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处 第66章

作者:淮上 标签: 虐恋情深 豪门世家 近代现代

“喂!你上哪去?快回来!”

顾远简直给搞愣了,等反应过来立刻拔脚就追,但那她惊恐交加之下竟然跑得飞快,顾远一个男孩子都愣没追上。他眼睁睁看着小姑娘的身影穿过花园,在茂密的树林中一闪就不见了,顿时气急败坏停住脚步:“喂,把手帕还我啊!那是我妈的手帕——!”

声音回荡不绝,小姑娘却再也不见。

·

后来顾远专门去找管家问那小姑娘是谁,想把手帕给要回来——顾家从没有买小孩子回来当佣人这种可笑的传统,因此他以为那小丫头是哪个犯了错的手下的亲戚,或下面公司谁欠了顾家的债,被抓来当人质的小孩。

然而管家却欲言又止,半晌才为难道:“大少,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人。只是最近顾总为安全计,在到处打听和您同样血型的人,你说的那小孩很可能就是……”

顾远一下明白了。

豪门财阀里长大的孩子,几岁就早熟的比比皆是。顾远当时的年纪其实已经开始明白,甚至渐渐接触到了很多残忍的、不公平的、令生活在阳光下的正常人很难想象的事情。

他只是觉得有点不能接受,为什么自己的安全,却要建立在另一个无辜者的性命之上?

难道因为自己出身好,生来就高人一等吗?

那个夏日午后小姑娘撕心裂肺的痛哭,犹如最严厉的鞭笞,一声声狠狠抽打在他的灵魂上。很长一段时间内顾远都尽量避免去花园,他甚至会故意拉上窗帘避免从卧室往下看到那几级青石台阶;似乎内心有种难以言喻的滋味,让他不想再见到那个小姑娘。

当时他还太小,很多年后他才知道那滋味其实是羞愧和胆怯。

——他不是不想,是不敢。

·

顾远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死死攥着手帕,内心一时清醒一时恍惚。那久远记忆里小姑娘哭泣的脸,和方谨略微低垂温柔的眼眸,在他的大脑里如幻影般闪现,不断交替又重合;最终所有都化作了花园草地夜风习习,他恶作剧般突然上去把方谨搂在怀里,那一瞬间方谨愕然抬头相望,漫天星辰映在他明亮的眼底,如同华彩粼粼的水光。

毕竟只见过一面,如果当年那小孩其实并不是小姑娘……

如果他一直都……这么多年都误会了……

仿佛有一小簇火苗从顾远心头刷地燃起,他连想都不想,手指发抖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因为大脑完全空白甚至连开机密码都输错了两次。

接通前那十几秒等待漫长得永无尽头,最终电话那边响起一声“喂?”,紧接着着是今天下午院长的声音:“顾大少吗,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今天没来得及送你。其实我这边还有些事,关于你送来的那个病人……”

“孙院长,”顾远打断了他,声音中带着他无法察觉,但其实非常明显的战栗:“——我送去的病人,方谨,他是什么血型?”

那真的只是刹那间的停顿。

紧接着院长声音响起,非常自然又带着一点感慨:

“我正要跟您说呢。方先生的血型是Rh阴性AB型,在熊猫血中都算是最罕见的那一种,约占人群整体比例的万分之一到万分之三。因为这个缘故他配型会比较困难,所以如果确诊的话,需要尽快进行全国骨髓库的筛选排查……”

顾远拿着电话的手缓缓垂落。

他就像是突然被抽走了全身力气一般,半跪在地毯上,紧接着跌坐了下去。

电话那边院长还在说什么,然而顾远脑子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了。茫然中他只能想起自己最后一次听到那小姑娘的消息,那是在他车祸抢救醒来之后,一个人孤零零在医院里,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听见那小姑娘凄惶无助的哭声;他平生第一次主动拨通了顾名宗的电话,带着难以压抑的哽咽问:“父亲……手术里那个给我输血的姑娘,她现在……她现在哪里?”

当时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才传来顾名宗冷淡的声音:“不在了。”

不在了。

三个简单的字,就像罪恶的烙印深深打进顾远的灵魂里,在血管深处化作悲哀的尖啸。

顾远失声痛哭,他整个人在病床上动都不能动,因为重伤未愈那哭声嘶哑得不忍卒听。

顾名宗就这么听了很久很久,从头到尾无动于衷。直到顾远嗓子再也发不出声音,只有撕裂的喘息一声声从气管里呛出来的时候,才只听他冷冷道:“自己的命是别人换来的,有这么难以接受吗?”

“……”

“你鲁莽、轻率、不够强大,所以不能保护自己,最终付出代价的却是别人。没关系顾远,就这么软弱无能的哭下去吧,以后等你失去更多东西的时候就知道了。”

顾名宗挂了电话。

那是顾远几年后从英国留学回来前,父子俩的最后一次直接通话。

出院后顾远学了几个月的雕刻,最终亲手雕出了那块石碑,在公墓环境最好的地方为那小姑娘造了个空墓。从此他年年清明和忌日都会去探望,每次风雨无阻,孤身在墓碑前放下一束怒放的白花。

他就像是固守秘密般从没告诉任何人墓地的存在,直到数年后,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早上,终于亲手向方谨打开了自己的禁地。

“请为我保守这个秘密……”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在我面前受伤。”

他向方谨伸出手,而方谨眼底却慢慢涌出泪水,继而上来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

——那真是方谨第一次主动拥抱他。

·

顾远颤抖着伸出掌心。那一刻童年时代惊慌跑走的小姑娘,少年时代寄托了他绮丽初恋的少女,以及多少年后在墓园中,伏在他肩头流下一滴滚烫泪水的方谨;所有真实和幻象重叠成同一个人,从虚空中俯身,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

“原来你一直都在……”

顾远握紧掌心,感觉指甲在刺痛中深深掐进皮肉里去,酸涩的液体从眼角慢慢流过鼻翼:“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在……”

我用了那么多年,才重新回到与你相遇的地点,只想说一句,我也很想你。

——我一定能再次把你找回来。

第59章 那人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赫然竟是顾远

红礁岛。

方谨坐在沙滩上,望着远处万里无垠的蓝天碧海。

雪白的海鸥成群飞过,风声略带咸腥,扬起他耳边细碎的鬓发。

管家穿着老头衫人字拖,端着个医药托盘过来,在扶手椅边依次放下各种药水药盒。方谨温顺地一一拿起来都吃了,然后从他手里接过水仰脖全咽了下去。

那药非常苦,他轻轻嘶了口气,赶紧从托盘上拿起一杯鲜榨的梨汁。

“昨晚看树上还有七八个大梨子,今早起来只剩两个了,全是那帮小子爬墙头来偷摘的。我已经跟人说好了今天下午过来,在院墙上砌一圈玻璃渣,否则天天被人爬墙偷鸡摸狗的……”

方谨打断了管家的话:“算了,跟小孩子计较什么。”

“但这样多危险啊!”管家很不认同:“今天是不懂事的小孩,明天呢?后天呢?本来这座岛就穷,万一出个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情,又不是没保镖。”方谨笑着劝他:“爬树偷果子而已,我小时候也干过的。”

管家知道他是怕小孩翻墙被玻璃扎破胳膊腿,因此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摇头嘀咕两句:“……本来就吃不下去东西,也就梨子汁能多喝点,还被人偷……”

他在顾家工作了三十年,和方谨一直相处融洽,因此立场就十分向着他。方谨将梨汁一口气喝尽,摇头道:“别这样——几个果子而已,我又能喝多久呢?明年还不都是他们的。”

管家正伸手接过空玻璃杯,闻言微微颤了一下。

这是东南亚一座极具热带风情的小岛,虽然经济不发达,民风却热情淳朴。早年方谨在为顾家开发一个旅游项目时注意到这座岛,大概是突然想到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就让人买下地皮,建了一座度假别墅。

别墅里几个护士和保镖都是从G市被送来岛上的,比方说管家,在顾家工作了三十年,顾远强势回归后方谨知道他不会太受新主待见,就提前让他来了这里。虽然工作环境比不上G市那么现代繁华,但岛上环境好,薪水优渥,仅仅照顾方谨一人又十分清闲,因此众人也都安心待着。

美中不足的是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方谨的身体每况愈下,虽然有最昂贵的进口药撑着,但世界骨髓库配型遥遥无期,他看着已经等不了太长时间了。

管家心下有些难过,就只听方谨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样,笑着摆了摆手。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这辈子已经见识过绝大多数人难以想象的富贵了,也做了很多常人做不到的事情,有什么好遗憾的呢?”

管家一听这个就不服了,刚要开口反驳,只见阿肯踩着人字拖从沙滩上走来:“说什么呢你们?”

越南雇佣兵在岛上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整天小酒喝着,烧烤吃着,还买了艘快艇没事就出海打鱼。管家见他咯吱窝里夹着个本子,还以为又是他买来的东南亚美女泳装图册,不由老脸一皱,大摇其头。

“在说给你俩发奖金的事,”方谨笑道,“想着这段时间照顾我辛苦了,一人发个大红包慰劳你俩,怎么样?”

“那敢情好啊,多少钱?”

方谨指指身后不远处,蓝天下三层别墅由雪白砖石建起,周围绿荫红花掩映,犹如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卷。

“陈叔老了,”他望向管家道:“你也没个子女,以后怕是养老困难。这块地皮和别墅当初就是用你名字买的,我死后你正好可以拿去,连手续公证都省了。”

管家瞬间大愕,简直完全没想到:“不不,这——这怎么行——”

“阿肯不是能待在一个地方的人,我把所有现金都留给了你,愿意回越南老家就回越南老家,愿意环游世界环游世界去吧。做雇佣兵毕竟危险,早点带兄弟们金盆洗手,做点正当生意多好。”

方谨不停顿说完,微微吁了口气,抬手制止了管家:

“这差不多是我所有的大笔资产了,剩下些零碎东西、车船之类,变卖后分给护士和佣人吧。照顾我一场也不容易,都拿点钱走,当是个念想。”

管家眼眶瞬间就红了,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阿肯对他使了个眼色,叫他别当着方谨的面掉出泪来。

“但您打拼出这笔身家也不容易,这几年来辛辛苦苦的……”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方谨淡淡道:“人看开点活得更轻松,陈叔不用劝了。回去休息会吧,我跟阿肯有事商量。”

管家明显是不想作罢的,但方谨态度却缓和而坚决。他一向是那种虽然很和善,但主意一旦打定就没有丝毫转圜余地的人,谁劝都没有用——唯一能轻易改变他意志的人此刻远在天边,估计正忙着接手顾家更为庞大的产业吧?

管家只得沙哑答了声是,踌躇着走了。

“干嘛现在说这个,这不咒自己吗?”待管家走远后阿肯才皱起眉,不赞同道:“这下好了,老人家又要长吁短叹唠唠叨叨,对着他那几棵宝贝果树流泪吐血……”

方谨不由笑着摇了摇头,“不是这样,早说早好。从守灵那阵子开始其实我就有点糊涂了,有时候脑子转不过来,一时明白一时恍惚的,看东西也不太清楚……我怕到最后漏掉点什么,忘记交代给你们。”

阿肯倏而沉默下来。

“……还是有希望的,世界骨髓库配型还没完成……”

然而他自己都知道这话有多苍白——骨髓配型大海捞针,要六个点全对上,最好还要血型匹配,那简直是买彩票中千亿大奖的几率。就算几百次重筛后终有对上的那一天,方谨也未必能等到那时候。

“不说那个了,”方谨岔开话题道:“叫你打听的事情呢?结果出来没有?”

“啊是,”阿肯立刻抽出那本资料递给他。

“关于您父母骨灰的事,我让人打听了很久,顺着您家以前被烧毁的警方记录一路往上追查,但怎么都找不到线索。后来我想既然真凶是柯家,很可能他们买通相关人员弄走了遗体,就从这方面入手,最终找到了当年搞尸检的人……”

方谨骤然抬头,眼睛紧紧盯着阿肯。

“——查不出来,”阿肯道:“时间太久且柯家刻意掩盖痕迹,用这个方法根本不行。后来我差点要对那几个人动私刑了,这时突然道上的朋友找到我,给我介绍了个当地火葬场的人,翻十几年前的卷宗找到了您父母……呃,过去烧骨灰的记录。”

方谨不假思索,立刻问:“埋在哪?”

“G市城郊一个公墓,详细地址和照片都有。”阿肯指指那本资料:“具体埋葬地点也记在上面,幸亏是二十年内不用续费,否则一旦给公墓管理处挖出来,可就真没了。”

方谨立刻低头翻开文件。

他看得很认真,眼睫低垂一动不动,因为脸上伤痕还抹着药的缘故,鬓发被别了上去,侧脸显出非常清瘦利落的线条。

“……也还好,并不太远。”

半晌方谨合上资料,微微松了口气,转向阿肯道:“这样——你去把他们的骨灰拿出来,路上小心保存,然后带到岛上来给我。 等我死后你把我烧了,骨灰和他们混在一起,过两天帮我找附近墓地的介绍图册来,选个好的以后埋了……”

他说这话时完全不低落,甚至有些雀跃。

阿肯嘴唇动了动,半晌才挤出一点笑容来:“是。”

上一篇:蝴蝶的叫喊

下一篇:ABO之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