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第13章

作者:两仪式 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都市情缘 近代现代

“院里领导真是太好了。说你妈是为医院干了什么多年,一定会尽全力救她。”我爸一边说,一边揉了揉眼睛。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要安抚他的情绪。我爸深吸了几口气,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隔着那扇木门,我听见他大声喘气的声音,这个消息大概是这几天最好的一个消息了。我想我爸已经无法在承受更多的噩耗了。

李渭然是怎么做到的,我不清楚。他答应过我的事总是做得到,相反我才是食言的那个人。似乎直到分手以后我才格外清楚的感觉到我们之间的差距。我总是笑话他,其实他除了学习不好,各方面都比我强。我以为自己没了他照样活的很好,可是却无时无刻不在依赖他。

有件事是王天一不知道的,我随身携带的那张全家福的相框背后,还有一张照片,就是成人礼的时候我和李渭然的合照。和我家人一样,他也不知不觉成了我的依靠。

分手是我提的,如果我真有点骨气,就应该拒绝他的帮助。可我从来不是什么圣人,也没有什么高尚的节操。所以我不会当了婊子还立牌坊。

我需要李渭然,他的帮助是我最需要的勇气。我打心眼里感激他,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帮助我,舍不得我也好。或者是因为觉得睡过我,所以要补偿一样也好。我真的特感激,也特庆幸,他曾是我的爱人。

李渭然曾经说过,我是个特容易感动的人,这样不好。真的不好,我也明白。可是他却做了太多让我感动的事,明明没有责任的事情,他做了。或许在他看来不过是高高在上的权贵对庶民的施舍,但是对于我来说却是一根救命稻草,每每在绝望之中让我看到一线生机。

有的时候,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原本以为事情会像好的一面发展,可是却生生的歪向像了另一边。不知道这算不算造化弄人。

就在我和我爸都以为我们家一定可以度过难关,生活渐渐步入正轨的时候。忽然接到我妈病危的消息。话筒从我爸手里掉出来,他忽然就跪倒在地下。双手捂在脸上,好半天才哭出声来。

我把话筒捡起来,所幸对方还没有挂断。又把情况和我说了一遍。看到我爸的样子,我也吓懵了。至少我妈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他也是医院的大夫,病危通知书这种事情医院怕担责任,没事就下,有几个真正用的到的。我这么想着安慰自己,也想要安慰我爸,可是话到嘴边了,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年轻的时候,人生观总是那么积极,任何事情都会像好的方面考虑,这样没错。可是如果结果是悲剧,巨大的落差是无法承受的。

我爸忽然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跑到卧室,猛得跪在那尊佛像前。双手合十,弯下腰不停的膜拜。我爸很胖,他这样跪着,肚子窝在那里,看起来特别的滑稽。也许这就是命运的讽刺。在那些不可抗力面前,比如生死,人类真是渺小的可怕。不管有多么的不情愿,多么的不甘心,命运的齿轮始终不会停转。

我刚转过身,鼻涕就留了下来,真是奇怪,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憋住眼泪,却没有办法控制住鼻子。我索性抬起袖子在鼻子上蹭了蹭,如果让我妈看见,她又要怪我不讲卫生了。

妈,我现在不讲卫生,也不好好学习了,家里也没收拾干净。吃完饭连桌子都没擦,你来骂我啊。你只要说一句,我立刻把家里弄的干干净净,和过年一样,连玻璃都擦的透亮。

也许是焦虑过度,我头疼的厉害,怎么也睡不着。想要爬起来找水喝,关节酸痛,连路都走不稳。我抬起手,慢慢的放在自己的额头上,手抖的厉害,我害怕。滚烫的温度传来,我果然发烧了。

放在写字台上的搪瓷杠子一个不小心被我扒拉到地下。落地的声响在寂静的黑夜被放大。我爸立刻跑了过来,打开灯,就看到我半跪在地下,搪瓷杠子歪在一边,水撒了一地。

“琛儿,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我爸伸手要来拉我。

“爸,你别碰我。”我忽然吼了一声,我爸被我吓了一跳,硬生生的止住脚步。“爸,你去带上口罩。穿好衣服,拿着消毒水在过来!”

“琛儿,你是不是发烧了。”我爸是大夫,虽然不是内科,但是多少还是通些医理,他看到我的样子,立刻就察觉到了。

“别碰我。别碰我!”我大声的吼叫,弓着身子后退,捞起枕头向我爸砸过去。我爸的眼眶一下就红了,他紧紧抿着嘴唇,收回双手,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看到他离开,我立刻跑过去,紧紧锁上门。然后开始往自己身上胡乱套衣服,连眨眼都觉得痛。

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普通的发烧,还是染上了病毒,脑子乱的厉害,丝毫没有头绪,只是本能告诉我,不可以拖累我的家人。我从角落的杂物柜里拿出一瓶用了一半的消毒水,在房间里喷洒。刺鼻的气味传来,我忍不住咳嗽起来。

“琛儿,我口罩带好了,衣服也穿好了。你给我开门!”我爸拍着门大喊。

“爸,对不起。对不起。我本来是想来陪你一起度过难关,想不到却拖累了你。对不起,我就是个混蛋!”眼睛被消毒水刺得生疼,眼泪也无法抑制的留下来。我贴着门坐下,手里还紧紧捏着那半瓶消毒水。

第33章 …

“琛儿,你开门!”我爸一边砸门,一边冲我大喊。以前我特别怕他冲我吼,平时只要他嗓门一大我就老实了。可是现在忽然就不怕了。

“爸爸,对不起。”原本以为我已经足够坚强,果然我高估了自己。年少的时候人总是会有些自已为是。

“琛儿,没事,别怕。”我爸贴着门,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我,只是一声一声的喊我的名字。

“爸,你叫人把我抓走吧。我发烧了。”我一咬牙喊道。

我爸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忖度什么。“叶琛,你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么?”他忽然喊了声我的大名,只有在很严肃的问题上,我爸才会这样叫我。

“爸?”我的眼泪也一下次止住了。

“现在的卫生预警措施不够,非典初期和普通的肺炎没有什么区别。无法察觉,疑似病例太多,没有办法做到单独隔离。”我爸的声音低沉,顿了顿他又说到。“也就是说,可能你只是发烧了,但是因为和其他非典病人一起隔离,也许会真的染上非典。”

“可是如果我真的是怎么办,别让我传染你啊。”

“叶琛,你害怕么?”我爸忽然问了这么一句,我是很害怕,但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不怕。”我放开要消毒水,紧紧掐着自己的手臂。

“叶琛,我是个大夫。”我爸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开始背诵医生就职誓言。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谨庄严宣誓: 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苦钻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发展。

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

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著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琛儿,我想把你藏在家里,你的这几天一直在家,是非典的几率很低。但是我是个医生,我要恪守我的誓言。”我爸在门上轻轻拍了拍。“如果我为了一己私心,隐瞒你的病情,就是对社会的不复责任和医生职责的亵渎。”

“爸,我明白,你去通知他们来带我走吧。你等着我,我会带我妈一起回来。”

“琛儿,你怪我么?是不是觉得爸爸特别没用,没有护得了你妈,连你也保护不好。”我爸的声音抖得厉害。

“我从来没怪过你。爸,你是个好大夫。一直是我的榜样,我一直觉得你是我爸是个特别了不起的事情。”

“叶琛,你听着。我会把你的状况如实告诉给外面的人。他们很快会把你接走。但是不代表爸爸放弃你了。如果有什么意外,我一定会去陪你。叶琛,叶建国,舒梅。我们一家人,永远不分开。”

“爸。”我一张嘴咸涩的眼泪划到嘴里。

“听明白了么?!”我爸喊了一声,“明白了就像个爷们一样给我应一声。”

“明白!”我撑着膝盖站起来,抬起袖子在脸上胡乱一抹。

守在小区外的医务人员很快来了,听到门外的喧哗,我打开门低着头走了出去。我爸被拦在外围。他死死的盯着我,眼睛里全是血丝。

“爸,你一定等我回来。”隔着口罩,我冲着我爸喊了一声,踏出了家门。被穿着防化服的医务人员簇拥着,头还是很疼,嗓子也疼。浑浑噩噩的被人推着走。听到我家门被关上的声音,一直紧绷的神经忽然就断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在一间很大的病房里,看布景应该是M院。动了动胳膊,发现自己的左手正在挂水,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日光灯的光芒有些刺眼。我费了好大的劲才适应。

头还是很痛,动一下都针扎的疼。这间病房里有4个人,我在最靠窗的位子,剩下的三个人不知道是谁。躺在我旁边的是个小男孩,看起来也就12,3岁的年纪。他看起状态比我要好些,睁着双眼四处张望,看到我醒过来。他侧了侧脸,冲我笑了一下。喊了声哥哥。这么小的孩子,独自一个人在这里。他可能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酷性,和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看到和自己一样的男生会忍不住去搭讪。他的眉毛淡淡的,好像是说这样面相的人,亲缘薄弱。不知道他的父母现在怎么样了,或许已经感染了。同病相怜的感觉让我忽然特别心疼这孩子。

“哥哥?”看到我在发呆,他又喊了我一声。

“哎。”我应了一声,嗓子疼的厉害。我扭了扭头发现床头上摆着一个塑料杯子,里面盛满了水。

“这杯是我的么?”我指了指杯子。

“嗯。你刚送过来的时候。一个护士阿姨给你放这的。咱们一人一杯子。”说完他又指了指摆在门口的饮水机。“阿姨忙不过来,渴了咱们自己去倒水。哥哥你要是走不动,你叫我,我给你倒。”

“你来这多久了?”我拿起杯子一大口灌下去,嗓子里舒服了不少。

“我比你早来半天。”小男孩看着我,眼睛雾蒙蒙的没有神采,脸色苍白的吓人。没有镜子,我不知道我现在什么样,应该也好不到哪去。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他,总觉得特别眼熟。“你家长是M院的么?”

“是。”他点了点头,开始咳嗽。“我爸是心胸外科的吴峰。”

“你是吴叔的儿子?!”我想起来,难怪看起来这么眼熟,他和他爸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爸和我爸是一个科室的,他爸当实习医生的时候也是我爸带的。他爸没结婚那前还经常带我出去玩,后来上学了,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只是知道吴叔家有个儿子,算起来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想不到竟然是这种场合。

“你认识我爸?”听到我提到他爸,这孩子一下子精神了。

“嗯,我爸和你爸一个科室的。我爸叫叶建国。”

“咳咳…”也许是激动,他又开始咳嗽,咳嗽越来越厉害,我本能去病床前摸索,摸了半天都没有铃,才想起来这不是特护病房。“哥…没事…”他又咳嗽了一会才安静下来。“你是叶琛?”

“是。”我惊讶的瞪大双眼,脑子也跟着一抽一抽的疼。我什么时候这么出名了。

“我爸说他们科室的孩子,属你最争气,你是全校前10。”一直以为我爸是个挺内敛的人,想不到他也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我考了个全校前10的事还在科里说。我妈还说要我考了前5呢,只要她能好好的,就是第一我也会去考。

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全副武装的护士,只露出眼睛。我妈是护士长,我经常去接她下晚班。她们科室里的护士我都认得。不过包成这样,我真认不出来了。她依次给我们换了吊瓶。到我的时候,她低下头,在我床上的名牌看了看。然后问了一句。“你是叶琛?”

“对。”

“舒梅是你妈?”

“对!”听到我妈的名字,我就激动了。

“你等着,我拿个东西给你。”护士利索的给我换了药,快速走出了病房。

不多时,她又回来了。递给我一个东西。我凑到眼前一看,是我爸的手机。一直给我妈拿着用来联络我们的。她病情加重休克后,就再没用过。现在护士把这个给我,什么意思?!我妈再也用不到了么?!

“你爸往医院打了好几个电话了,你已经就用这个和他联系吧。”说到最后她不自觉的别开眼睛。深吸了几口气调节情绪。

“阿姨,你是刘阿姨,对不对?”护士要走的时候,我忽然伸出手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针头股了起来,针管里出现了回血。

“哎,你干嘛。股了!别动!”

“阿姨,我妈是不是没了。”

第34章 …

“阿姨,我妈是不是没了?!”我又重复了一遍。

“叶琛,你爸还在等你。你要坚强。”刘阿姨别过脸,她的声音已经带上哭腔。

“不可能!不可能!”我用力一挣,挂吊瓶的支架被我撞到了。针头从手背划出来,涌出的鲜血洒到被单上。刘阿姨冲着门外喊了一声,一把按住我的针孔。乱糟糟的声音不断的传进耳朵,脑子蒙蒙的。如果我这个时候可以晕过去,也许再好不过。但是我却清醒的厉害,白晃晃的日光灯就映在眼睛里,一切都那么清楚。我清清楚楚的感觉到,我妈没了。

明明我们说好的,等我考上大学,要摆一桌请科里的人吃饭。明明说好的了,怎么不算数了。她大概是觉得骗了我,我也不会生气,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这样不好,真的。妈,你是大人了,怎么能和个孩子似的,说话不算数呢。

就像是被人用一把锥子直直的戳入心脏。整个人都跟着哆嗦起来。我抱着头把自己蜷起来。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人。我被按在床上。眼睛已经花了。身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力气,我原本也不想反抗,就是疼。心里疼的厉害,就像是突发心肌梗塞一样。有什么方法能停住痛。我受不了了。妈,你在哪呢,我疼。

干脆就这样死掉好了,我垂下双手,像脱水的鱼一样喘着粗气,任命的躺在病床上。甚至连被注入了镇定剂都没有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已经是晚上了,病房里的灯光已经被关上了。从窗外照进来的星光落在我床上,就像是被暴露在探照灯下。我想缩到阴影里,可是全身都疼,根本动不了。

我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看到我妈的背影。她拿着铲子站在灶台旁,腰上系着金龙鱼的围裙。她侧了侧脸,用下巴指了指已经做好的菜,说阿琛,你先把这个端上去。可她就是不回头,为什么就不肯回头看我一眼呢。

“哥哥。”旁边的孩子忽然喊了我一声,这么晚了他怎么还不睡。出于礼貌也许我应该应一声,但是我已经没有这个力气了。“叶琛哥哥,你睁着眼睛呢,我知道你没睡着。”

我没有说话,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哥哥。”他又叫了我一声,我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我悬在床边的手被握住了。隔着薄薄的纱布,我感觉他的体温,比我的略低,这样也好,烧快退了吧。早些回家,你爸妈应该都在等你,好好生活。他不再说话,就这么紧紧攥着我的手,小心的避开手背上的伤口。

我刚刚想要反握住,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突兀的手机铃在寂静的病房听起来格外刺耳。没想到竟然还有电,大概是刘阿姨帮我冲好的。我把手从那孩子手里抽出来,按下接听键。

“喂。”刚刚说出一个字,就开始不可抑制的咳嗽起来。

“琛儿。”是我爸,他的声音听起来苍老了许多,就像是换了个人。“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还没确诊呢。”

“你咳嗽得那么厉害。”

“没事。”我用左手紧紧掐着握着电话的右臂,让自己可以镇定一点。“爸,我真没事。应该不是非典。好多了。兴许过不了多久,烧就褪了。”

“那就好。你睡吧,挺晚了。”我爸沉默了一会,似乎想和我说些什么,最终没有开口。“爸就是不放心你,没事,你别多想。”

“你也别多想。爸你注意身体。”

“好,我扣了。”电话里传来了嘟嘟的忙音,我们都避开我妈不谈。平时我们父子俩得交流对象只有一个就是我妈,而这次却谁都没有提。我爸应该已经已经知道我妈的事情了,患者死亡会第一时间通知家属。

我一直以为我们仨会好好的过下去,等他们退休了,在家看看电视,养养狗。如果我挣点气,兴许还能让他们报上孙子。从来都不觉得会有什么绝症啊,车祸啊这种狗血的事情发生在我们家的。

原本以为在这种和平年代是绝对不会发生灾难的,可是它就这么实实在在的发生了。是该说世事难料好,还是造化弄人。原本约定好快快乐乐过一辈子的一家人,就这么走散了。我们一家人,就这么走散了。

彻骨的悲凉让发烧导致的疼痛忽然什么就感觉不到了。整个人都麻木了,似乎这个世界已经和我绝缘了。

我就是个学生,没出过远门,认识的人也就那么几个。我的世界很小,就是我们那个5,60平米的小房子和我爸我妈。我妈没了,我世界的半边天就这么塌了。我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窝囊,没用,彻头彻尾的废物。明明答应过我妈要坚强,要帮她好好照顾我爸,可我却没有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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