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大道 第9章

作者:卡比丘 标签: 近代现代

  在罗什上学那会儿,章决和Harrison算是一起吃饭的饭搭子,并不是太交心。真正熟悉起来,其实是在Harrison退学之后。

  退学半年后,Harrison的父亲经商失败,精神崩溃,开枪打死了太太,又打伤儿子后便自杀了。章决在报纸上看到新闻,想方设法联系上了Harrison,又向学校请了假,飞到北美去看他。见到面时,Harrison已经在医院躺了两周,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且连医药费都快交不起了。

  章决的祖父是新独立国有名的富商,在遗嘱中将大部分财产留给了章决,章决平时也没什么奢侈的爱好,手头向来宽裕,他替Harrison付了账单,还联系了一家复健疗养院。

  过了没多久,章决手术失败的后遗症开始显现,他度过了自己最不堪的一段时期,也无暇去顾及别人的状况,而他再次收到Harrison的消息,已经是两年后。

  Harrison给章决打电话,说自己在泰独立国、他母亲出生的城市定居了,也存下了一些钱,要把医药费和护理费还给章决。

  说来也巧,Harrison联系章决的时候,章决刚刚找到能够调节信息素紊乱的药剂,得以从无望的困境中挣脱,他便来曼谷找了Harrison,两人在泰独立国玩了一圈,又去泰独立国和亚联盟边界的高原上爬了森那雪山。

  雪山的山腰间,筑有一座极负盛名的寺庙,寺里有个很大的诵经堂,堂中有一片贡长明灯的池子。

  章决看起来像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其实是那种喜欢临时找信仰的迷信人士,他站在灯池边张望许久,决定找寺里的主管供灯。

  Harrison信基督教,对佛教不感兴趣,就在一旁等着章决。

  章决先供了四盏,父亲一盏,母亲一盏,未婚夫艾嘉熙一盏,自己一盏。等长明灯进了池里,看不远处Harrison似乎在走神,章决便又将主管拉到一旁,加供了一盏。章决很清楚,自己是没资格替这个人供灯的,他们根本没关系,但神佛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供一盏积些福德,应当也无伤大雅。

  在红纸上写下陈泊桥名字的那一刻,章决心中很空荡,没有祈愿也没被自己感动。

  他既觉得自娱自乐没意思,又想若是陈泊桥哪天来到这座寺庙,要给自己供灯,却发现有人供过,会想知道替他供灯的人是谁吗。

  章决这个名字会在陈泊桥脑海里过哪怕一秒钟吗。很难吧。

  高原的氧气稀薄,让章决呼吸困难。陈泊桥三个字一共二十五笔,章决每落一笔,指间到手腕都酸楚一遍。

  写一笔时想,算了吧,写另一笔时想,写下去。

  他写完了,刚要交给主管,耳边就响起了Harrison的声音:“陈泊桥?”

  章决觉得Harrison有时候真的缺乏创意,一件事从二十一岁说到二十九也说不腻。

  幸好16楼到了,电梯门一开,章决就顺理成章地不回话了。

  Harrison走在前面,章决和陈泊桥一前一后地走出电梯,没走几步,章决突然被陈泊桥轻轻拉了一下手肘。

  “章决。”

  章决侧过脸,看着陈泊桥隔着不多的空间着看自己:“你们一起爬过森那雪山?”

  可能曾经想陈泊桥想得太久,也太苦,有很短的一瞬间,章决觉得眼前对自己说着话的陈泊桥虚幻极了。

  因为陈泊桥怎么可能总是叫章决的名字,陈泊桥应该不会这样对章决说话。

  不过下一秒,陈泊桥的另一个问题又把章决拉回了现实:“什么灯?”

  章决有点尴尬:“别听他乱说。”

  “我乱说?”Harrison回头,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反问,又推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

  Harrison的办公室很大,一套沙发,一张大办公桌,以及一整面墙的监控。整个俱乐部装的一百多个摄像头的实时监控,都能从墙上看到。

  “我帮你问过了,”Harrison道,“下一艘我能替你打点的船,要过八天才能走,是一艘开往新独立国的载客邮轮,会在曼谷港停靠两天。”

  章决听罢,皱起了眉头。

  “货轮载客少见,目标很大,”Harrison看着章决的表情,又道,“现在港口对船只的检查也很严格,要想不引人瞩目,你们要等更长时间。”

  “能不能再快一点,”章决不太满意,“八天太久了,我不放心。”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Harrison道,“你问问陈大校八天久不久,陈大校可是带队在交战区边沿不眠不休地等了半年,才等到出击的机会。”

  “五个月。”陈泊桥和缓地纠正。

  “新闻说半年,”Harrison朝陈泊桥扯出一个笑容,“陈大校,那你说,八天久吗?”

  章决隐约觉得Harrison对陈泊桥的态度不大好,刚想开口调解,陈泊桥又开口了,他的语气有些散漫:“八天不久,但如果八天过去,我们还是走不了……”

  “我说能走就能走。”Harrison断然道。

  章决没办法,最后还是同意上八天后的那艘邮轮。

  他和Harrison定了时间和地点后,就带着陈泊桥和Harrison告别了。

  Harrison把他们送到办公室门口,突然叫陈泊桥:“陈大校。”

  “我有一个问题,”他撑着门,平视陈泊桥,“章决不好意思问,我替他问问。”

  陈泊桥漫不经心地看着Harrison,等待他发问。

  Harrison眯起眼睛,问陈泊桥:“你被救的那天,从车里出来,看见章决的时候,你还记得他是谁吗?”

  章决看着Harrison,感受着身旁陈泊桥的沉默,心里缓缓地泛上很多酸意。他不明白Harrison为什么要这么问,既为难陈泊桥,又令自己难堪。

  陈泊桥停顿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当然记得。”

  他微微低下头,看着章决,安抚地对章决笑了笑,又抬起手,搭着章决的肩膀,很轻地搂了章决一把,让章决贴在他怀里,反问Harrison:“我怎么会忘记章决?”

  

第十章

  从俱乐部出来,章决有点心不在焉。

  陈泊桥应该也能看出来,便提出由他开车。章决同意了,把钥匙交给陈泊桥,自己坐上副驾。

  离开俱乐部街,陈泊桥没往安全屋的方向去,他打开导航,开往市中心。

  “时间还早,”陈泊桥说,“我们看看曼谷。”他又戴上了那幅旧墨镜,打开广播放歌,两人就像租了车的普通旅客,在曼谷漫无目的地游览。

  开到一个岔路,章决想起上次来时的情形,便对陈泊桥说:“不要照导航开,前面有一段路,这台车过不去,右转。”

  陈泊桥依言右转了,又问章决:“你常来曼谷?”

  章决说:“这几年常来。”

  前年和去年,他都来了很多次。Harrison给他介绍了一个诊所,他来看病,但苦头吃了不少,病却仍然没有成功治愈。

  “来看他?”陈泊桥问,“还是来看成人秀?”

  章决看了陈泊桥一眼,说:“我不看成人秀。”

  “是么,”陈泊桥笑了笑,道,“给小费这么熟练,我以为你看过很多场。”

  章决总觉得陈泊桥好像话里有话,但因为章决不擅长交流,细想也琢磨不出什么门道,只好诚实地重申:“我没看过。是有几次找Harrison,场里正在表演,我怕不给小费Harrison又赶我,只能每次都给一点。”

  “那么你来曼谷,只是看他?”陈泊桥接着问。

  章决发现了,陈泊桥今天是不想从Harrison的话题里出去了,便回答:“不全是。”不等陈泊桥追问,再补充:“上个月我过来踩点,开车在曼谷绕了三天,跟宗拉见了一面。刚才那条路,我踩点的时候开过,开了一半才发现开不过去。当时只能往回倒,我还压坏了路边的一辆自行车,赔了钱。”

  陈泊桥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接下来八天,我们做什么?”

  “想不想看场完整的成人秀?”陈泊桥又问。

  章决无言以对地看了专心致志开车的陈泊桥片刻,无奈地妥协:“如果你真的想看,我可以给你买票。”

  陈泊桥扫了一眼章决的表情,忽然笑了,一副被章决取悦了的模样。

  章决默默看着陈泊桥开怀的样子,想生都生不出气。等陈泊桥不笑了,章决绞尽脑汁说出了几个曼谷周边的他以前去过的景点,问陈泊桥有没有兴趣。

  “回去再看吧,”陈泊桥说,“先吃饭。”

  导航重新规划了路线,陈泊桥开进了市中心的商业区,从地图调出了附近的餐馆,问章决:“想吃什么?”

  章决是那种吃什么都一个味道的人,他觉得自己肯定挑不好,便说:“还是你选吧。”

  陈泊桥随手挑了一个,章决说好,他们就前往那家餐馆。

  遥遥看见餐馆的店招时,陈泊桥忽然开口说:“以前和人出门吃饭,好像都是我买单。”

  章决偏头看着陈泊桥,没有说话。

  “如果我还有机会回亚联盟,倒是可以招待你去兆华在联盟首府的大楼顶层用餐,”陈泊桥说,“或是你想回欧洲看看母校吗?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太阳要落下去了,街边楼宇的阴影时而在他们前方,时而盖住他们。

  陈泊桥随意地说着章决梦寐以求的话,随意到章决觉得他是在跟自己客气。

  “该不会是不想跟我一起吧?”陈泊桥听不到章决回答,便继续轻松愉快地说。他在餐馆所在的街上泊车,斜着往后,倒入车位,熄了火,拔出汽车钥匙,却不下车。

  他转向章决,摘下墨镜,专注地凝视着章决,夕阳在他深棕色的瞳仁上覆盖了一层橙金色的光晕。

  仿佛是真的准备跟章决约会一样,陈泊桥又向章决确认:“章决,亚联盟还是欧洲?”

  “你不说,到时候又是我挑,”他微笑着说,“我挑的又不一定是你想要的。”

  章决的脑袋转得慢的离奇,他没有办法把眼睛从陈泊桥脸上移开,没有聪明念头,更没有优质答案,他只会木讷地看着陈泊桥:“你挑。”

  “好,”陈泊桥说,“我挑就都去。”

  他下了车,绕过车头,替章决开了门。

  章决觉得自己像得到被优等生辅导一天机会的后进生,他忐忑又高兴,认为自己撞到大运。

  章决跟着陈泊桥走进了餐馆,恰好有一个双人位还空着,服务生引他们入座。

  陈泊桥看了一会儿菜单,选了一份套餐。章决要了一份一模一样的之后,又经不住服务生热情推荐,点了一瓶餐厅特推招牌白葡萄酒。两人一边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大部分时候,优等生陈泊桥负责提问题,差生章决则给出很烂的回答。

  这天的晚餐,陈泊桥吃得很愉快。

  入伍后,陈泊桥的生活状态全然改变了,除了休假时与继母替他安排的Omega见面之外,他几乎没有再在此类场合吃过饭。

  一是陈泊桥对食物口味没有追求,二则是因为他在荒野作战久了,不喜欢过于安稳的、会让他放松警惕的场所。

  与和相亲对象在高级餐厅进行的敷衍性浓厚的社交行为相比,跟酒后变得更加迟钝的章决吃饭便显得好玩不少。

  陈泊桥不喝酒,但他闻酒的香气,就知道入口一定很甜。

  而章决大概是没看瓶身上的酒精度,菜没动多少,酒一杯一杯喝了个精光。陈泊桥眼看着章决的眼神渐渐变得迷茫,但陈泊桥并不是什么好心人,因此没有制止。

  喝完一整瓶酒后,章决开始需要想很久才能说出一句话,有几次嘴唇开开合合,好像在说话,其实什么声音也没有。

  陈泊桥想知道章决究竟醉到什么程度,想了想,骗章决说:“章决,我们吃完了,要再见了,握个手吧。”

  章决“啊”了一声,复述陈泊桥的话“要再见了”,然后老老实实地伸出手,隔着桌子抓住陈泊桥的,缓缓地上下摇动。章决的手很柔软,掌心滚烫,眼神也快要无法对焦。

  “回家了,”章决眼神迷茫地看着前方,说,“哦,好的。好的。”

  接着他站起来,竟然还记得跟拿着账单递过来的服务生买了单,慢慢吞吞往外走。

  章决走得不晃,只是很慢。陈泊桥跟在后面观察了一会儿,发现章决没有要找他们的车的打算,才快步上前拉着章决的胳膊,把章决推上车。

  陈泊桥打开了车里的导航,往安全屋开,章决没睡觉,睁着眼睛,看着车外,时不时瞎指挥几下。陈泊桥没按章决说的走,章决还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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