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困难综合征 第9章

作者:山山丁子 标签: 近代现代

“不参悟了,”周舟停下步伐,转向齐霁,替他梳理好被风吹乱的头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我都信你。”

霎时间齐霁的心怦怦乱跳,距离太近,太过暧昧。周舟在不自知地勾引他,神情正直无邪,丝毫没有察觉到齐霁多想直接吻上来。

走到半路风又变大了,吹得齐霁快睁不开眼,没多久周舟手里的雨伞就光荣牺牲,被风吹断了一根伞骨。这算是老天爷制造机会让他和周舟一起淋雨了?齐霁震惊之余忍不住偷笑起来,抓着周舟的手臂就往路边躲雨。

这下周舟的袖子也被打湿了,齐霁故意学他刚才的语气,把那句话还回去:“你看看你,这么喜欢淋雨,感冒了我可不管哦。

周舟斜睨他一眼,感叹道:“真爱记仇。”

没了雨伞他俩就只能沿着街边的遮雨棚走,齐霁轻声哼着歌,是首有些年代的曲子,周舟有些诧异,“原来你也喜欢听这些歌啊。”

“你这个‘也’指的是你自己吗?”齐霁眨眨眼,嘚瑟地说,“这说明你的品味跟我一样好。”

也不知道是夸自己还是夸他呢,周舟拍了下他的后脑勺让他好好看路。看见齐霁眉飞色舞的高兴样子,他总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总之,心里似乎因为对方的笑容不再沉甸甸的了。

傍晚温度降下来,每一次呼吸都会呼出一阵白汽,盘旋在他们眼前。齐霁唱的的每一首歌都是周舟年少时戴着耳机听了无数遍的,被周舟夸了两句他就笑得合不拢嘴,自告奋勇要和他玩猜歌曲的游戏。一段前奏刚哼完,周舟就立马猜了出来。

和齐霁以往输了游戏叫唤的气焰不同,他对周舟的胜利毫不意外,跟个小大人一样夸他真聪明。

聊着聊着,步伐和时间全都慢了下来,耳边除了雨声就是齐霁的声音。周舟恍然发现,像这样和某个人悠哉悠哉散步说话的日子,已经很久没有了。每一天他都过得匆忙而无趣,凡事都抱着极强的目的性,他没想过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只知道自己要努力工作,要多赚钱,要对得起自己的亲人。

齐霁像是某个丢失的重要关节,周舟捡起了他,才一点点重新拾回与外界的联系。

“周舟?你想什么呢?”周舟不知为何走了神,他说的话一点没听见,齐霁便伸手在他面前晃晃。

周舟回过神,问:“你刚才说什么?”

“你有没有觉得,下雨天还挺好的?”

“嗯,”周舟赞同道,“我很喜欢。”

就算失去了记忆,就算不再记得他,有的特质早已深入灵魂,任凭时空时间怎么变换都无法更改。周舟还是一样地喜欢雨天,而齐霁永远会为他一句“喜欢”而心动不已。

齐霁偷偷地想,我们又一起度过了一个下雨天啊。

一路上谁都没有再提起那晚的事情,不需要任何从尴尬到破冰的过渡,齐霁回到家又跟之前一样吵吵闹闹,第一件事就是照顾昨天忘记浇水的盆栽。周舟烧的菜全是齐霁爱吃的,齐霁仔细想想才发现,自打他急性肠胃炎好了后,就一直吃着周舟烧的饭,他还一分钱没给,颇有吃霸王餐的潜质。

“你说我整天吃你的做的饭,是不是得给你点伙食费啊?”齐霁良心不安地问。

周舟看他就跟看傻子一样,慢悠悠地问:“你在学校里吃中饭也要钱,读书也要钱,哪来闲钱给我?”

在齐霁来这个世界之前,原身是靠着打工攒的钱和助学金过活的,只勉强能够保证温饱。大概周舟也是考虑到这点才不要他的钱,毕竟他不知道这个身体里的灵魂早就变了样,系统什么都靠不住,至少在资金上不会亏待他。

然而按照齐霁的理解,系统在这方面大方的原因无他——金钱和感情、生命相比,最廉价最无用。

“那我也得干点什么吧,”齐霁还是不死心,“不然我很不好意思的。”

“那你就规规矩矩地读书,像你说的理想一样,考到海城去,”周舟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我只想让你干这一件事。”

齐霁笑道:“我要是有亲爹,也没你这样唠叨吧。”

“父母给不了你的,我给你,”周舟忽然开口,许是觉得自己的话太过严肃认真,又插了句,“我的意思是,朋友不会比不负责任的父母更差……”

齐霁抠着指甲,一时愣住了,心像是被扎了下,“嗯,你当然很好了。”

第17章

下周五是齐霁的生日,他提早好几天就通知周舟这件事,邀请他共度生日。周舟在房东那见过他的身份证,不解地问:“我记得你的生日不是在春天吗?”

齐霁绞尽脑汁想了个理由:“那个是我被捡到的日子,我不喜欢那一天……”

周舟听出他声音里的勉强和犹豫,害怕自己的话会让齐霁伤心,连忙说:“没关系,不管哪一天,我都会陪你过的。”

挂了电话,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答应得有多快,甚至都没有想过拒绝。

生日这个词对周舟而言已经太陌生了,从他十八岁过后,生日就成为了他避而远之的禁忌。

自责和怨恨的情绪从未消失,只是短暂地隐藏起来,每到周舟自我怀疑时就会跳出来。

他一度荒诞地想,如果当初不过那个生日,不许什么愿,是不是就不会做那个梦了。他被这个噩梦折磨了太久,之后每到那一天,都像一场漫长的刑罚,度日如年,担惊受怕。

母亲每次说要给他买蛋糕买礼物,都被他找借口拒绝,谎称自己已经和朋友约好了一起过生日,事实是他没对任何一个人说过自己的生日。

从十八岁到二十四岁,本该有蛋糕蜡烛的夜晚空空如也,只剩他一颗忐忑恐惧的心。

周舟唯一的愿望是自己可以一夜无梦到天亮。

他应该拒绝齐霁的,和他这样的人一起过生日,未必能有什么快乐,反而更糟糕也不一定。齐霁身边的同学,无论是他那个同桌,还是来路奇怪的魏成夏,显然都比他有趣得多。

他算着齐霁吃中饭的时间,想重新打给他拒绝这个邀请。电话刚接通,他就说不出话了,先前才那样笃定地答应了齐霁,现在反悔会不会让他伤心?他不想伤害齐霁,但出尔反尔,同样是一种伤害。

齐霁躲在厕所隔间压低声音问:“喂,这位先生你有什么事?”

“没事,我不小心打错了。”周舟找了个蹩脚的理由。

“你要是想我了就直说嘛,不用这么迂回的。我要回教室了,先挂了啊,你记得好好吃中饭。”

齐霁挂了电话,言行不一地在楼道里抽了根烟——他习惯了在周舟面前装乖,上交了那盒烟后没在他面前再抽过一根,只是私底下碰到烦心事还是忍不住想借烟消愁。

他早就拿准了周舟的思路,哪里听不出他别扭的话语之下,想要掩饰的想法。这通电话一来,他用脚趾都能猜到周舟后悔答应陪他过生日了。

和他预料的没差,周舟这人还是太心软、太容易纠结,才会把自己折腾得这么惨。

既然他的男朋友是个矫情怪,他只能状似无意地给他找点台阶下。

周舟不出意外地没有反悔,可齐霁心里还是堵着什么一样,轻松不起来。

齐霁身份证上的日期确实不是他说的这一天,无论是他原本的世界,还是之后的任何一个世界,他都没照着证件过过生日。

他对周舟说的话半真半假,真的是他的确讨厌那一天,没说出口的是,他的生日是周舟选的日子。

自卑犹如附骨之蛆,在齐霁尚未懂事时就侵入他的生活。在孤儿院时他因为生得好看,总能受到一定优待。直到他离开这个狭小的圈子,被素不相识的人或光明正大或偷偷摸摸议论家庭时,他从未这样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个异类。

起初他忍气吞声,只当自己被路过的狗咬了一口。他的忍让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至于理由,讨厌一个人哪里需要理由?因为他单薄瘦弱,看着就好欺负;因为他没有爸妈,看着脏兮兮的,肯定不是好东西。理由真真假假根本不重要,找到一个由头,恶意就寻到了发泄的出口。

恶意并不因年龄大小而有所不同,越是不经世事的嘴里,吐出的诅咒就越是恶毒,字字句句都似一把利剑,毫不留情地捅在齐霁最脆弱的地方。

伴随他少时的,是陌生同学轻佻的口哨声,是走在路上就能听到的指指点点,是退无可退被堵在巷子里欺凌的绝望与眼泪。

“瞧瞧你那贱样,怪不得你爸妈不要你。”

“每次遇到你都挎着张脸,是自己太悲惨了,就希望别人跟你一样可怜吗,恶不恶心啊你。”

“第一眼看见你我就想吐,长得不男不女的,听说你是个同性恋?以后没钱了肯定要去卖屁股吧,可别得了病祸害别人。”

一阵哄笑声在他耳畔响起。

齐霁只字不发,瞪着面前这群同级男生,猝不及防往为首那人脸上吐了口唾沫,对方恼羞成怒地扬起手,扇了齐霁一巴掌,齐霁的脸颊疼得发烫,他伸出手就要打回去,却被对方的力量压制住。

一旁的人又七嘴八舌起来:“文哥,他不是挺要面子吗,要不我们把他扒光了扔在这,看他怎么回去。”

“啧啧,你这人怎么重口味呢,不过……听起来挺有意思的啊。”被叫作文哥的少年大笑起来,说着就指挥起来,“你们两个,把他摁住了,别让人跑了。”

手腕被死死捏住,齐霁挣扎时瞥见头顶的乌云,恰似他的绝望与无助,叫喊呼救在无人的巷子里都没有用,他们早就算准了这一天,要好好给齐霁一个教训,才会挑这种偏僻的地方堵他。

恶心的手掌碰到他的皮肤,齐霁打了个寒颤,怕得发抖,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流,两边脸颊都火辣辣的疼,不知道被扇了几下。

他的世界被嬉笑与嘲弄充满了,那群人对着他的身体指指点点,他恍惚之中听见几声闪光灯的声音,用力伸出手想去挡,却被狠狠地推到地上,手臂撞上尖锐的石块,痛得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把他的衣物随手扔进路边飞着苍蝇的垃圾桶,有说有笑地走远了。齐霁的尊严也像破烂的衣物一样,被轻轻地碾碎了。

齐霁缩在角落里,抽噎着站起身,几乎走不了路。

为什么是他,凭什么是他?只是因为他是个孤儿,就活该承受这些无端的恶意?他的眼泪停住了,从垃圾桶里狼狈地翻出衣物,上面已经沾上了泥垢和难闻的污水,齐霁忍住反胃的感觉,憋着气想要套上。

再怎么脏,总比赤裸着身体好。

“那个……你有事吗?”身后忽然传来陌生的声音,“需要帮忙吗?”

齐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旦转身,就会暴露自己的窘迫和不堪。他不需要别人的帮助,廉价的同情和怜悯只会让他更加怨恨自己。

安静的空间里,他的抽噎声太过明显,那人又小心翼翼地问:“你的衣服都脏了,穿我的外套行吗?我包里还有条踢球穿的短裤,你要不嫌弃的话也换上吧。”

他的嗓子有些干涩,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不用,会弄脏的……”

对方像听不懂人话一样,强硬地从背后把衣服和裤子塞给他,坚持道:“快换上,你身上那么多伤,等下我带你去消毒。”

齐霁不敢置信地看着手中的衣物,那是与垃圾桶的臭味不同的,洗衣粉的香气,他不懂为什么有人会对一个陌生人出手相助。僵硬地换上不属于自己的衣服,齐霁低着头转身,一只手凑上来,他下意识地甩开。

“不好意思啊……我只是想看看你脸上有没有伤……”眼前是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尴尬地抓了抓头发。

齐霁还是低着头不肯看他,低声说:“没事,我已经习惯了。”

“别乱动,我看看哪里还有伤。”对方再次向他伸出手,齐霁没再躲开,下巴被托起,他避无可避,没有半点准备地对上了一双目若朗星的眼睛。少年似乎也因为这突然的对视愣住了,隔了许久才含糊道,“你长得好好看啊。”

他对齐霁自我介绍,说他叫周舟,和他一个学校,说完又一个劲盯着齐霁,他只好说了自己的名字,周舟的眼睛一亮,夸他的名字好听又特别。齐霁苦笑一声,这名字更像个讽刺,如果被父母遗弃、被同龄人看不起是奇迹的话,这个世界也离毁灭不远了。

在齐霁眼里,周舟是他见过最奇怪的人,别人都想离他远远的,周舟却主动贴上来。齐霁不自在地说:“我身上有味道,你不要离我这么近……”

周舟使劲摇头,反驳道:“明明很好闻,你不要这样贬低自己。”

他手上腿上都是零散的伤痕,大部分都是这段时间留下的——只要有一个人开始使用暴力,殴打就成了家常便饭。周舟皱眉看着他的伤口,非要拉着齐霁去诊所消毒上药。

齐霁不明白这人怎么就缠上自己了,在周舟第五次说带他去诊所时终于爆发了,“我不想去!我这副样子去那里干嘛,给别人看笑话吗?!你如果同情心泛滥就去喂路边的流浪猫流浪狗,就让我一个人待着不行吗!”

眼眶和鼻子都泛酸,齐霁含着眼泪看他,周舟被吼得没反应过来。

“对不起……”

“对不起。”

他们又异口同声地说。

“不想去诊所就不去,我家里有药箱,去我家行吗?”周舟关切地问。

齐霁拿手掌抹了把眼泪,无法拒绝地点了点头。

第18章

他腿上好几处都擦破了皮,手腕更是惨不忍睹,周舟给他涂药涂得十分小心,生怕齐霁喊痛,就好像受伤的人是自己一样。在对方体贴的照顾里,齐霁也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太差,不好意思地跟周舟道歉。

“没事啊,我能理解,”周舟摆摆手,“要是我,我也会觉得丢人的……但是我就看不得别人恃强凌弱,你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让那群人渣如愿啊。”

齐霁不安地抠着指甲,闷闷地说:“可是……我反抗不了,如果我做什么,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地报复回来。我压根没想惹到这群人,但他们都说是我的错,明明是他们先挑事的……”

“那,我帮你,好不好?”周舟突然说。

齐霁一下子消化不了他的话,讶异地抬头,还以为他在开什么玩笑。

周舟的表情认真至极,“我爸妈在我小时候出了车祸,我是被爷爷奶奶拉扯大的,四舍五入一下,我们的经历也差不多。”

“我奶奶告诉我,不能做个懦夫,要保护想保护的人,”周舟放下手里的药,羞怯地问他,“所以……我想保护你,可以吗?”

齐霁敌不过对方期待的眼神,却又说不出一个“好”字,周舟发觉他的窘迫,说着不否认就是答应的歪理,心满意足地笑起来。而那一句“可以吗”,成了齐霁未来许多年里斩不断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