋的假面笑脸和温柔干练,只死死揪着祁文至,将笔挺的西装抓满了混乱的皱褶,悲恸喊道:“洺洺不见了!你亲儿子不见了啊!我的洺洺……祁文至,我儿子要是丢了就都怪你!”

  祁文至额头也冒起青筋,焦急道:“我知道那是我儿子!你这样也于事无补,得去找啊!你打电话先问今天来了的人,我让秘书开车去公安局!”

  “等等!”何瑜的头发已经垂散下来,凌乱不已,她抓着手机,嗓音嘶哑,“我跟你一起去......我在路上打!”

  接下来整整两个月,除了小小一个还懵懂无知的小祁念被刘妈带着,家里再也没有人回来过。

  那时候的小祁念还不太懂发生了些什么,一开始只知道皱着一张脸,挥着小臂膀哭着喊着要妈妈,要爸爸,要哥哥。

  刘妈起先还哄,哄着哄着烦了就把他扔在沙发上,任他哭闹,反正家里也没第三个人在。

  小祁念连着徒劳无功的哭闹了好多天,喊到小嗓子都有些哑了,直到一次被口水狠狠呛了一下,就好似明白了。

  他就是喊破喉咙,喊得惊天动地,都不会有人来抱他哄他,也没有人晃着小太阳来瞪一瞪他了。

  “小少爷不哭了,这才乖,爸爸妈妈都去找哥哥去了,”刘妈这几天被哭声哭得头疼耳鸣,见人安静了,她这才抱过愣愣待在床上小祁念,摇摇晃晃带他下楼到客厅里溜达,边喟叹道,“大少爷太可怜了,怎么就这么跑出去丢了,现在人都还没找到,真是能把人急死啊。”

  刘妈从祁文至还在部队当兵开始就在祁家当保姆了,何瑜生祁洺的时候她都一直在边上伺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