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川下江 第20章

作者:刘水水 标签: 种田 近代现代

  怕烫是一回事,唤林更怕冷,水里泡得热乎乎的,抬脚倒是不情不愿,脚上也不愿用力,撒气似得虚踩到杨堪脚背上。

  热水咕噜噜的往盆里到,热蒸汽在两人之间升腾,杨堪皮糙肉厚,耐烫还耐痒,踩到水里,允唤林才敢踩到杨堪脚背上。

  “你怎么跟小孩一样。”杨堪揶揄道,“我妹她们才喊烫。”

  怕烫怕痒和小孩有什么关系,大人就不能怕了吗?大人又不是铁打的,唤林不大服气,他和杨堪一般大,谁比谁像小孩啊。

  赌气似得踩到杨堪两脚之间,热水刺烫,唤林嘶了一声,缩了缩脚,杨堪跟逗孩子似得,没忍住去揉了把唤林的脑袋。

  双脚又在水下纠缠,脚趾夹着脚趾,唤林忍着痒,搁在杨堪的脚背上,气鼓鼓的去瞪笑得灿烂的杨堪。

  没皮没脸的人,你跟他撒气,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百炼钢都能化为绕指柔。

  轰得一声,唤林周身血液加速,面上一热,他又脸红了,心虚的不想被杨堪看到,便往床上一倒,用胳膊遮住脸,声音懵懵的,“我不洗了,你别踩我。”

  湿漉漉的人,像是掉了洗脚盆,可怜巴巴的语气,控诉着杨堪欺负他。

  人都服软了,杨堪还能不放过他,自个儿先擦了脚,见唤林像是煮熟的虾子,还蜷缩着身体躲在被褥里。

  杨堪没催他起身,抓住唤林的脚踝,拿擦脚布擦干净上面水渍,脚丫子缩了又缩,左右躲不开杨堪的大手和粗糙的毛巾。

  唤林像躲又不想躲,痒归痒烫归烫,可他不愿意起身,也不敢去偷看。

  酥麻感从脚心直达头顶,唤林身上使不出力来,瘫软在床上掩饰着自己的异常。

  只能抱着被褥去感受,喜形于色的的德行,怎么都改不了,脸上的羞红,和不自觉的笑容,皆被他藏在被褥之下,不想被杨堪看到。

  替唤林擦干净脚后,杨堪端着盆和水壶下楼,留唤林一个人发烫发热。

  听到杨堪出去的声音,唤林都没敢露脸,在床上翻了个身,背朝门口,被褥拉过头,把自己藏好。

  杨堪回到房间,只见床上鼓起一个大包,他不声不响的爬到床上,扯了扯被角,里头的人攥得更紧。

  杨堪憋笑,“就你一个人盖啊,我晚上冻着?”

  冻死你,唤林心道,手上还是不自觉放开了被子,紧接着斑驳的光点撒在眼前,冷气也往被子里钻,自己身后多了个滚烫的胸膛。

  “你盖着脑袋睡?捂不死你。”杨堪一只手从唤林侧腰穿过,一只手扯下头顶的被子,正好将人圈在怀里。

  被里热气腾腾,熏得唤林脸颊绯红,双眼湿润。杨堪一直觉着唤林腰细人瘦,他鲜少抱过别人,只能拿自己和唤林做对比。

  别扭的人而被颠来倒去,被杨堪为所欲为,唤林顾不上脸红不红,按住杨堪的手臂,“你松开我,勒得我腰疼。”

  勒得不是腰疼,是臊得慌,唤林被拿捏在杨堪臂弯里,被动的像是只会爬行的小婴儿。

  “你转过来,别过背着我。”虽说是商量的话,杨堪手上一用力,唤林被他颠了过来。

  半张脸躲在被子下,唤林眼珠子轱辘直转,不知道该看哪好,见唤林这么害羞,杨堪一伸手,关掉床头的开关。

  黑暗的笼罩之下,总是掩盖住唤林蠢蠢欲动的羞赧,他松了口气,哪料听到杨堪又道,“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那他还能说什么,早点睡吗?

  对允唤林那点心理活动了如指掌,杨堪借着黑暗,那些跃跃欲试的冲动有些按捺不住,抚摸上唤林的耳垂,指腹贪恋着冰冷的感触。

  “我明天就走了。”

  “路上注意安全。”唤林心猿意马的,一直只在意他耳朵上的动静。

  杨堪又气又好笑,他是想听这个吗?“没别的了?”

  那还有什么呢?唤林装傻,耳垂被狠狠地揉搓了一把,他哎呀了一声。

  “还有呢?”杨堪的语气,倒像是唤林今天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他不会轻易放过唤林似得。

  “生日快乐。”祝福啊,挂念啊,这些话都格外的难以启齿。

  如了意的杨堪松开唤林的耳朵,转而又捏了把唤林脸,身子凑了过去,两人在被子下紧贴着,“我早点回来,赶在过年前。”

  杨堪这次回来得快,走得也快,赌一把看看能不在过年前赶回家,过节的那点气氛,人人都往家里赶,他们的机动船却要往外面开。

  心里那点断肠的情绪,越发浓烈,过年就得回家,受不了满腹的思乡情长,也放不下家乡的人。

第38章

  越是小地方,过年的年味儿越是足,各家各户早早的开始准备年货。

  沿长江一带的居民,过年准备的最多的大概是腊肉,杨堪家楼下有块得天独厚的场子,能用来熏腊肉。

  杨堪妈早就买好了新鲜猪肉,和唤林家分好重量,叫上奶奶一道灌腊肠。

  学校还未放寒假,杨家俩小丫头,只有放学回家才有机会帮忙,唤林跟着看也看会了,不过他还得帮忙准备搭棚。

  腊肉香肠要熏好几天,熏完自家的,还得捎上别人家的,大家都是街坊,倒也不计较,都是抻把手的事情。

  唤林家不像杨堪家有顶楼,只能在二楼支棱着板凳,给腊肉风干,肉类东西沉得厉害,唤林不敢让奶奶动手。

  今年入冬,奶奶虽说嘴上不说,唤林也是能察觉的,奶奶膝盖风湿的毛病又严重了,多走几步路就得歇会儿脚,坐在椅子上就见奶奶揉着膝盖。

  他提过几次带奶奶去医院看看,奶奶总是推辞,说什么医院看来看去都那样,老人病医不好的。

  “哎哟…”

  只听到楼下传来奶奶的惊呼声,唤林手上东西一搁,连忙往楼下走,“奶奶,怎么啦?”

  奶奶坐在凳子上,手中的萝卜干还没晾完,摆摆手道,“磕到膝盖了,我坐会儿。”

  老人身体好便是后人的福气,身体差一点,后人跟着提心吊胆,唤林接过奶奶手里的活,“我来吧。”

  王敏不是个过日子的女人,家务基本上不太会做,又加上老是跟唤林爸到处厮混,家里很多事都是奶奶和唤林两个人奔波操劳。

  平日里,街坊见了还会寒暄一句,说唤林奶奶身体硬朗,好的时候是真好,不好的时候,旁人也看不到。

  唤林低头捯饬着萝卜干,“奶奶,我等会陪你去医院看看。”

  “老了,骨头哪有你们年轻人结实啊,又不是什么大毛病…”话未说完,又听到奶奶咳嗽了两声,“咳咳…”

  唤林蹙着眉头,眼里是抹不去的担忧,奶奶又道,“老人病都这样。”

  别人不知道,唤林自己最清楚,他很怕的,他就一个奶奶,其他的都不属于他,那死亡你不去想它,它就不会来吗?只是来的时候悄无声息罢了。

  头发是一点点变得花白,脸上的皱纹,就像是奶奶经历的岁月一样,沟壑颇深,人老了就是老了,等着哪天死神来敲他家的门,那个时候唤林什么都做不了,他只想趁着现在还能做点什么,至少以后的后悔会少一些。

  “那也去看看,医院现在不是有针灸火罐嘛,去试试吧。”

  “那有什么好试,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奶奶怕疼,针扎的,不敢啊。”

  唤林不听,少有的固执,“那也去看看。”

  扭不过唤林,奶奶退让道,“那明天再去吧,今天不着急。”

  “今天去。”唤林回头看了眼奶奶,这种事情怎么能拖了,明天推后天,下次可能又有新毛病。

  出门前,奶奶专门叮嘱唤林带上存折,唤林不太愿意提起存折的事情,“带存折干嘛啊?”

  奶奶推他进楼道下,“这不去医院要花钱嘛。”

  说的也是,最怕有个大毛病,身上那点现金都还不够的,唤林不敢说出来,也不敢往深了想,从柜子里翻出存折揣上。

  医院永远是人头攒动,排队挂号花了不少时间,县里的医疗设备有限,拍了片子也不能马上能拿,医生只说了奶奶腿病严重,“老人骨质多少都有点问题的。”

  加上身体的器官的老化,哪怕没有病,奶奶也不可能像唤林小时候那么健康。

  和奶奶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也不能让唤林松口气,毕竟片子没拿到手,“过几天我来取片子吧。”

  奶奶自己知道,唤林比她忧心,她人老了,能多陪唤林一天就是赚一天,奶奶笑道,“都说了没什么毛病,医生都说了。”

  不等唤林说话,奶奶又道,“我们再去一趟银行。”

  “去银行干嘛?”医院不算是个好地方,没病的人去一次,都会被里面消毒水的气息所淹没,唤林越发觉得自己迷信,总感觉不太吉利。

  奶奶走路不太利索,还是膝盖的问题,医生看过后,也只是拿了膏药,“你陪奶奶去一趟。”

  直到到了银行,奶奶将存折里的钱都取了出来,转头又要存进唤林的存折里,唤林不答应,揣着存折没动。

  “我不要,奶奶你自己存着吧。”这才想明白奶奶让他带存折的原因,那种又无力又生气的情绪在唤林胸腔里蔓延。

  奶奶总是说她自己有数,坏事都藏在心里,只有好事才告诉唤林。

  “存到一起,奶奶记性也是越来越差,我怕我有一天会忘记。”银行柜台人员还等着,奶奶和唤林说话都刻意降低了声音,“再说了,搬迁肯定要用到钱啊,到时候再来弄多麻烦,被你爸和那个女人知道了更麻烦,你就当帮奶奶存着。”

  奶奶见唤林不说话,手摸摸索索从唤林裤兜里拽出存折,又掰开唤林的手指。

  从银行往家的路上,唤林默默地注意起这个他出生的小县城,街上的筒子楼最高也就六层,中间夹杂着独栋平房。

  车辆鲜少,小商小贩都能把摊位支到路当中,从十字街往南走是南边码头,经过门洞子,古代城墙像是跨越了百年的光景。

  往西走,是他和杨堪读过的小学,从码头走到学校,要走一个多小时,他和杨堪一起走了五年的时间。

  往北走,能到小县城最热闹的广场,石子路面上承载了每个深夜的人来人往和车水马龙。

  如果非要允唤林说,他并没有多想离开这里,小小的地方,确实是束缚他翱翔的鸟笼,可是也是充斥他回忆的地方。

  这块旧土地,好像能包容所有人,又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离开,搬迁后的新旅程,有多少旧时代的残余会被抛弃。

  当水坝建好,有些人永远藏匿在这片长江水域之下,和老县城一样安详。

  到底是改变好,还是一成不变的好,至少允唤林现在给不出答案。

第39章

  人在外,山南水北,人潮四海都像是在催促着你回家,那种似有似无的声音,挠在你的心尖儿,痒意难止。

  有事做的时候,心还能沉在肚子里,一旦闲下来,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横竖都急躁的难受,杨堪快被这种深切的召唤逼疯,得不到适当的释放。

  正好船半夜停在了码头,他船上衣服,抖着一身寒气,往船下走去。

  夜里霜寒雾重,呼吸一口全是玄白的冷气,北方可不比南方,夜里很多人家都是烧锅炉供暖过夜,杨堪这样愣头愣脑的走出去,活该挨一身冻。

  沿途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焦黄的路灯下都看不到蜉蝣,冷到这些小虫子都没了生迹,夜里雪停了,筒靴踩到老厚的雪堆里,一踩就是一个脚印。

  北风呼啸着,冒死往他的围巾里钻,冻得他又拢紧了大衣,鼻尖躲在领子下,还是觉得没了知觉,明明鼻涕都冻不下来,他还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胸腔里那团火是烧心烧肺的,杨堪一点都耐不住性子,这么冷的天儿,也没办法灭他心里的急躁,顺带连他胸口的玉观音都烧的发烫。

  走了快十多分钟,脸上都被寒风吹得快要皲裂,总算是看到一家掩着大门的小店,金灿灿的灯光从门缝撒出来。

  杨堪心头像是千百条鲤鱼跃龙门似得蹦跶,他加快了步伐,朝小店走去,推门而入的瞬间,暖流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碳火味儿,里头的老板正打盹儿,被杨堪的动静惊醒。

  “打个电话。”杨堪没关门,顺手将门敞开,又提醒道,“别这么捂着烤火啊,小心出问题。”

  老板抹了把脸,脸上的神经还未苏醒,连笑容都有些牵强,“诶!谢谢您提醒,电话在这边。”说罢起身抻展身子,“我里头倒杯水,您自己打。”

  冷空气的侵袭,让小店里的煤味彻底消散,杨堪大夜班的跑出来,不是为了别的,就是这心里惦记着允唤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