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齿之戏 第50章

作者:张佩奇 标签: 沙雕 年下 强强 近代现代

  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有生之年,还能否有机会再看到蓼风轩的戏曲重新焕发生机。

  一段儿戏曲串烧唱完以后,便是今天晚上的第一出相声了。

  能上这样的大场合说相声的,自然是已经成了角儿的,数来数去,无非是卯字辈的几对,辰字辈的几对。

  曲艺表演通常很重视出场顺序,而他们一贯是按照辈分往下排,身份越重要的越排在后面。

  放在五六年前,贺辰烽和周辰瑜还没红,是没机会在封箱演出这样的大场合上台的。后来成了角儿,两人的辈分和年龄也都是最小的,因此每年的几出相声里,他们俩都是第一出登场。

  封箱演出没有提前公布的节目单,就在大家都翘首以盼,想要看看今年两位大红大紫的角儿英姿勃发的势头时,主持人嘴里念的却不是他们俩的名字——

  “下面请欣赏相声《买卖论》,表演者关辰枫、江辰池。”

  随着两位青葱少年穿着一身大褂儿,从后台款款而来,台下在愣怔了一秒钟后,瞬间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蓼风轩的封箱演出,基本上可以作为演员是否成了角儿的验证。而他们俩今年能够在这样的场合上台说相声,无异于得到了来自组织内部的认可。

  贺辰烽和周辰瑜红的那年,都是二十郎当岁,已经是蓼风轩成名最早的一对了,而谁能想到,关辰枫和江辰池今年才分别不过十七和二十。

  当真是年少有为,后生可畏。

  晏朝想起周辰瑜告诉他,当初冬凝园对于给“辰”字这件事意见极大,最终还是周卯钦一意孤行地收了两个小孩儿。如今他们初出茅庐,也算是闯出了一番小天地。

  外人看得见的是他们自身的努力和进步,看不见的却是师父周卯钦毫无保留的支持,以及师兄周辰瑜不遗余力的提携。

  但无论如何,晏朝由衷地替他们感到高兴。

  两人第一次登上封箱的舞台,一出《买卖论》显然也经过了多次排练,说得很不错,赢得了台下的叫好声一片,想来今晚的演出过后,又能获得一波更大的关注了。

  他们二人说完后,是一段琴书表演的选段,再之后又是相声。

  大家伙儿都想着,这回总该轮到贺辰烽和周辰瑜了,没想到报幕员再一报,居然直接跳到了冬凝园儿的两位师兄。

  台下的观众面面相觑,这意思难道是说,直接用关辰枫和江辰池顶替了夏清园的另外两位角儿?

  但蓼风轩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做出这样的决定,众人再仔细一琢磨,逐渐得出了一个合理的推断——

  谁都知道贺辰烽和周辰瑜正在为春晚没日没夜地做准备,他们是第一次受到邀请,不比老一辈儿的有经验,大约是要专心搞创作,没法再分神来准备封箱演出,因此今晚就不出席了。

  而台下来看封箱演出的观众,很大一部分都是冲着贺辰烽和周辰瑜来的,得出这个推断后,观众席不由得发出了一阵失落的叹气声,连叫好声都显得有些兴致缺缺。

  这就使得台上正说相声的魏辰轩和他搭档显得有些尴尬,肉眼可见地连节奏都加快了不少,最后才说了二十分钟就匆匆下台了。

  主持人再次出场报幕:“下面请欣赏苏州评弹《白蛇传》选段,表演者:贺辰烽。”

  台下又愣了一阵后,这才爆发出一阵惊喜的掌声。

  果然,两位角儿还是心系着座儿的,只是这回不说相声了,偶尔换换口味,展示一下其他才艺。

  比如苏州评弹,是一种以三弦、琵琶为伴奏,由演员自弹自唱,叙说故事的说唱曲艺。

  此时贺辰烽手里抱着一把三弦儿,一个人坐在舞台中央,却已然是一身说书先生的范儿。唱段流畅婉转,情节引人入胜,没表演多久,就引得台下叫好声一片。

  不得不说,蓼风轩的诸位角儿,个个儿都是多才多艺。

  但贺辰烽表演苏州评弹,当然不是为了单纯地展示才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对除了相声之外的其他曲艺形式的一种带动。

  毕竟他本人的知名度放在这里,在他的表演过后,必然就会有很多粉丝和观众去了解、关注苏州评弹这门曲艺,也算是对传统曲艺的传承尽到了微薄之力。

  无论是当下热门的相声、戏曲,还是相对冷门的弹词、鼓曲,说到底都要靠“人”的推广与传承,需要演员与观众的共同努力。

  贺辰烽的一段苏州评弹表演结束后,场内仿佛还回荡着三弦悠扬的曲调,余音袅袅。

  演出到了这里,贺辰烽既然都出场了,周辰瑜必然也是要表演才艺的。

  晏朝不知道周辰瑜是不是还有什么大家不知道的隐藏才艺,但是他打心眼儿里希望周辰瑜能再唱一出京剧。

  周辰瑜上一次唱京剧,还是在夏清园儿的专场上,据说隔了十年之久,他还特意强调了是“高山流水遇知音”。

  晏朝先前一直以为对于周辰瑜而言,他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过客,也从来都拿捏不准,自己在周辰瑜心中到底占据着什么样的位置。

  但是既然他这么说,晏朝便信了。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促膝长谈的夜晚,他告诉周辰瑜,希望他不要放弃对乾旦的传承。

  如果真的如周辰瑜所说,自己于他而言是知音……那么这一次,他会愿意再开一次腔吗?

  晏朝心不在焉地坐在台下,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台上卯字辈的四位先生已经说完了两出相声。

  在台下的一阵阵掌声中,晏朝这才意识到,周辰瑜到现在还没有出场。

  今晚的相声类演出已经结束了,这意思就是说,周辰瑜今晚要攒底儿?

  可是即便他是要唱戏,无论是辈分还是咖位,再怎么说,他一个人都不可能压过他的师父和师伯。

  台下正一片疑惑地等待着主持人的报幕,没想到这一回,压根儿就没有主持人报幕,攒底儿的角儿已经自己出场了。

  待看清来人时,台下一瞬间鸦雀无声——

  只见那个俊俏挺拔的年轻人,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位颤颤巍巍的老人,缓缓走到了舞台中央。

  自从老搭档去世后,十多年不曾正式登台表演过的周寅春老班主,竟然出现在了今天的封箱演出上。

  祖孙二人分别穿着纯黑和深灰色的布质大褂儿,没有半点儿花纹和装饰,朴实无华,却也因此显得庄重无比。

  年轻人丰神如玉,老班主精神矍铄,举手投足之间,是一脉相承的风骨与气韵。

  观众席这才像是反应过来了一般,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周辰瑜扶着周寅春老班主走到台前,为他调试好话筒。

  老班主手撑在捧哏的一方小桌儿上,仿佛又回到了数十年前,一个个儿地给徒子徒孙们量活儿的模样。

  老爷子看着台下,露出了一个惯常的慈眉善目的笑容:“蓼风轩能有今天这样薪火相传的场面儿,全得仰仗在座的各位。”

  在台下经久不息的掌声中,他指了指身旁的周辰瑜:“辰字辈儿的这些个小孩儿来的时候,我都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了,不比他们师父操心得多。但惟独这一个,是我手把手带到大的。”

  周辰瑜转头看向他,笑道:“是,您手把手把我打到大的。”

  周寅春说:“可不是,你小子欠揍么,我不敲打你,哪儿有你的今天。”

  周辰瑜乖巧地笑道:“师爷教训得是。”

  说着,他又面向台下道:“在座的可能不知道,我说相声是半路出家,其实我打小儿学的是唱戏。”

  听到他的这句话,台下的晏朝不由得一怔。

  别人或许不了解,但晏朝知道,小时候学戏的那一段经历,是周辰瑜久久不曾解开的心结,他没想到周辰瑜这次居然会这么坦率地主动提出这个话题。

  就听周辰瑜接着说:“可我小时候犯浑,不肯好好学,总惹我师爷生气,后来还把自个儿的嗓子耽搁了好几年。”

  周寅春说:“何止是好几年,你分明到今儿才舍得开嗓呢,十多年啦。”

  他看了一眼周辰瑜,又问:“你倒说说,拧了这么多年,怎么忽然又想通了?”

  周辰瑜依旧是一脸玩世不恭的笑意:“高山流水,这不是遇见知音了嘛。”

  晏朝在台下看着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心弦,仿佛被不轻不重地拨动了一下,刹那间泛起了无边的涟漪。

  周寅春向观众道:“那是你从前不开窍儿,其实在座的全都是你的钟子期。”

  周辰瑜看了一眼周寅春,又环视了一圈台下的观众席,像是想起了什么,垂眸一笑,不置可否。

  台下坐着成千上万的人,晏朝知道他看不见自己,但他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感觉到了一阵莫名的骄傲。

  仿佛台上的人真的是伯牙,而自己正是他的钟子期。

第58章 眼前人

  周辰瑜说:“我还记得小时候,跟在师爷身边儿没多久,师爷教我唱的第一出戏,就是《西施》。”

  周寅春点了点头:“你名字就叫沉鱼,看来是为这出戏而生的。”

  周辰瑜笑着扶了扶话筒:“承蒙座儿的抬爱,今儿我和我师爷,给您合唱一出《西施》。”

  老班主十多年不曾登台表演过,而今久违地上了一次台,这本身就已经足够让人惊喜了。

  没想到他上台不是为了说相声段子,而是要和周辰瑜一起唱一出京剧。

  台下已经被这一连串的惊喜环节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唯有一阵阵热切的掌声,如同排山倒海般涌来。

  一旁的乐师队伍已经演奏起了南梆子的伴奏,过门奏毕,祖孙二人齐声开口唱道:“想当日苎萝村春风吹遍——”

  周寅春老先生已经年逾七旬,京剧这样卖力气的活计,唱腔难免有些颤抖,但周身的风骨与气韵,依旧不减当年。

  再看一旁俊采风流的年轻人,不愧是老爷子亲手带大的孩子,浑身上下都是师爷当年的影子。

  许久不曾开嗓的祖孙二人,竟难得地合唱了一出京剧,唱腔婉转之间,流露出薪火相传、生生不息的意味。

  这样的场面,于台下热爱曲艺的观众们而言,无疑是令人震撼,甚至热泪盈眶的。

  而晏朝坐在台下,一时间神思有些恍惚,没来由地觉得,那颗一直以来扭拧在周辰瑜和师爷之间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心结,或许就是在此刻,已经悄无声息地解开了。

  台上的祖孙二人唱完了最后一句,在台下雷鸣般的掌声中,周寅春老班主缓了许久,才慢悠悠地开口道:“若是有生之年,能为咱们传统曲艺的发扬尽一点儿微薄之力,老头子也不枉走了这一遭。”

  周辰瑜扭头看向他,难得认真地道:“您已经做到了。”

  场馆内回荡起热烈的掌声,如同潮水一般,经久不息。

  今晚的演出到这里就结束了,随着观众依次退场,诸位vvip区的大咖们依旧聚集在场馆的前排,攀谈的攀谈,合影的合影,好不热闹。

  王晖自然也在和其他熟人客套着,晏朝却站在一旁,心不在焉。

  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在乱糟糟的人群中逡巡着,想要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然而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

  晏朝只好安慰自己,周辰瑜今天毕竟是红人,指不定有多少大明星和金主抢着跟他合影呢。

  他正这么想着,肩头就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只见周辰瑜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溜到了他的身后,好整以暇地对他挑了挑眉:“找我呐?”

  他刚下台,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依然穿着刚刚那一身深灰色的布质大褂儿,眉宇间是不加掩饰的张扬神色,更显得顾盼神飞。

  晏朝被他看得一怔,自然下意识地否认:“你少自作多情。”

  周辰瑜顿时露出一脸委屈的表情:“小晏哥哥,我这么听你的话,今儿晚上都开嗓了,你居然这么不领情。”

  晏朝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忽然发觉自己只要一对上他那双亮闪闪的眸子,就会骤然间变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片刻后,他只得生涩地转移话题道:“还说什么师爷对你不好的话呢,让你攒底儿,还为了你亲自上台,说来说去还不是最疼你,以后可好好孝敬他老人家吧。”

  周辰瑜吊儿郎当地笑着:“什么时候把我们家的那笔烂账都算得门儿清啦,少奶奶?”

  晏朝下意识道:“你少胡说八道了。”

  说着,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正色道:“对了,春晚快到终审了吧?你们俩现在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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