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处 第37章

作者:淮上 标签: 虐恋情深 豪门世家 近代现代

之后方谨再也不肯上射击道,抵死要在外面的茶座等顾远出来。

可能因为是真枪的原因,他那种畏惧和不习惯真不像是装出来的,完全就是正常人第一次接触枪支的反应。顾远小时候刚开始练枪也是一样,不过他胆子大,最初的恐惧和好奇很快就克服过去了,不像方谨这样从内心里胆气就弱。

然而不知为何,方谨这种对枪支退避三舍的反应,让顾远内心深处极其隐秘地松了口气——尽管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一开始为什么要把这口气提起来。

他打满了三百发子弹,洗完澡从射击场出来,看方谨坐在茶座沙发上看平板电脑,就顺手把毛巾扔到他身上一扔,嗤笑:“小姑娘。”

方谨一边看公司合同一边反驳:“暴力狂。”

顾远湿漉漉的短发被毛巾呼噜过,在头顶一撮撮竖起,面孔显得格外英俊而桀骜不驯,猛然凑到方谨面前龇了龇雪白的牙:“今晚回去让你看看什么是暴力,给我等着。”

“……”方谨大概想反驳,然而盯着顾远半晌不知道能反驳什么,只能憋屈地干眨巴眼睛。

顾远于是做了个鬼脸,得意洋洋去开车了。

·

他们从射击场出来,又去附近吃了个晚饭,出来时天色全黑,时间已经很晚了。

射击场的位置很偏僻,从这里开回家起码要一个小时。路上没什么车,顾远让方谨坐在副驾驶上睡觉,自己开了大灯驶上高速,突然从后视镜里看到小路上亮起车灯的亮光。

一开始他没在意,车速放得比较平缓——毕竟方谨已经靠在他肩上,迷迷糊糊快睡着了。

然而紧接着,他后面那辆车突然加速变道,换到他右侧的车道上开始并排直行。

顾远皱起眉,视线溜了一眼,只见夜色中只能隐约看见对方是辆SUV,虽然距离很近但对方车窗都是单向的,完全看不清里面的情形。顾远作为豪门财阀里养大的继承人,从小就接受过最全面的安保教育,面对这种情形几乎是下意识的微微偏转方向盘,想自己车道的左侧更偏了些。

谁知几秒钟后,那辆SUV也偏过来,几乎压线挨到了他车道边上。

顾远眉梢一跳,骤然踩油门加速。刹那间离心力让方谨身体一滑,抬头迷迷糊糊问:“怎么了?”

顾远来不及回答,那辆SUV已经悍然撞了过来!

刺啦——

金属摩擦刺耳的锐响震动耳膜,千分之一秒内,顾远的迈巴赫加速逃过,但后车身仍然被撞得往里一歪!

“抓紧!”顾远喝道:“有人要撞我们!”

方谨猝然回头,只见他们的车在最左车道上开,边上就是高速公路护栏;而右侧那辆SUV正紧紧跟上,第二次撞了过来!

对方车身体积起码是迈巴赫的一点五倍,以现在的车速,绝对能把顾远撞到护栏之下去。

来者是故意的。

顾远换挡、踩油门、回档、打方向盘几乎一气呵成,电光石火间迈巴赫再次躲过了SUV的撞击,但后车门被剧烈擦刮的声音伴随着剧烈摆动一道响起;整个车身在挤压下向护栏偏去,同时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方谨厉声道:“小心!”

——咣当一声闷响,震荡中顾远头狠狠砸到车窗。

刹那间他紧紧把住方向盘的手一松,迈巴赫如同脱了缰的野马,后轮顿时失去了控制!

SUV呼啸着再次挤来,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方谨拉开副驾驶前的隔层,抓起了那把枪。

他什么都没想,大脑一片空白,心神却是极其沉定的——

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生死关头那一瞬间他总是很镇静,仿佛从小就伴随在灵魂深处的、那如影随形跗骨之蛆一般对死亡的恐惧,都完全被抽离了。

他拉下车窗,抬手举枪,瞄准SUV的车前轮。

——砰!

子弹划破夜幕,SUV前轮爆开,转瞬映出明亮的火光。

下一秒整座车身平地掀起,在后轮恐怖的推力下九十度竖立,紧接着伴随巨响落地、翻滚,瞬间滚到了几十米外的公路上!

轰——!

路面在巨震中颤抖,下一秒迈巴赫剧烈刹车,顾远在车胎摩擦的尖响中死死把车停下来,骤然转头看向了方谨。

第32章 他没有看见的是,此刻顾远目光中充满了深深的沉溺和迷恋

半小时后,方谨僵直着坐在人来人往的马路边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不远处救护车后门大开,一群人簇拥着正被医生上药的顾远。他额角被砸出了血,医生用绷带一圈圈缠绕起来,他的心腹手下正俯身在边上急促地说着什么。

顾远点点头,抬手制止了医生,穿过人群向方谨走来。

方谨抬起头和顾远对视。不远处的明亮车灯和鼎沸人声,以及车祸后满目狼藉的公路,都如同虚化扭曲的背景渐渐消失在视野里;只有顾远双手抱臂挺拔的身躯,和他居高临下的目光,清晰地映在方谨眼底。

……他会问吗?

他会问什么?

方谨的意识混乱、粘稠又不清晰,他知道自己应该快点想出个答案,如同自己一生中无数次面对过的那样,在岌岌可危一触即发的局面中找到最完美的借口;然而这一刻他突然忐忑、畏惧又疲惫,什么都想不出来。

他只能看着顾远,时间突然被拉得很长,虚空静止在这停滞的一刻。

如果这就是结束的话,那么就这样吧——他脑海中下意识掠过这个念头。

他真的再也虚构不出更多的假象了。

“害怕么?”顾远开口问。

方谨迎着他喜怒不辨、面沉如水的脸,半晌嘶哑道:“怕。”

“回不回家?”

“……回家。”

顾远终于对他伸出手。

方谨如同看到浮木般抓住他的手掌,借力从马路边站起身,因为坐久突起眼前突然眩晕了一下。

——然而就在这时顾远突然撤回手,昏眩中方谨当即心脏漏跳半拍,脸上还没来得及露出惊惶,就只感觉自己的下巴被扳住了。

“别动!”顾远骤然回头吼道:“来人!叫医生过来!”

方谨这才感到一股温热的液体正从鼻腔里流出,转瞬嘴唇上方积满了血,甚至流过唇角汇聚到了下巴上。他下意识知道这情景不会好看,立刻就想挣脱顾远的手挡住自己的脸,然而顾远却死死抓着不放他走:“医生!快点!没看到有人撞伤了吗?!”

那尾调几乎破音,方谨顿时一愣。

这时就只见几个手下簇拥着医生护士匆匆跑来,不由分说把他按倒在担架上,直接拉去救护车。紧接着,两个医生带着护士上上下下把他全身按了一遍,一边重点按腹腔一边问他疼不疼,方谨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们都以为自己在车祸中撞到了哪里,内脏受伤才会流鼻血。

“没……没有,哪里都没撞到。”方谨推开医生,挣扎着坐起来:“可能是情绪激动造成的,你们看我有没有发烧……”

医生半信半疑地测量了体温,才转向站在救护车外,头上裹着绷带还紧紧盯着里面的顾远:“应该没有内脏受伤和脑震荡,可能是惊吓刺激过度,是有点发烧——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去医院检查下吧。”

方谨刚要拒绝,顾远却点头道:“现在就去。”

·

方谨确实没有撞到哪,只在车厢的剧烈震荡中受了几处软组织挫伤,连观察都不用。

顾远比他先检查完,坐在急诊室门口的走廊上看手下人送上来的报告,见他出来抬眼一笑:“幸亏这次有你,不然真要出事了。”

这话的语气仔细品味其实有些古怪,方谨微微一顿。

然而没等他想出话来回答,顾远又自顾自道:“想不到你还挺冷静的,那一枪也实在幸运,看来下次还是要教你开枪才对。”

他看着方谨笑了笑,那神情十分正常,方谨强迫自己也回了一个微笑。

顾远招招手,方谨便走到他身边坐下,随即被他伸手搂在怀里。

深夜的急诊室外虽然没人,但毕竟医院是公众场合,这种亲密的姿态让方谨心里有点不安;然而顾远又丝毫没有感觉不妥的意思,只专注地看那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报告。半晌方谨终于忍不住动了动,低声问:“这是查出来了吗?对方是什么人?”

“我舅舅柯荣。”顾远顿了顿,说:“以及顾洋。”

方谨一怔。

“你是不是在想,这两人也能搞一块去?事实就是能的。我身边出了顾洋的眼线,而柯荣早就因为外公对我越来越大的支持而感到不满,昨天去码头接那批重要货物的事情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两人一拍即合。”

方谨轻轻问:“……柯荣想杀你?”

“为了利益人什么做不出来,不过真下毒手倒未必,可能只想让我断个手受点教训吧。” 顾远懒洋洋道:“人心幽微哪——幸亏这次有你。”

方谨心中一咯噔。

顾远转眼对他勾了勾唇角,就在这时一个保镖从走廊尽头转出来,大步走到顾远面前递过一个大纸袋,低声道:“顾总,现场的东西都收拾出来了,从对方司机身上搜到了这些。”

顾远放开方谨,伸手去掏了掏,里面的东西大多沾着血。

那司机没死,但受重伤已经送去ICU了。顾远接受了上次陆文磊在医院离奇死亡的教训,安排了充足人手和医护人员看护他,没有任何一秒钟身边少于三个人,并且吩咐了等人一醒来立刻带去审问。

纸袋里的小东西很零碎,车钥匙、瑞士军刀、钱夹、硬币,驾照肯定是假的,皮带、棒球帽和制服衬衣上浸透了血。

那棒球帽已经很旧了,大概是司机用来遮挡高速公路摄像头用的。顾远用帽檐当铲子在纸袋里翻了翻,随手一扔道:“就这样吧。明天把顾洋带来我见他一面,也挺久没跟我亲兄弟联络感情了。”

保镖一点头:“二少那边的眼线我们也抓住了,现在楼下车里,顾总要不要去看看?”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间,方谨瞥见纸袋里的棒球帽。

他的目光突然死死定住了。

那其实只是个陈旧泛黄、还染了血迹的普通帽子而已,然而帽檐上却印着东西:一个下端三道曲线并排行列、上端黑色海鸥展翅欲飞的公司商标。

那商标乍看上去像是棒球帽的品牌,然而方谨知道它跟帽子本身没关系。

因为他曾经见过。

上次见到这个商标的时候,他失去了父母。

“方谨?”顾远转过头来问。

方谨目光倏而转向他,半秒钟后,完全听不出任何异状地问:“怎么?”

他从声音到表情都太正常了,顾远便没有多问什么,只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下楼看看,很快就上来。”

方谨甚至还对他笑了笑,说:“好。”

顾远站起身,又回头摸了摸方谨的额头,确定发烧温度并不太高之后才跟保镖走了出去。

——他没看到的是,在身后那张长椅上,方谨目光紧紧追随着保镖手里那只沾血的纸袋,目光几乎可以用骇然来形容。

三道海浪曲线、黑色海鸥展翅欲飞……

方谨心脏在胸腔中一下下跳动,血流涌上头顶,因为流速过快甚至能听见耳膜里血管被急速撞击的声响。

是的,他曾经看见过。

他父母自杀的那一天,家里燃起的熊熊大火照亮了夜空,年幼的小方谨在街道上声嘶力竭嚎哭,拼命想冲破警戒线冲进去,但被路人死死地按住了。

救火车转过街角呼啸而来,鲜红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睛。方谨稚嫩嗓子里发出的哭喊已嘶哑到浑不似人,他再次向警戒线连滚带爬而去,但下一刻被之前一直按住他的路人抱了起来:“看住这孩子,别让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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