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印记 第52章

作者:南枝 标签: 青梅竹马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近代现代

曲悠能够完全描绘他的母亲的一生,在她没有嫁给他父亲之前,他的母亲在他外婆家里做勤快的女儿,嫁给他父亲之后,就生育了他的姐姐,然后就生了他,她在来D城之前,她一直在他们家乡,劳作和在季鸿的外婆家里帮佣,守着他的姐姐和他读书,他的父亲在外面打工挣钱,只在过年的时候回家来,甚至之后因为挣了些小钱,便养了别的女人,他的母亲也是为了他姐姐和他而忍受着他父亲的出轨背叛,她的一切都是为了子女。

曲悠不知道他的母亲是否爱过他的父亲,但曲悠觉得很大可能上是不爱的吧,只是必须这样过日子而已,一辈子守着一个男人过日子。

曲悠没有办法对母亲的感情问题和人生观世界观做评判,但是,他心疼她,爱她,敬她,希望能够让她过上好日子。

他的母亲是将她的一切希望以及一切人生的价值都寄托在培养他姐姐和他身上的,曲悠不得不觉得自己若是不好好做出一番成绩出来,就完全对不起母亲,他就承载不起母亲的一生,他不仅为自己而活,还要为母亲而活。

曲悠这时候才更加明白地想到,比起和季鸿的爱情,他有更加重要的东西要去守护,那就是他母亲的期望。

当季鸿从外面进来,曲悠已经趴在他母亲的病床上睡过去了。

季鸿进来要抱曲悠去楼上的单人病房睡,曲悠就醒了,季鸿正好叫他上楼去,说两人交换着陪床,让曲悠先睡,然后到他睡的时候,他就上楼去叫曲悠。

季鸿态度很是坚决,曲悠只得照着他说的去做。

但是季鸿一整夜都没有叫曲悠,曲悠睡到早上六点才自然醒过来。

上午曲妈妈要检查,季鸿便也没去上班,全程陪同,因为有季鸿的关系,有专人护士来接待他们去检查,过程非常快。

因为结果没那么快出来,还是让曲妈妈回去等结果,但是,医生却让季鸿单独进去谈谈,医生以为季鸿是病人的直系亲属,但是其实曲悠才是。

当医生告诉季鸿,曲妈妈很大可能是癌症时,季鸿愣了好一阵,道,“癌症?”他显然不大相信,然后又赶紧问道,“那到底严不严重,还能够治愈吗?”

医生道,“具体情况要等检查结果出来,你是院长交代了的人,我就先叫你来说一下,让你们家里有个思想准备。”

季鸿出去的时候,曲悠望着他,还对他笑了一下,道,“我妈说她今天好多了,没有犯痛,她说你昨晚上帮了一晚上的忙,还是你在陪床守夜,说麻烦你了,要请你吃顿饭……”

季鸿看曲悠因为他妈妈病痛没了而高兴,心里就越发难受,不知道该如何和曲悠说,只得勉强露出个笑容,道,“好啊,去哪里吃,我们就去吧!”

季鸿找了一家不错的馆子吃午饭,但最后还是季鸿付的账,曲妈妈要给他钱,他也没有要。

又送了曲妈妈回汪家,汪家夫妇还在担心曲妈妈出了大事,知道没事了,也就放了心,不过,他们对着季鸿有些欲言又止,估计是怕曲妈妈又突然晕倒,所以不大想雇佣她了吧,但是看在季鸿的面子上,又没有办法辞退。

季鸿估计知道他们的心思,就和汪家夫妇说了些话,先稳住了他们,然后叫了曲悠,说送他回学校去。

曲悠和母亲说了很多让她注意身体的话,然后才上了季鸿的车离开。

季鸿并没有开车送曲悠回学校去,而是带去了自己家,曲悠看到不是走的回学校的路,就问季鸿是要去哪里,季鸿道,“我又话要和你说,先回家去。”

曲悠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回来过季鸿家了,回到这里,看到这里和以前没有任何改变,他的心里升起非常奇妙的感觉,好像他和季鸿之间没有任何隔阂,还是同以前一样,还在热恋期。

他坐在沙发上,有些发愣。

季鸿给他倒了水,才坐在他的身边,对他说道,“悠悠,我有件事得告诉你,希望你有个心理准备。”

曲悠有些惊讶地看向他,“是什么事?”

“关于肖阿姨的病。”

第79章 无力

当季鸿隐晦地说了曲妈妈可能是得了癌症时,曲悠完全愣在了那里,他像是没有听明白一样,或者只是一时无法接受,他的脸上露出一种带着慌张的疑惑,喃喃重复,“癌症?”

季鸿伸手将曲悠搂到怀里,像是呵护一件易碎的宝贝,安慰他道,“悠悠,只要好好治疗,也是能够治好的。”

曲悠很是怔忪茫然,“怎么会是癌症?怎么可能是癌症?”

季鸿看曲悠这种难以置信地伤痛模样,也跟着心痛起来,轻抚他的背,“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发达,即使是癌症也没什么,有些人到了晚期治疗后也能够多活很久的。再说,肖婶婶的说不定只是早期呢,这治好的几率很大的;而且,医生也可能一时判断错误了,不是癌症,只是一般地肠胃出了问题,肖婶婶才肚子痛……”

曲悠根本听不进季鸿的话,抬起头来看着季鸿,凄怆地说道,“要是真是癌症怎么办呢?我妈她活这一辈子,就没有过过好日子,现在又生这种病。”

季鸿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这时候,什么言语似乎都是起不到真正作用的。他只得把曲悠紧紧抱到怀里,道,“别担心,总是有办法的,无论是什么病,我会找最好的医生给她治,好不好?”

季鸿的话让曲悠觉得冰冷的世界里有了一丝温暖,他将脸埋在季鸿的肩膀里,想到母亲的脾气,痛楚又迷茫地说道,“我们家现在根本没有钱,我就怕我妈她得知自己得了重病,拒绝去治疗。”

季鸿道,“钱的问题你别乱想,无论如何我不会放着肖婶婶不管的。”

曲悠还是摇头,“我妈妈说不定不会让我找你借钱,你不知道,她脾气很硬的。”

季鸿安慰他,“到时候总有办法的,你先别事情还没发生,就把自己给愁病了。”

拿检查结果的时候,是曲悠和季鸿一起去的,医生说已经非常明显了,是肝癌晚期,听到这个结果,曲悠脸一下子刷白了,要站起来的时候,因为脚下无力差一点摔倒,季鸿在他身边才稳稳地扶住了他。

医生建议让曲妈妈再做检查,或者送去其他医院再做确诊也行,而且,要立即住院,不然病人的寿命会更短。

从医院里出来的时候,曲悠几乎走不动路,他整个人因为这个噩耗而虚脱了力气,好像这个世界都一下子暗下来了一样,他看着所有东西都不真实。

他脑子里开始想很多东西,从自己记事起的关于母亲的事情,以前母亲还好的时候,母亲总是在身边的时候,曲悠从来没有专门花时间去想过母亲,母亲对他的那些好他也没有特别去想过,去特别注意感受过,母亲对他的爱、关心、照顾、养育的恩情……,在以前,他从没有专门去想,因为觉得母亲永远都会在身边,而不会去想。

现在突然得知母亲得了不治之症,那些所有关于母亲的事情才一下子汹涌而来,让他明白,他的母亲是多么好的母亲,也许,他的母亲才是这世界上最爱他的人。

他想到自己小学时候晚上突然发烧,寒冬腊月,她背着自己往医院里跑,他到现在似乎还能够感受到母亲因为跑动而带来的颠簸,母亲因为着急而满头大汗让他感受到的热度,还有寒风割在脸上带来的疼痛;他想到初中时候自己成绩考好了,母亲做了一大桌子菜来犒劳他;他想到要读高中时,他的母亲想要他进一个比较好的班级,提着家里养的鸡和别的礼品硬是拉着他去找他后来的班主任,那时候他心里其实觉得很丢脸,现在想到这个,却无法遏制地泪流满面;他想到高中时候有段时间县里有人被杀了,他母亲担心他路上遇到危险,当他上晚自习出来看到母亲躬着身子在教室门外等他接他回家;他想到父亲去世时,他的母亲请求那些来要钱的人时讨好而哀求的脸,母亲要他好好考试时苦口婆心的样子……

母亲的每一个面目都还是那么清楚而鲜活地在他的脑海里,那些全是母亲对他的期望和爱啊,如果母爱能够用什么东西来衡量的话,曲悠想,那么,该是比他心中所有世界宇宙还要宽广还要厚重还要强大的一种存在。

曲悠不敢去告诉他母亲她的病情,也不能去告诉她。

坐在车上,他一直默默地流着眼泪,除了母亲,别的什么也无法做想。

季鸿想安慰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车停在停车场里,季鸿坐在那里,陪着默默流着眼泪的曲悠,一直到曲悠回过神来,他才扯了纸巾仔细地给曲悠擦眼泪。

曲悠看了看季鸿,完全哽咽了,发不出声音来。

季鸿给他擦好了脸,才说道,“我们先让肖阿姨到另一家医院检查试试吧,如果真是的话,就赶紧安排住院。”

曲悠含泪的双眼望着季鸿,季鸿的温柔和强大这时候才给他最强的安全感,他扑进季鸿怀里,脸埋在他的胸膛,眼泪又开始往外涌。

面对这种疾病,季鸿也是无能为力的,他将曲悠搂住,有种无力地颓丧感觉。

让曲妈妈再到另一家医院去检查的时候,曲妈妈便已经若有所感了,人们对于自己的身体,总是会有一种别人无法感觉的认知。

曲妈妈虽然想到了自己的病情,但是她也没有说出来。只是看到曲悠总是小心翼翼地待她,把一切空闲的时间都待在她的身边,她心里就很难过,而且更加确定自己恐怕是得了绝症。

第二次的检查结果出来还是和第一次一样,季鸿就建议曲悠应该打电话给他姐姐,必须把这事让她知道。

曲悠也是这样想的,给曲赋打了电话说了这事,曲悠说到曲妈妈是肝癌晚期时已经完全哽咽了,眼泪又往下掉。

曲赋听后也完全愣住了,好半天没有出声,之后才道,“那要赶紧让妈住院治疗啊!”

曲悠道,“我还没有给妈说,怕给她说后病情更加恶化,但是,不给她说,怎么住院呢。季鸿哥给联系了肿瘤医院里专门治疗肝癌的医生,让妈住院,她马上就能够明白过来。”

曲赋道,“这样瞒着能瞒多久,总是要给妈说的。还是要给妈说,然后赶紧治才行啊。”

曲赋心性从来比曲悠坚定,而且能够拿主意一些。

曲悠道,“那等你过来了,然后给妈说吧!我看到妈,我说不出口。”说到这里,曲悠又哽咽了起来,曲赋知道她这个闷葫芦弟弟肯定是又在哭了。

曲赋是顿了一下才道,“我是会马上赶过去,不过,还是先让妈住院。我这里有些事情,而且,家里又没钱,我还得先弄些钱才行啊。”

曲悠赶紧道,“姐,季鸿哥说他可以先给垫着钱。你还是赶紧过来吧!你上班不能赶紧请假么?”

曲赋道,“季鸿?他再怎么也是个外人,怎么能够让他垫钱,再说,癌症难道是花一点钱就行的病吗?曲悠,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脑子还这么不灵光!”

曲悠反驳道,“那你能在哪里去找钱来,你总是向姐夫拿,他也没这么多钱啊!”

曲赋道,“你管这么宽!我是老大,总归我比你办法多点。”

曲赋说着说着口气就变得非常差,曲悠被她说得一愣,最后只又问了一遍曲赋什么时候能够过来。

曲赋语焉不详地答了,又要曲悠赶紧和妈说好,先找些钱送她去住院,然后她会带钱过来的。

曲悠因为姐姐的霸道也没有办法,和季鸿说了这事,季鸿对曲赋的这种表现很无奈和气愤。

曲妈妈的病,要季鸿去说,肯定不大好,但曲悠又总是说不出口,而且季鸿心疼曲悠,又不想看他总是伤心为难,就希望曲赋这做女儿的,平时怎么也会和母亲的话多些,她能够更好劝说曲妈妈一些,但是现在曲赋却连要过来的时间都不定。

季鸿简直觉得这让人心寒,不过,还是只能安慰曲悠,说先把曲妈妈送去住院,然后让医生给开一个假的检查单,说是肝癌早期,只要曲妈妈坚持治疗,就能够保证治愈。

不想看曲悠为难,最后还是季鸿拿着这个假的化验单去给曲妈妈说了病情,然后安排她进了这里最大最好的肿瘤医院里去治病。

第80章 真正的痛苦

在曲悠后来的记忆里,这一段日子才是他认为的一生中最痛苦最难熬的日子。

人们时常会遇到一个问题,别人问你,你所遇到的最困难的事情是什么,你是怎么解决的。

曲悠当初进杂志社的时候,进学生会的时候,面试里都有这个问题。

曲悠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他后来关于此的记忆很模糊,不大记得清。

但是之后再遇到这个问题,他才明白,人生中会遇到的最困难的事情是什么。

所有,一切能够通过人的努力能够去做到去改变的事情,都不是困难的,因为,你毕竟还能够拿这事有些办法。他知道还有希望,只要你去做,事情总能够办到。

最困难的事情,是你知道你无论如何努力,都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

即使痛苦,对自己发誓,你一定能够如何如何,但是,你却明明白白地知道,结果摆在那里,没有人能够改变。

这种人力无法改变的生命的消逝,才是人生最大的困难与苦难之所在。

我们痛苦,却拿它没有一点办法。

虽然他们骗曲妈妈,她只是肝癌早期,只要好好治疗,就一定能够康复,但是,人们在接近死亡时,是能够有所感觉的,曲妈妈的心里似乎早已经识破了他们的这个谎言,只是不愿意说出来而已。

曲悠每天只去上必要的课程,其他的时间全都待在曲妈妈的病房里,早晨和傍晚,太阳温和的时候,他就陪她一起到外面的草地上去散步。

曲悠见过她妈妈犯疼的时候,她突然说她想去厕所,曲悠扶她过去,但是,还在半途,曲悠就见她脸色突然惨白,额头上起着冷汗,她不让曲悠发现地想要隐瞒,但是疼痛却让她无法遏止地弓起了身,她紧紧抓着自己的病人服袖子,死死地咬着牙齿,她不仅痛得看不清眼前的一切,而且其实已经一步也挪不动了。

曲悠看到母亲忍受如此大的疼痛,却要隐忍着不让他发现,他的心像是在被刀子一刀一刀地割,他在心里一遍遍地说,为什么他不能代替他母亲得病,为什么他不能代替他母亲疼痛,为什么他如此不孝,为什么他不能代替她承受这些。

曲妈妈因为病痛的折磨,一个月不到,就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了,即使曲悠,也能够轻易地将她抱回病床上去。

曲悠听到她母亲的痛吟,他大声叫着医生,叫着护士,他就像是个天要塌下来时却没有办法支撑住的人,他惊慌,恐惧,大叫着,却没有任何办法。

医生和护士们倒是训练有素的,他们过来制止住曲妈妈,要问曲悠的意见才能用一种止痛剂,甚至有人呵斥曲悠太大惊小怪,让他不要吵闹。

肿瘤医院里,病人们都在受着痛,很多人不是因为肿瘤而病死的,而是痛死的。

这些医生早就见怪不怪了,大家总是见到人不断地离去,见到人痛苦地呻吟,见到有人家里为了医治病人倾家荡产,但是却依然留不住那脆弱的带着亲们人的爱的生命……,要是他们不能忍受住这种离别和痛苦,不变得麻木,如何能够坚持住。

曲悠每一天都活在痛苦里,他的母亲粗糙的手紧紧地抓住他,她明明受着病痛的折磨,却依然叨叨絮絮每一句都离不开关心曲悠,她说,你不要总是来看我,你就留在学校里好好学习;她说,你看你最近都瘦成这副模样了,怎么不好好吃饭呢;她说,我们家还背着债呢,又花钱来给我治病,到时候你工作时得背多少债啊,还有女孩子愿意跟着你吗;她叫曲悠的小名,悠悠,咱不治了吧,在哪里躺着不是躺呢,干嘛在医院里来花这个钱……

曲悠只能大睁着眼睛,不让眼里的泪水涌出来,他死也不让母亲出院,他知道医生说她是治不好的,但是,他不能忍受她受痛的时候,没有医生来给她打一针让她好受些。

季鸿这一段时间忙公司,忙跑医院,他就真的像是曲妈妈的亲儿子一样地每天来看她,陪她说话。

曲妈妈其实因此心里很难受,她虽然多数时候都在做着伺候别人的工作,但是她心里到底有多骄傲和固执,只有她自己明白。

她其实无法接受别人的这种恩情,因为她觉得自己还不了,又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来背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