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年 第65章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标签: 近代现代

正庆二年十月初四,洛水现一巨龟,此龟负一石碑,上书安阳邓、王天下——安阳正是邓氏郡望。

十月十二,有数百只凤鸟在宣郡王出生之地盘旋和鸣。

十月廿五,有一得道高僧梦见世祖轩辕昭旻,其慨叹涕泪曰子孙无德无能,累及生民,幸而有邓演,才有这繁花似锦、富足安康的盛世。

十一月初四,有人在邓观星的府邸看到万丈霞光。

……

邓氏原先就有这打算,故而一开始未及时加以劝止,邓党那些小兵小卒更争先恐后散播上报以讨主子欢心,又有白日社的推波助澜。

短短一个月,各地便发现了三千多起谶语符瑞,简直让人目不暇接。

一开始还有些乡野村夫会信,可次数多了,别说是见多识广的官吏学子,就是樵夫猎户也觉得这凤鸟、蛟龙、灵龟多的实在不值钱了些,再一看传得最凶的似乎都还是邓老爷的人,渐渐的也便不再信服。

就在这个时候,征兵的文书贴到每座城门——朝廷一次便要强征十万壮丁扩充府军。

其他各州县倒是还好,河东、河南、河北三道本就为蝗灾所害,朝廷赈灾不利不谈,竟也对这三道征兵,瞬间便激起民怨。

愤怒的灾民撕下了城门口的征兵告示,告别了田园荒芜、饿殍满地的故里,纷纷往其他州县而去。结果他们却发现,所到之处歌舞升平,四处传颂着所谓邓氏天命所归的谶语。

最为可笑的是,征兵告示列举肃王罪状的时候,写了两点,一是勾结伏诛的魏王轩辕晥刺杀邓惊雷;二是皇帝病重时,肃王作为弟弟,竟用巫蛊还对其加以诅咒。

这么一来,哪怕是这些灾民也知道,这段时日以来,把持朝政的根本不是病的下不了床的陛下,而是符瑞中所说那天命所归的邓氏。

不要说是为他们卖命打仗,现下这帮灾民只恨不得杀入长安城,将这些高坐明堂却罔顾民生的人杀个干净,为自己在灾荒中死去的亲戚友邻复仇。

长安太远,他们便有志一同地操起能见到的各类棍棒、镰刀、斧钺,冲进各个城镇,先将粮仓洗劫一空,又冲进那些富户,尤其是官宦人家中抢掠。

渐渐的,这几道的灾民互通了消息,他们便干脆凑在一处,形成了一支义军。

事情闹大了,瞒不住了,这才有人上报朝廷,邓演等人才知道,在他们为符瑞烦心的时候,蝗灾竟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没人知道,那几道时常在刺史身旁吹风、誊写公文、传递消息的小吏去了哪里;更不会有人知道,宫中那几个被毒哑了的、保管奏章的宦官,也曾是好人家的孩子,若不是邓党,他们不会沦为官奴,也不会成为白日社的一员。

大寒的那日,第一批轩辕晥的旧部跋涉千里,到了肃州,肃王在城外十里亭亲迎。

赵诩身披大氅,站在城楼远远看着。

“起风了……”他缓缓道。

第四卷:破阵子

第66章

正庆二年十二月初二,魏王轩辕晥旧部一万众投肃,肃王出郊亲迎,十二月十五,朝廷下旨,严惩河南、河北、关内三道官吏,又遣特使前往赈灾,更撤销征兵令,暂不伐肃。

倾盖堂内,肃王连同众亲信漏夜密谈。

“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他们会这么善罢甘休?”

“我倒是觉得,此时对咱们是个好机会,不如干脆将邓党的险恶用心公诸于众,然后挥师长安!”

“不妥不妥,邓党经营日久,兵强马壮,咱们和他们硬拼,肯定凶多吉少。”

“我觉得,当务之急,还是要筹措军饷……”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轩辕晦却端坐在上,闭目养神。

沈觅坐在他左下首,再下首便是白日社的西统领于河和北统领黄继。

他们之下,才是赵诙等来投的士子和肃州各郡县的大小官吏。

“行了,”轩辕晦看向于河、黄继,“京中近日是个什么情形,还请二位统领细细道来。”

于河起身,垂首恭敬道:“回禀王爷,邓惊雷逝去后,邓演到底上了岁数,立时大病了一场,邓翱那房则多是幸灾乐祸,尤其是邓观星,几乎到了喜不自胜的地步;邓翔那里,只是照常居丧,邓覆雨和邓乘风吵着闹着要为兄复仇……邓翻云那里,倒是什么消息都未传出来。”

枳棘那边的事情,肃王夫夫并未告诉白日社众人知晓,轩辕晦也懒得告诉他们,因为柔仪的缘故,恐怕邓翻云那边的事情他比邓翔还清楚几分。

邓翻云得了世子之位,此刻却并不如旁人所想那般沾沾自喜。

他正在怕……前所未有的恐慌让他几近无法喘息,伟男儿于天地,若说丝毫没有野心,要么是圣人,要么是懦夫。可邓惊雷逝去的这个时机简直太不巧了,若再早一些,父亲还没有请立邓惊雷为世子,或是再迟一些,等到邓氏大局鼎定,他都不会如此进退维谷。

总好过现在,邓翱与邓翔形同陌路,就差撕破脸皮;孝恵公主大惊之下动了胎气,不得不静养待产,自然无心去邓太后那边奉承,为邓氏说话;自家的几个兄弟,各个养大了心思,觊觎着自己的世子之位,想去做那笑到最后的黄雀。

又要应付冥顽不灵的保皇党,又要提防曾经背心相托的宗族兄弟,邓翻云这段日子,过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恐怕唯一能得到稍许安慰之处,就是柔娘人如其名的柔情蜜意、温言软语。她与世上所有女子都不同,她不争宠,不图名分,甚至不求下半生有个孩子傍身,她只是每日在那里,若需要她相陪,便红袖添香、轻歌曼舞,若是不曾宣召,就静静在别苑中誊抄经文、诵经礼佛。

他曾问她为何年纪轻轻就皈依了佛门,她黯然片刻才道:“妾在为那无缘的孩子积福。”

他定睛看她,眉目间灼灼韶华早已谢了干净,剩下的不过是墨色的寂寞。

早已怜惜到了极致,可此时此地,他却连一个名分都不能给她,就连过分的恩宠对她而言恐怕都是催命的符,难以承载的福。

我命由我不由人,那么便去争去抢吧。

邓翻云看着柔娘静静想道:“待我站到那至高之处,我希望,我身边是你。”

且不论邓翻云那厢是如何的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轩辕晦现下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在肃州筹谋五年,中间失去多少亲朋故旧,终于还是等到了这天。

“守宁,去请王妃。”轩辕晦终于抬眼,看看窗外天色,又道,“王妃畏寒,再取两个炭炉。”

他话音一落,仿佛此间议论之声停息了片刻,又像是欲盖弥彰,短暂的静寂之后更加喧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