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焰 第50章

作者:二冬 标签: 近代现代

  她看着面前这道轮廓熟悉的身影,忽然就有些恍惚。

  罗靳星皱眉看着她:“清醒了?”

  叶芸这才反应过来是谁,揉着太阳穴坐起身。

  “刚才,你把我认成谁了?”罗靳星问。

  “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我的眼神,让我不舒服。”罗靳星说。

  她凝神一看,才发现罗靳星手里拿着一把枪,而枪口正笔直地对着她。

  “我该走了,我不想再跟你耗下去了。”

  叶芸一把攥住枪口,推向旁边:“你还不能走。今天刚得到的消息,确认军队已经要对潘多拉港西区的上帝之眼下手,他们想要的人只是纪白,你现在完好无损地回去,只会成为众矢之的,命都保不住。”

  “你以为把我圈养在这里就是保护我了?”罗靳星咬紧了后槽牙,情绪有点上来,“我不需要你的任何保护,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叶芸完全无惧罗靳星指向她的枪口:“听我说……”

  “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敢伤你?”罗靳星有点被激怒了。

  叶芸平静地看着他:“不,你如果想杀了我我都不会意外。”

  罗靳星逼近几步,枪口对准了叶芸的头,他眼里的情绪却出卖了他:“让我走,就现在。我会跟你来,本就是为了找一个答案,看看你苟且这么多年,究竟是为了什么,但你既然什么都不能对我说,我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叶芸一动不动地看了罗靳星半晌,转过头去说:“你现在回去面临的局面会很危险,也会让你爸爸的情况变得更糟糕,即使如此你也要回去吗?”

  “我是个军人!叶芸,我跟你不一样!”罗靳星忽然就再也控制不住,“你可以叛国,但我做不到!”

  “叛国吗?”叶芸自嘲地笑了一下,然后表情迅速恢复了平静,好像所有的情绪都被她重新藏到了背后,“我知道了。下午的时候我会出一趟门,会带上你,而你会在我上航车之前持枪打伤我,你会沿着西边的路一直逃,那里会有一辆为你准备的航车。”

  罗靳星握枪的手攥到骨节发白:“你对自己也要这么狠吗?”

  叶芸的手搭在他的伤口上:“不狠,我怎么活下来的?”

  罗靳星忽然扔掉了枪,抓住了叶芸的手腕:“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因为还不到时候。”

  “就算我也不行?”

  “就是你父亲……也不知道。”她说。

  罗靳星盯着叶芸看了半天,放开了她:“我总得知道点什么。周焰,A级权利观察者,这样的人究竟有多少,全部都在母星政府里吗?还是联合政府也有你们的人?你们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才收手?”

  叶芸低头像点烟,想到了什么,又把烟放了回去。刺眼的日光照射在她眼皮上,让她看上去有种虚弱的美感。因为平日叶芸始终穿着白大褂,爆炸头也始终掩盖着她的脖颈,反倒容易让人忽略她姣好的面容。罗靳星这么看她,仿佛觉得她与童年记忆里的影子渐渐叠加。

  那时候的叶芸很温柔,不抽烟,也没有爆炸头,更没有机械义肢,是个连杀鱼都要躲到罗奠山身后的小女人。

  往事忽然涌来,罗靳星忍不住地攥紧拳头。

  “你说得好像我要颠覆什么帝国政权,成就千秋霸业一样。”叶芸失笑,她又用保护色将自己隔离开来了,“既然你要走,我可以告诉你,权利观察者已经开始全部退出了,因为我们已经完成了要做的事,现在就剩下最后一步,就是公之于众。二十年前,我开展了调查白星真相的计划,从那个时候起,我们就在寻找自愿接受催眠,进入权力机构的观察者。”

  “他们必须有干净的背景,坚韧的毅力,绝不动摇的信念,或者执念……他们会渗透到内部,为我们找到我们想要的答案。他们就像种子,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会破土而出。我把这个计划称为——种子计划。”

  “从二十年前到现在,一共二十三枚种子埋进了土里。周焰是其中一个,也是最终唯一成功的一个。”

  叶芸说道这里,目光复杂地看向罗靳星。

  “很快,我们寻找了二十年的答案就会公之于众,你也会看到。等到那个时候,你来告诉我,我做了对的事还是错的事。”

  

第六十二章 选择的位置

  罗望舒遭遇了一场劫持又遭遇了一场发情期,不知不觉错过了整个世界。

  几天里发生的事太多了。比如理事会来人介入对罗望舒劫持事件的调查了,比如四十八小时之约已经到期,江家再次表态了,再比如联合政府终于对西区的上帝之眼动手搜查了。

  罗望舒到调衡部去过,调衡部内部已经流言四起,乱了。副部长虽有能力和手腕,但对比罗望舒到底差了一点,也堵不上众人舆论的嘴。

  有罗望舒回来坐镇,调衡部能稍微好一些,但舆论和人心依旧有些散。

  目前的局势看不清楚,罗家也是风雨动荡中。有人看好罗望舒,也有人不看好。

  好在罗望舒定性很强,处理起正事来进入状态也快,一天下来,已经将几天里堆积的问题过了一遍。

  本来该加班的,但天刚有些昏暗,他就接到了一条陌生讯息,只有“楼下等你”四个字。

  没有账号名称,也没有后缀,但罗望舒一下紧张起来,也不知为什么,他就确认是周焰。

  他尽量表现得如常,拎上包就往楼下走,地下停车库看过一圈,又到地面上走了一圈,最后在附近的小道树影下看到一辆陌生的车。周焰靠在玻璃窗附近,低头带着口罩,但罗望舒光看身影轮廓就一眼认出他来。

  “你怎么敢来,你疯了吗?”一上车,车上的暖流就包裹了他。罗望舒却一点不觉得暖,他压低声音,语态急切。

  周焰在航车内飞快设定离开路线,解开脖子上的围巾,围到罗望舒身上:“我来跟你道别。”

  罗望舒目光闪烁,没有动。

  昨天周焰交代完一切时,他就有预感。自己很快会忙起来,周焰也一样。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罗望舒能感觉到,接下来的每一步对周焰来说都很重要。

  “什么时候?”

  “就今天。”

  “去哪里?”

  周焰笑笑,没说话。

  罗望舒顿时反应过来,不问了。

  说心情不复杂不可能。罗家上下全为联合政府做事,而上帝之眼与政府虽没撕破脸,但关系相当微妙。何况周焰还从研究所带走了东西。

  “我就当我没听到了啊。”罗望舒有点生硬地转头。

  航车已经按提前规划好的路线,走上车流并不多的次道,路灯的光像大风,从两颊刮过,车内忽明忽暗的。

  “怎么能没听到?”周焰摸了摸罗望舒的下颌,低声说,“专门来跟你道别。”

  罗望舒低下头:“你要带我去哪里?”

  “港口。”

  不出十几分钟,航车果然停在港口的一个隐蔽角落。潘多拉港港口像个月牙湾,东西隔海相望,能看到灯火通明的另一头。他们航车停泊的地方不算视野特别好,但也能看到灯火连绵,还有在夜里停泊在水上的航船,空中缓慢漂浮的金属航空舱。

  岸的边际是金蓝色的,那许多流动的电子屏,和联讯灯。

  “你这样太危险了。明目张胆地在潘多拉港来去,无视现在的侦查技术?”罗望舒的侧脸在黑暗中略显稚气,语气有些无奈,“你要有点自己在通缉名单上的自觉好吗?”

  周焰与罗望舒并肩而坐,手随意覆盖在他手上:“那么罗部长愿意包庇我这个罪犯吗?”

  罗望舒说:“罗部长迟早有一天被你害死。”

  心中却想:我更想把你打包带走,私奔外太空。

  周焰笑了笑收回手,他始终看向窗外灯火连绵的对岸。

  “望舒。”他突然问,“你相信这个世界会越来越好吗?”

  “我从来都是相信的。”

  “即使有许多比曾经更糟的事正在发生?”

  “即使有更早的事发生。”罗望舒说,他放轻了声音,“以前上学的时候,学历史,教我们的是个小老太太。年纪虽然大了,但头脑灵光,口齿清楚,但班上同学都不太喜欢她,因为她总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我们这代人啊,什么都赶上了,也什么都没赶上。”

  “就这句话,从她第一天带我们班,到后来她,总共念过不下十遍吧。班上同学就觉得她有点,嗯,自怨自艾。”

  “后来呢?”周焰问。

  “后来是因为她家里出了点事,不能继续带我们,就换了个新的历史老师。他跟老太太的讲课方式不同,挺风趣的,总是把历史故事讲得有意思。后来有个同学就问他,会不会觉得我们这一代更好了,发展更快了,人们可以移民别的星球,社会形态也更加安稳。他说当然了。同学又问,会不会觉得自己自己那一辈人吃过的苦头太多,他又说,苦尽甘来嘛。”

  周焰笑笑:“没什么好羡慕的,其实,将来也会有我们羡慕的下一代。”

  “他当时也是这么说的。”罗望舒侧头,将窗户开了一条缝,夜风涌进来,能闻到海潮湿的气息,“他还说,历史总是螺旋上升。有好的时候,也有坏的时候,但总体在前进。老的一代人被时间留下,新生儿们激流勇进,就像浪潮一样。”

  “所以被留下的人,也会不甘心,或多或少觉得自己没有生在一个最好的时代。”周焰说。

  “很真实,即使我还没被抛弃过,但是我理解。”罗望舒从那条缝隙里看窗外的光火,“不过,每个时代都有自己要面临的难题和困境。人很容易抱怨时代,但更重要的是要问自己在时代中选择了什么位置,什么立场,又做了什么事情。”

  “你是不是想跟我说关于我妈的事?”罗望舒很敏锐。

  “本来是。”周焰大方点头,“但现在又不想了。感情的事,道理再通透,也不能完全用理智去解决。”

  周焰没说话了,二人的呼吸声静静的,看着对岸因为气流而闪烁不定的光火,心里都变得很温柔。

  “在想什么?不是要跟我道别吗?”

  “没,在想你的话总是能出我意料。”周焰低声笑,“又忽然舍不得跟你道别了。”

  罗望舒跟周焰的距离很近,他转过头来,两人目光相接,很自然地接了个吻。

  “多久回来?”罗望舒有点动情。

  “说不准,但现在就想回到你身边。”周焰哑声说。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罗望舒说,他微微抬起头,眼睛里有微弱的光,“我没那么弱,我能保护自己,将来也会保护我的家。你已经选择了你的位置,你的立场,你要做的事,就不要有任何顾虑。”

  早晨九点钟,一支几百人小队站在潘多拉港西区的上帝之眼门前。雷肃穿军官服,站在对尾,遥遥眺望远处正在跟上帝之眼交涉的人。

  十分钟后,交涉者回归,对大队内做了个手势,雷肃调整单目镜,整肃军队,准备对内进行地毯式搜查。

  通讯界面忽然跳出来,接通的是一名上层军官,是雷肃这次听任的直接上司。对方打来电话,只给出了很简短的解释,最后一句原地待命,就结束了通讯。

  雷肃深吸气,对着通讯吼一声待命,有些焦灼地望着上帝之眼的方向。

  明明就近在眼前,他们的人却偏偏不能靠近。

  正在那奇怪上头出了什么差池,余光忽然瞟到路另一端站着的一个身影。

  冰糖抱着公文包,看样子刚从航车下来,才看到眼前的仗势,目光复杂地停下脚步。要换做以前,他到这种场面,难免震惊且害怕,现在却不一样了。

  复杂的目光是给雷肃的。冰糖在这一点上,始终有点无法接受。他不明白一个人怎能平日没事人一样插科打诨,现在却又能带着军队来搜查。

  雷肃看见冰糖,目光变了变,主动走上前去。冰糖见他走近,立马垂下眼,不与雷肃目光对视。

  于是一双军靴走近他的视线:“来办事儿?手里拿的是什么?”

  “轮不到你过问。”冰糖有点生硬地回答。

  雷肃笑了一声:“怪我呢?”

  冰糖不知怎么回答他。雷肃也并不是直接背叛他……说客观点,连“背叛”这个词都用不上。本身就不是他们的人。

  “等下整个上帝之眼都要搜查,何况你手里这点东西。”雷肃停顿了一下,冲冰糖伸出手,“拿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