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儿 第55章

作者:YY的劣迹 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近代现代

  段将军,什么段将军?要说许宁认识的段将军,不是只有一个吗?杨武讶异地睁大眼。就在此时,一队人马从远处跑来,为首一人激动道:“将军!”

  来者正是贾午,他们的出现,触底在杨武等人与段正歧之间划下一道鸿沟。

  廖庭风道:“莫正歧,莫七,都不是你的真名。或许我们应该称呼您,北洋政府亲授陆军上将军衔,段正歧段将军。”

  杨武等人的目光先是震惊,随即变得充满痛恨。

  “竟然是他!皖系军阀。”

  “他欺骗了我们,这个叛徒!”

  “难道他是故意潜伏,来接近我们!”

  昔日有多亲密多信赖,如今就有多憎恨多厌恶。

  段正歧恍然未闻,似乎他早知道一旦暴露身份,所有的友情与信任都会化为虚假。他沉默地承受这些谩骂。然而却有人走上前,替他挡住那些痛恶的视线。

  “您说的没错,他是段正歧,是皖系上将。但他也是莫正歧,是我的学生。至于莫七——”许宁微微一笑,“我想这应该是他认识你们时,所用的名字。我认识的正歧,还不至于要伪装自己去换取旁人的信任。”

  “他是我的莫正歧,是段系的段正歧,也是你们的莫七。至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你们身边,我也很想知道是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各位还信任我,还信任莫七,觉得他不仅仅是为了接近你们而伪造的一个假名。”

  他伸出手,为众人指使出一个方向。

  “那么,就让我们换个地方再慢慢解释吧。”同时,许宁又掷出一个诱饵,“而且,我也有话要与各位相谈,关于广州,关于国民党右派,或许你们应该知道一些消息。”

  众人面面相觑,良久才有人出声。

  “好。”是杨武。

  他目光复杂地看向莫正歧,“我也相信,堂堂一位将军,还不至于卑劣到用这种手段接近我们。他救了廖老一命,我就信他这一次。”

  廖庭风也沉默着颔首。

  看着终于说服了顽固的一帮人,许宁心中悄悄松了口气。段正歧命令贾午护送那些人离开,许宁正想跟上去时,却被人拉住了手腕,一把被段正歧拉到了怀里。

  段正歧忍不住在他嘴角亲了一口,正欲再吻,却突然被人咬痛嘴角。他嘶得一声退开,却见许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段小狗,发情也不看看时机?”

  说完,许宁似乎也是觉得好笑,随手替段正歧擦掉嘴边的血迹后,便自己走了。

  而被留下的段正歧站在原地,那双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许宁的话看似拒绝,在他听来却非同一般,以前他强迫时许宁都是推开他,这一次,却不同!他竟然咬了回来!

  段正歧大步追了上去,想着一定要尽快解决眼前这些麻烦。

  下次再创造合适接吻的时机,看许宁还如何拒绝!

第56章 归

  小巷的尽头是一棵老杏树,二人合抱的老树深深地扎根在泥土里。这个季节还是鲜绿的叶子,到了九月就会化作流金洒落一地。

  廖二毛抱着三毛坐在门口,哄她入睡,目光时不时地投向远处,好像在等待着什么。等到圆月高悬,银白月光落在崎岖不平的青石上,也照出两个一高一矮的身影。

  廖二毛一下站起来,怀中的三毛被惊醒,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阿爷,杨武叔!”

  然而,他眼中的雀跃却随即变得凝固。

  “怎么了?”二毛愣愣开口,又看向他们身后,“怎么就你们两人,莫七呢?”

  三毛也跟着懵懂地喊:“锅锅呢?”

  听到这个名字,杨武脸上浮起一抹恼意,又像是隐藏着一丝失落。

  “莫七?”他自嘲道,“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什么莫七。”

  ——

  要想找到一个合适谈话的地方,没有那么容易。首先,左派对段正歧和许宁,都还没有信任到会跟随他们深入大营的地步;其次,段系上海据点刚刚遭袭击,段正歧自己也不会将外人带进据点。

  所以两帮人将最后见面相谈的地点,约在了陈青的书斋。可以想见当这位老南社的创始人,看到这么一大批人找上门来时,脸色该是如何精彩。

  许宁对此十分歉疚,但是也无从选择。

  “目前在上海,能让我们放心无虑的,只有先生您这一亩三分地了。”

  廖庭风和陈青是旧识,也道:“佩忍兄你看,如果不是实在不方便,我们也不会冒昧上门。”

  陈青表示,好话都给你们说尽了,我还能怎的?他带着学生出门,告诉众人离开时记得给他关门关窗,便甩袖不管了。

  许宁还有些鸠占鹊巢的尴尬,廖庭风却抚着长须道:“他就是这般脾气,面冷心热,不碍事。”说完,他又看向段正歧与许宁。

  “许先生之前说有要事相告,不过比起那些,不如你先解释下另一件事——比如段将军的身份。”

  在他一旁,杨武虎视眈眈地盯着段正歧,似乎想用眼神在他身上钻出一个洞来。

  段正歧好整以暇地坐着,手上戴着贾午送来的黑皮手套。似乎随着记忆的恢复,他这洁癖也一同恢复了。听到廖庭风的提问,段正歧只是皱眉摩挲着指尖,似乎是在想起这几天没戴手套究竟摸了多少不干净的东西,脸色都难看了些。

  许宁显然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便接口道:“实不相瞒,之前我们与将军失散,之后一直在找将军的消息,但是毫无所获。至于将军为何会出现在诸位身边,我也很好奇。”

  杨武哼了一声,显然是不相信。

  许宁看了他一眼,道:“说起来,将军还是为了保护我,才寡不敌众,在之前的工人暴动中受伤失踪。”他见杨武面色一僵,又笑了笑,看向廖庭风道:“敢问这位老先生是?”

  “鄙姓廖,廖庭风。”

  许宁颔首:“廖老先生,不知是在何时何地遇到的将军?”

  廖庭风一一作了陈述,许宁听后感激道:“如果没有您及时施手相救,现在将军祸福难料。”

  面对他诚挚的感谢,廖庭风却是不大提的起兴致。他曾经救过一个少年,那少年长大成人后却将枪口指向了同样处境困苦的人们。廖庭风十分不希望自己这一次的心善,会得到同样的后果。

  他这么想着,目光突然与段正歧相对。段正歧已然不是莫正歧了,他的眼神中有太多十岁孩童不会拥有的情绪。然而廖庭风,却在这么多纷乱的情绪中,抓住了一点。

  那是他曾经在失忆的莫正歧的眼中,看见过的情绪。这让他忍不住开口问:“莫……段将军流落街头,真的是意外?”

  段正歧本可以不回答他,但是他还是拿起纸笔,写道:

  【是。】

  廖庭风:“你真的失忆了?可我记得,你明明记得许先生。”

  【我那时只保有十岁之前的记忆,所以记得许宁。】

  言下之意,他十岁之前的人生中,唯有许宁的存在最为清晰。即便失忆,段正歧也不会忘记他。

  廖庭风也不由感叹两人的渊源,也道:“果然是如此,我想那时你后脑受创或许会有些影响。既然如此,那么敢问将军,又是何时恢复了记忆?”

  他这句话一出,不只是杨武,连许宁都紧紧盯着段正歧,等待他的回答。

  段正歧当然可以告诉他们自己刚刚恢复记忆,这或许可以减轻一些对方的误会,但是他并不打算那么做。就像他不屑于再用一张假面,来维持双方即将割裂的关系。

  【离开里弄之后,我就恢复了记忆。】

  杨武刷的一下站起来。

  “那么说,你早就清醒了!你之后又故意装聋作哑,是在欺骗我们?”

  他想起李言多次劝诫,而自己那时偏偏还对“莫七”信任有加,心里就是一阵恼火。更让杨武难过的是,把莫七当做朋友的那群年轻人,不知道又该是如何伤心。

  “你利用我们!”杨武愤怒。

  莫七的身残志坚,莫七的舍身相救,莫七的沉默稳重,昔日被他们欣赏的特质,如今都成了令人痛恨的特点。一想到段正歧不知在背地如何笑话他们,看着他与李言争执而暗暗得意,杨武心里就好比钝刀割肉。

  “你们这些军阀走狗,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他憎恶道,心中却更觉得空旷。

  段正歧面色冷漠,连指尖都没有动弹一下。怕是旁人都以为他对杨武的这一番谩骂,毫无触动。然而有人却轻轻握住他的手,在那温度透过皮手套传来之前,却又松开。

  “杨先生息怒。”

  许宁开口,“将军不慎失忆又孤身无援,或许做了一些令你不快的事。但我可以担保,他绝无背叛出卖你们的意图。若要论背叛的话,其实另有其人。”

  他缓缓道:“今天袭击会场的刺客,其中有一人,错以为将军不能听闻,因而露出把柄。那时候将军是以莫七的身份出现,不知这莫七耳聋的误传,又是从哪儿泄露出去的?”

  他看向对面二人。

  “或许二位,比我有更多线索。”

  廖庭风与杨武面面相觑。

  “莫七”聋哑双残的消息自然是廖二毛假传出去的,而知道这个消息的,只有最近和段正歧有过接触,并跟在杨武身边的那一帮人!

  比起惊怒的杨武,廖庭风却像是早有预料,或者说他让二毛去散播莫七不能听闻的传言,又同意杨武带莫七去会场时,就有了这方面的顾虑。只是他没想到,只是一次试探,竟然真的叫他们发现了潜藏在内部的敌人。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许宁却道:“是真是假,还请两位自己判断。然而比起在意这些,我想,两位可能会对这个更感兴趣一些。”

  说着,他伸手从怀里拿出一叠纸,上面还有火烧的痕迹。然而这貌不惊人的旧纸,却牢牢吸引了杨廖两人的注意力。他们目光凝固在那纸上的字迹,耳中如同落雷般传来许宁的下一句话。

  “不知二位可知晓,三月份广州的‘中山舰’事件?”

  随着话题的展开,杨武等人连惊叹的时间都没有,在知道这份名单可能的作用后,恐惧和愤怒,成为唯一侵占他们心神的情绪。一场可能的暗杀,一些潜伏在内的敌人,比起段正歧的身份,这些都才是更加值得警惕的事情。

  这场交谈,一直持续到后半夜。当杨武和廖庭风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与二毛在港口重逢时,已是身心俱疲。

  “莫七呢?”

  听着二毛的疑问,杨武才恍然回神,想起临走前段正歧开给他们的条件。哪有什么莫七,自始至终,只有一个段正歧!他仰天叹恨一声,不知是憎恨更多,还是叹息更多。

  然而如今,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杨武望向廖二毛身后,眼神几变。

  ……

  离杨武、廖庭风二人离开,已经有许久了。霍祀等人不敢再让段正歧有任何闪失,也派了人在门外接应。许宁跟着走出书斋,他替陈青轻轻地阖上院门,月色倾落一地,段正歧一人站在树下。

  许宁走上去。

  “既然难过,为什么不和他们解释清楚?”

  段正歧回头看他,眼睛里映衬着月光。

  许宁说:“你没有那么早恢复记忆,对不对?你只是不想让他们对你再抱有期待,在交易中掺杂不该有的情谊。”他想起自己初见失忆的莫正歧时,几乎认不出他来,因为那时的哑儿眼中,有着久违的赤忱。他站在那一群人中,被信赖的同时也信赖着他们。可或许,连段正歧自己都没注意到这点。

  段正歧割裂自己与“莫七”,就像是划下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

  许宁看向哑儿:“正歧,我觉得身为‘莫七’的你,其实是开心的。如果没有恢复记忆,你是不是会一直待在他们身边?”

  段正歧没有回答。两人一起走向霍祀安排的车辆,却在上车的前一瞬,段正歧拉住了许宁的手。许宁紧张地望着他,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段正歧却只是轻轻地将许宁的右手放到自己心口。

  【即便我没有恢复记忆,也不会留在他们身边。因为我一定会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