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困难综合征 第93章

作者:山山丁子 标签: 近代现代

“你总是把事情想得那么坏,”周舟忽然说,“其实现实根本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

他最大的缺点被周舟轻轻点破,齐霁也不恼,淡然承认:“我好像从小到大都这样,我也不想这样,可就是改不掉。”

“为什么要改?”周舟反问他,“我又没说这样不好,你只要做自己就好了,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

天空忽然飘起了丝丝细雨,齐霁歪了歪头,小声说:“可是这样会显得我很不成熟。”

“没有人规定你非要成熟,你也不需要承担那么多责任,没有人会怪你的。”

兜了一大圈,说到底还是想安慰他。齐霁准确识破对方的目的,尽力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你啊,一天天就知道给我讲大道理。”

只有齐霁自己知道,他做这些,从来不是出于奇怪的正义感,也不是因为他有拯救所有人的狂妄梦想。

他的世界一贯很小,小到只能装下“想要逃离这里”的愿望。是周舟撬开他心头厚重的锁,把友情、爱情、眷恋、感动,他将齐霁缺失的一切填补进去。

和恋人和朋友共度的每一天,就是齐霁的整个世界。

心碎的感觉那么差劲,他只是不想看他们吃苦。

陈放暂时只能进食流食,齐霁便按他室友的嘱咐在粥店买了份白粥。离医院越近,他的不安就越盛,周舟敏锐地看穿他的故作镇定,揽住对方的胳膊,“笑一笑,你也不想苦着张脸去见陈放吧?”

面对着电梯镜子,齐霁僵硬地练习起微笑。道理他当然都懂,他得装得若无其事,才不会给本就没缓过劲的陈放更多压力。

只是脆弱的本性也会随着环境滋生蔓延,并不好闻的消毒水气味,一扇扇紧闭的病房门,无不都让齐霁心里发紧。电梯很快到达他们要去的楼层,他深深呼吸几下,慌忙地问周舟他的表情够不够自然。

任谁都能看出他满脸担忧,周舟却说:“很好,继续保持。”

齐霁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陈放的母亲正在病房外打电话,许是早就知道他们要过来,丝毫不惊讶,“辛苦你们专门过来一趟了,陈放刚醒。”

齐霁没怎么与陈放的家人接触过,暗自琢磨着对方的语气。陈母看起来没有传言中那般极端,很难让他将“母子不和”这四个字套在他们身上。

可陈放亲口对他说过,他在家里总是被看低被打压的那个,如果他真的幸福,又怎么会在那时,对相识并不久的齐霁坦白这些。

胡思乱想着,他听见陈母又说:“这孩子也真是……突然闹这一套,害得全家人都为他操心。我早就告诉过他了,不要转专业不要转专业,转过去了有什么好的,大学上得好好的,结果折腾出个抑郁症来,我看他就是天天浪费时间想太多才这样……”

凉薄的话语听得齐霁忍无可忍,即便对方是陈放的母亲,是长辈,他也没法继续装模作样下去,“能不能不要这样贬低陈放了,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好的……您有没有想过,就是您总是这样说他,他才会——”

“好了,齐霁,别说了,”放任齐霁说下去,多半会引爆另一场争吵,他拉了拉对方的衣袖,捏着他的掌心以作安抚,“你先进去把白粥带给陈放,我跟阿姨再聊两句,好吗?”

齐霁紧闭着嘴,满脸愠色,理智在周舟的声音里渐渐回笼,他在这逞口舌之快,最后受罪的还是陈放。想到这,他沮丧地低下头,一言不发地转身进了病房。

也不知道方才的几句争执有没有传进陈放耳朵里,齐霁一进门,就对上陈放冷淡的表情,以往脸上的笑容都被苍白取代。

想象过对方虚弱的样子,可等真的亲眼见到了,又是另外一回事。齐霁一时间失了语,手忙脚乱地打开白粥散热气,然后才想起问陈放饿不饿。

“饿,我快饿晕了,真的,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干这种事了。”陈放俏皮地对着他笑笑,只是这笑容太勉强,反而看得齐霁难受。

齐霁安静地喂他喝粥,陈放撑起上半身,猜到齐霁闷闷不乐的源头,纠结片刻,还是主动说:“我妈他一直就这样,你别在意。跟她争这些,没意思,浪费再多口舌也改变不了她的想法。”

“我就是受不了别人贬低我的朋友,就算这个人是你亲人也不行,”齐霁的气还没完全散去,小声强调着他的原则,没说两句,他又定定地看着陈放,“对不起……陈放,你一定很辛苦吧?”

“都怪我太笨了,才没看出你的反常。不过没关系,现在发现也不晚,我们还有机会改变一切,”齐霁边反省边说,“周舟那么会说话,一定会让你妈妈理解你的。你就在你喜欢的专业好好读书,不管以后考研还是直接工作,都随你的心意,如果可以,就来海城陪我们吧。”

第152章

坐车来医院的路上,齐霁想了很多说辞,该怎么开导陈放,该怎么让他敞开心扉。那些长篇大论,在看见对方瘦削的,不见血色的脸时荡然无存。

齐霁对友谊极为挑剔,很少有人能入得了他的眼,但陈放与众不同,是错误命运里的神奇馈赠。他从周舟的朋友晋升为他们共同的好友,他们一起讨论周舟的好与坏,为一道难题争论不休,也因为奇怪的原因闹过脾气,最后却还是将这段友情延续下来。

他怎么能看着自己要好的朋友,求生的意志如沙砾般逐渐漏走。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齐霁又认真地道歉了一遍。

“你有什么好对我道歉的?”陈放抿抿唇,“你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要把姿态放得这么低?”

齐霁把脸从手掌间抬起来,“我不知道你多久才能得到他们欠你的‘对不起’,我只是想,我说的话,总能让你好受些吧?”

就是这样一句寻常的话,却让陈放的情绪顷刻爆发,他压抑着声音,不断哽咽着,眼泪尽数滚落在被单上,他似乎是在对齐霁说“谢谢”,只是被哭腔夹杂着,听不真切。

齐霁把还剩一半的粥放在一旁,轻轻地抱住他,安慰道:“没事,都过去了,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你受任何委屈,都可以找我和周舟给你报仇啊。”

说到最后,齐霁也忍不住啜泣起来。他像在怨陈放不在乎身体和性命,又像在怨自己,他说陈放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但必须要在乎爱他的朋友。

周舟推开半掩着的门,入目所见便是齐霁和陈放抱在一起哭做一团的模样,让人又心疼又好笑。占据了齐霁原本的凳子,周舟镇定地给两个人递纸,对陈放说:“我劝你妈先回家了,你放心吧,这几天你归我们管。”

“你怎么跟她说的?”齐霁意外道,他以为周舟顶多说些不痛不痒的废话,没想到这么快就把人给说动了。

“还能说什么,”他顿了顿说,“我说她要是不想再看见你做类似的傻事,就先给点空间让你好好休息。她总归是担心你的,不然也听不进我的话。”

陈放还没发表意见,齐霁就先不赞成了,刻薄道:“这算哪门子关心,关心到自己亲生儿子成这样了,还在责怪他不听自己的话?”

话糙理不糙,只是在求生意志微薄的陈放面前,说这些话无异于戳人痛处、火上浇油。周舟叹了口气,剥了根香蕉堵住他的嘴,视线又飘向神情恍惚的陈放。

视线于空中交汇,陈放心头突兀地出现了一种近似于羞愧的尴尬。距离他决意去死不过一天,记忆却已然开始变淡。就连自己不想活下去的原因,都需要浪费时间去回想。

那一天,他刚结束了又一次与母亲的争吵。他们总是这样——他不长记性地接起电话,以为这一次总该和和气气地聊会天,却一次次失望,一次次落空。

通话的主题万年不变,无非就是问他学习进度如何,对未来规划如何,毕业后找什么工作。明明是争论过无数次的话题,她却问了一遍又一遍。

毕竟,陈放的意愿根本不重要,无论他回答什么,都无法让他母亲满意。两个人的通话,又变成了对方的独角戏,熟悉到生厌的语句又如陨石一般砸进他耳朵里。

“你就不能学着点别人吗?”

“我早就告诉过你,你现在的专业没前途,为什么就是不听我的话?”

“陈放,你明明可以做得更好,为什么不能再努力一点?”

他安静地听着母亲的责怪,第一次主动挂断了电话。

看着黑漆漆的屏幕,一条消息忽然跳出来——他的前任又开始变着花样轰炸他的号码,满屏难听肮脏的字眼。

陈放熟练地拉黑这个新号码,手上的动作在滑动通讯录时顿了顿,他看着置顶里周舟和齐霁的名字,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来。

他忽然很想打电话给齐霁,坦白这段时间以来的遭遇。他迫切地想知道,为什么他已经极力学着自信了,却还是会这些话贬低得抬不起头。

还是算了吧,那样太麻烦齐霁了,他不该为不属于他的烦恼发愁。

删删减减,有一行字留在他们三个人的群聊里,却没有被发出去。

“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我好像做不了勇敢的人。”

陈放一五一十地向两人交代完,低声说:“想死却不能死的感觉太糟糕了,我以为我害怕活着,可是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我更害怕死亡,也怕你们生气……”

“你这个混蛋,”齐霁用力咬着牙,拳头虚虚地落在病床上,同他无力地伏在床边,满脸难过,“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不管有什么事情,只要你说出来,我们都会为你解决的。”

陈放苦笑道:“我现在知道了,以后一定第一时间联系你。齐霁,你就当是我学东西慢,试过错才知道正确方法,好不好?”

周舟承担着照顾两个人情绪的责任,一边给抽抽噎噎的齐霁擦眼泪,一边说:“不开心的时候不用勉强自己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都这种时候了,你就不能对我说点好听的吗?”陈放嫌弃起他的态度,不忘摸了摸齐霁的头,“别哭了,我现在活得好好的呢,哭哭啼啼的多不好意思。”

“那你答应我,”齐霁执拗地抓住他的手臂,陈放最近一定没有好好吃饭,手臂上的肉几乎少了一圈,骨感鲜明,像株随时就会衰败的花,“以后好好治疗,好好吃药,任何事情都不能瞒着我们。”

“还有,”周舟在一旁补充,“跟你妈说不通的时候,让我来劝她。”

齐霁一副他不答应就松手的架势,陈放只好原模原样地重复了一遍,“就算是为了你们,我也会坚持下去的。”

“嗯,那我们拉钩,”齐霁吸着鼻子说,“说话不算话的人会被我诅咒活到一百岁。”

陈放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指。

齐霁又转过头,拧着眉催促周舟,“你快过来一起拉钩,一个都不许落下。”

三根小拇指交叠在一块儿,似乎与正经的拉钩手势相去甚远,却不影响齐霁认真地许下誓言。

“我们谁都不能丢下谁,”他的声音渐渐放低,“算我求你们了,好吗?”

一天后,陈放办理了出院手续,还没来得及为即将回家见到家人的事情发愁,齐霁就神秘地将他带到了一处地方。

“我们在这定了三天的loft公寓,这三天你就老老实实地陪我们。”齐霁宣布道。

“你们不回学校吗?”在医院见到他们还在预料之中,现在的状况反倒让陈放摸不着头脑,“快期末了,你们还是早点回去复习吧。”

齐霁气得说不出话,过了半晌,才闷闷地说:“考试应付两下就结束了,可我不舍得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面对这么多烦心事,谁都会累得喘不过气的。”

“你这样……会让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的。”

“打住,不许说煽情话,我眼睛到现在还是肿的,”齐霁把他按在沙发上,又是泡水又是削水果,无视陈放受宠若惊的表情,絮絮叨叨地说,“不要跟我扯什么对你太好了,这本来就是你应得的。别人不对你好,是因为他们又蠢又坏,那不是你的问题。”

齐霁一口气说完,在他对面从容坐下,语气寻常,说出的话却让陈放的心跳了跳,“好了,现在来交代一下你前男友吧?”

情感上他很想陪陈放把眼泪都流干,然而他知道,这治标不治本,不解决真正的根源,类似的事情依旧能够轻而易举击垮对方。陈放的家庭矛盾积压已久,并非一朝一夕的努力就能改变。至于他的人渣前男友,要解决起来就容易得多。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陈放从不愿与别人详谈这件事,但齐霁的目光让他无端安心,不自觉地吐露出真心话,“我是在一次活动上遇见他的,那时候我没想那么多,就想着欣赏两眼,反正下次也不会遇见了。结果……活动结束之后,他主动来要我的联系方式,我们就开始聊天了。”

“我不知道这段感情能不能长久,但我还是想试试,”陈放说到这,愧疚地开口,“这也是那时候没告诉你的原因,我想好好找个机会告诉你,可惜后来没这个机会了。”

陈放自发地省略许多让他心动过的细节,简单地总结分手原因:“他控制欲太强,总是说我这不好那不好,就连我和其他人笑着说句话,他看见了都要和我大吵一架……这样的关系太窒息了,我受够了,就主动提了分手。”

“然后他就开始造谣诽谤你?”作为听众,齐霁都愤怒到恨不得冲去校园把人揍一顿,陈放那时候又该有多难过?

“一开始不是的,我想着好聚好散,大家都体面些,对外说的是和平分手,他却一次次跑来纠缠我。我那段时间心情太糟糕了,对他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才把他逼急的。”

买菜回来的周舟恰好听到最后一段,出声道:“他现在住哪?我去替你揍他。”

第153章

熟悉的话语,和相似的猖狂,让陈放联想到几年前,周舟说要替齐霁揍那群小混混,那时他也是用这种语气说着并不动听的话。

感动归感动,陈放的理智仍在,连忙劝说他:“他这人贼着呢,你要真动手了,他指定倒打一耙把事情闹大。”

齐霁趴在沙发软垫上,把头埋进两个抱枕中间,周舟刚想让他给自己腾个位置出来,对方便沮丧地问他:“周舟,为什么做坏事的人总是过得更好?就算命运真的存在,它为什么一点都不公平?”

不明真相的陈放跟着附和,在失败感情里受的委屈和不爽,在他第一次对人坦白后全部翻涌上心头,“对啊,看见他照样拿奖学金拿校级表扬,我真是要气死了!”

“所以我们不要信命运,要信自己,如果你连自己都无法相信,那就相信我吧,”周舟把齐霁的手攥在手心,又对沙发对面的人说,“你也放心,他很快就得意不起来了。”

周舟本就是能让人安心的存在,即使他没说自己准备做什么,他们还是会不自觉信任对方的话。霁很快又振作起来,亲亲热热地拉着陈放陪他玩游戏,盲选了个陈放并不擅长的游戏,第十遍重开存档,他终于忍不住笑得肩膀狂抖。

“你怎么了?”陈放以为他又哭了,吓得心都要飞出来。

好在齐霁抬起脸,还是那张干净漂亮的脸,他抹了抹眼睛,刻意强调:“我这是笑出来的眼泪,你不许过度想象。”

他的笑容更像是劫后余生的感激——一想到还能和陈放像以前一样打打闹闹,喜悦便战胜了不可遏制的悲伤。

“我还没说话呢,你就对号入座了,周舟,你快管管他!”陈放扭头跟仿佛隔岸观火的周舟告状。

哪知对方无奈摊手,说:“我早管不住他了,你努努力吧。”说罢便进了厨房洗菜。

“他今天说话怎么有点刻薄?”陈放又问齐霁。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这样,过会儿可能就好了,”见陈放一脸担忧,齐霁怕他多想,小心地补充,“他最近被老师刁难,还被同学没事找事,处处挑刺,烦心事多了去了,过来看望你反而是最轻松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