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爱人 第14章

作者:魏丛良 标签: 虐恋情深 生子 破镜重圆 近代现代

  能从彩超看到一个完整的身体,头颅、四肢、脊柱每一处都是完整的。

  姜也南却只看了一眼,便撇开了头,他是真的漠不关心。

  牧颜注视到他的神色,心里好像有细碎的冰渣子掉下来,又冷又疼。

  牧颜从网上看到说,人流就是用一个东西把孩子搅碎,然后拉扯出来。

  在他身体里的生命,突然而至,也将由他们残忍送走。

  他躺在手术台上时,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不停地哭,他说他错了。

  姜也南等在外面,坐下又站起来,来来回回走着。

  走到窗口,他看到乌云密布聚集,那些云层蓄着雷光。姜也南在窗口站了许久,沉默的侧脸被阴暗笼罩,双目阴郁地看着一处。

  一直到惊雷乍现,扯开了大片的云,蓝色的光打在姜也南苍白的脸上,他突然觉得冷,拢紧了胳膊,往里走去。

  十分钟后,牧颜被推了出来。

  他打了麻醉,昏昏沉沉睡着,很小的手术,可他却似乎没了半条命。

  姜也南跟在护士身后,一起进入了病房内。

  医院是姜也南早早定好,私密性极强。姜也南靠在墙壁上,抱着手臂看着护士安置着牧颜,他瘦了很多很多,再加上肤色冷白,那两个护士看到他时,忍不住问他是不是觉得不舒服。

  姜也南摆摆手,护士离开后,他走到病床前,伸出手小心翼翼撩开遮在牧颜眉毛上的头发。

  牧颜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身体还被钝钝的疼包裹着。他睁开眼,便看到姜也南坐在床边,那木椅看着就是不舒服的,姜也南弯着背,长腿微微蜷曲,手肘撑在膝盖上,眉头蹙起。

  牧颜侧过身,伸长了手,他想去碰碰姜也南。

  手在堪堪碰到姜也南的手臂时,被用力握住,牧颜一愣,姜也南站了起来,捏住他的手,把他搂进自己的怀里。

  他喊着牧颜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他说:“没事了,牧颜,没事了。”

  “什么没事?”牧颜慢慢把他推开,身体往后缩,他扬起头看着姜也南,他问:“是不是就算那孩子没有任何问题,你也不会要的。”

  姜也南一顿,眉间浮出浅川,他说,“是。”

  他的确是不擅长隐瞒,所有的情绪都完全袒露在了牧颜面前。

  牧颜看着他坦然的神情,心里竟是发憷,他觉得很冷,明明冬天已经过了,可此刻却冷到了骨头里。他的牙齿好像都冻在了一起,摩擦着牙齿,挤出声音,他说:“我以为一个孩子能让我们更完整。”

  “有些东西破了就是破了,碎了一片也不能用别的来补上,那不是更完整,只是个累赘。”姜也南身体前倾,他揽住牧颜后缩的肩膀,他对牧颜说:“你看,就像现在,因为那个东西,我们产生了分歧。”

  “我和你之间的问题,不是因为孩子,而是我和你也许本来就不同。”撇开了迷恋的目光,撤下了情人的滤镜,牧颜第一次这么正视姜也南,

  他扯开姜也南揽着自己的手,颤抖的嘴唇微微张合,他说:“我想了很久,我觉得,我没法像之前说的那样爱你了。”

  姜也南的瞳孔收缩,他呆滞地看着牧颜,他听到牧颜说:“姜老师,我们不合适,我很喜欢孩子,很喜欢,很喜欢。当我知道自己能够怀孕,我觉得这是老天爷给我的宝藏。我幻想着和你组建家庭,我们一起照顾小孩,还可以养一只大狗,你写书,我就拉着孩子在旁边画画。可这些大概都是我自作多情,原来你根本就不是这样想的。”

  牧颜吸了一口气,忍着蛮强的酸涩,他低下头,一颗颗眼泪掉了下来,落在自己的手背上,他握紧拳头,指甲掐在掌心里。

  姜也南听到他说:“我们分手吧。”

  耳边雷声轰鸣,紫光撕裂了房间里的昏暗,没关紧的窗户突然被风撞开,牧颜打了个激灵。

  姜也南的脸似乎要被那电光撕碎,一个刹那,阴郁戾气布满了整张脸。

  牧颜没有看到,他低着头和姜也南说对不起。

  姜也南歪头打量着他,像是第一次看到牧颜。

  没什么起伏的声音缓缓流淌,和那场暴雨一起,敲打在牧颜心口,姜也南问牧颜,“你不爱我了吗?”

  牧颜抿嘴,他忍着身体的疼痛,坐起来,压着嗓子,“我不想爱你了。”

  “我们之间是有什么误会吗?”

  “没有。”

  “我们彼此都是坦诚的是吗?”

  “嗯。”

  姜也南站直了身体,后背绷紧,他低眉垂眸,额前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神色,嘴唇轻启,他说:“我虽然有些不明白你在想什么,可如果是你提出分手,那么我尊重你。”

  牧颜看着他,这才发现他好像瘦了很多很多,脸颊几乎没有肉,肩膀上的骨头在衣服下都能看到,他笔直站着,投下的阴影笼罩在牧颜身上。

  牧颜把手放在他的影子上,姜也南没再看他,转身往外走。

  牧颜怔怔地盯着姜也南,他低声说:“对不起。”

  姜也南面无表情拉开门,暴雨在他身后的窗外落下,雷鸣与风声围剿,他侧过头,对牧颜说:“是我该和你说对不起。”

  那扇门关上了,姜也南彻底消失在了牧颜的视线里。

  他一下子失去了对身体的支撑力,摔进了床里。

  扎在手背上的针歪了,牧颜吃痛地一把拔掉,点滴瓶晃了晃,发出“哐当”声响。牧颜捂着自己的肚子,身体慢慢蜷缩在了一起。

  他看着窗外的雨,听到雨中的风,想让自己变成一片云,随着风雨一同而去。

  人在脆弱的时候,会想到家。

  牧颜拨通了牧正袁的电话,牧正袁正在开会,乍一看到儿子的来电,惊喜万分,直接暂停了会议,朝外走去。

  他接通电话,喊了一声颜颜,等了数秒,却听到牧颜的哭声。

  牧正袁一愣,他焦急问道:“颜颜,你怎么了?怎么哭了,和爸爸说啊。”

  牧颜缩在被子里,哭得泣不成声。电话一头的牧正袁快要急疯了,隔了许久,才听到牧颜说:“爸,你来接我,快来接我走。”

  牧正袁的车停在医院楼下,他没让助理上去,自己一个人来到牧颜的病房,推开门,便看到儿子缩在病床上,瘦瘦小小一团。

  牧正袁的眼眶立刻就湿润了,他走过去,牧颜侧头过看向他,对他说:“我想回家。”

  牧正袁问医院借了轮椅,他把牧颜背到轮椅上,推着牧颜坐电梯下去。

  牧正袁低头看着他,刚才来时,他问过护士,牧颜的情况,因为他是牧颜的父亲,也没做隐瞒。作为一个父亲,看到自己的孩子遭受这样的痛苦,他心里像是被硬生生的劈开了一样。

  可他没有去问牧颜,一句都没有。他们一路都很安静,到家后,牧正袁扶着牧颜进屋。牧颜靠在床上,看着牧正袁忙前忙后,突然说:“爸爸,前阵子我谈恋爱了,是个很厉害的人,我很爱他,然后我怀孕了。”

  牧正袁停了下来,背对着牧颜,不敢去看他。

  牧颜望着自己父亲的背影,轻声说:“四个月的孩子,筛查出来是神经管畸形,就拿掉了。因为这个孩子,我和他吵架了,我们说了很多,最后发现不合适,就分手了。”

  牧正袁沉默,他听到牧颜说:“爸爸,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牧正袁转过身,他摇着头,柔声问:“好好休息,你是我的儿子,我到现在还会逢人就说你在法国跳舞,那个舞团里只有你一个中国人。

  颜颜,你一直都是我的骄傲,以前是,以后也是。”

  牧颜在家里住了两周,等到身体恢复后,他便要回法国。

  他像是经历了一场核弹,受到辐射影响,伤口愈合了又溃烂。

  每个日夜都在疼,疼的时候,便会想到姜也南。

  这一次回法国,他很有可能几年都不会回到西定了。

  他在临行前两天,给姜也南发了一条信息,他想最后再见姜也南一面。

  发出去的信息石沉大海,一直到他要走的那天,姜也南回复了他,让他去三湘四季花园,他们见一面。

  那地方应该是姜也南租的,不过日期还没到,此刻想来还是能来。

  那地方和以前一样,老旧的楼房毗邻,牧颜看了眼登机时间,快步上楼。

  顶楼,两扇门,一扇门上挂着柳条,姜也南书中柳屋杀人案的原型地点。

  牧颜走到门前,还未敲门,门就开了。

  姜也南站在门后,一身黑,头发乱糟糟的被一根小绳扎起来,他低头看着牧颜,侧过身,“进来吧。”

  牧颜往里走,姜也南轻轻关上了门。

  房子里的格局几乎没变,姜也南在沙发上坐下,身体愈发单薄。他的手习惯性的抵着胃,皱起眉,是忍痛的神情,他问牧颜,“有事吗?”

  牧颜看着他,又看向桌子上的泡面桶,他神色闪烁,张了张嘴,问:“你就吃这些吗?”

  姜也南“嗯”了一声,牧颜表情露出不忍,他说:“太不健康了。”

  姜也南瞥向牧颜,他眼神里爬上讥嘲,那陌生的目光戳痛了牧颜。

  姜也南收回视线,语气淡淡,“你究竟为什么要来见我?”

  “我要去法国了,只是想来见你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姜也南重复着这四个字,笑了,“不合适吧,我们已经分手了。”

  “姜老师……”

  牧颜嘴唇微张,姜也南收回了所有的温柔缱绻,呈现在他面前的就是另外一个姜也南,尖锐刻薄。

  “别叫我姜老师。”姜也南站了起来,他慢吞吞走到牧颜身前,伸手按住牧颜的肩膀。

  苍白如纸的脸上划开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牧颜听到他说:“你知不知道,我不正常的。从二十岁起,我就开始吃躁郁症的药,但不管用,完全不管用。我每天都在忍着,忍得很辛苦,可只有这样才会管用,把自己带入这个社会,努力的融进去,接受赞扬忍受阿谀,当做自己是一个庸俗的人。”

  他的手指划过牧颜的眼角,牧颜的睫毛颤抖,他的声音沙哑,“就连分手后的怒气,我也要忍着。不能让你难受,不能让你看轻我,我忍得好辛苦啊……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牧颜觉得不对劲,挣扎着要站起来,肩膀却被姜也南狠狠按下去,他听到姜也南说:“我给了你那么多次机会,我让你离开,我告诉你我很危险,我不善良。可你啊,那么单纯又无畏,你看着我对我说,那有什么关系,我喜欢你,我爱你。

  你知不知道这种话不能乱说的,你知不知道把一个藏在沼泽里的生物拉出来,让他见到了阳光让他嗅到了花草让他感觉到了活着的滋味,再想要丢掉他,是多残忍也多危险。

  我提醒过你,是你要留下来。”

  牧颜是第一次看到姜也南这么激动,他冷笑,笑容像一把刀刺入牧颜的心里。

  牧颜展现出恐惧,却被姜也南狠狠拽住,他说:“对不起,我不会放你走了。”

第21章

  机场播报着缺席的那位乘客姓名,一遍又一遍,直到登机他都未出现。

  远航的飞机空了一个位置,有一颗很小很小的星星从天上掉了下来,划开一场星雨。

  推理小说家冷静地谋划着一切,他清扫了房子里的痕迹,从水杯到椅子,一寸发丝一个指纹都没有遗漏。来来回回走动,最后站定,低头看着躺在睡袋里的人,他蹲下来,捏住拉链,慢慢拉拢。

  他搂着那个黑色的袋子,像是抱着珍宝,姜也南低头,隔着塑胶布料,吻着里面的人。

  他低声呢喃,“你不该来的,我已经控制不了我自己了。”

  他不是个好人,从来都不是,他的自卑阴暗与生俱来。牧颜对于他来说好像是一道光,也许这样说俗套了些,可这就是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