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困难综合征 第87章

作者:山山丁子 标签: 近代现代

远处不明所以的组员仍在为一等奖的好成绩激动,其中一个跑来问他们晚上要不要办一场庆功宴,一低头却看见失魂落魄的齐霁,他惊讶道:“齐霁这是?”

周舟不动声色地把人护在身后,随口解释:“他有点胃痛,你们去吃饭吧,我等下先带他去医院挂水。”

他不假思索便相信了周舟的话,关切道:“行,你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联系我们啊。”

齐霁蜷缩在他身后,没有流泪,却比哭泣时更让周舟难受。他现在的状态并不适合在学校里久留,周舟没有犹豫,也没有征求齐霁的意见,二话不说便带着他回到自己寝室。

他的室友这两天随着学院老师去了外地,直到下周一才会回来。这会儿屋子里空空荡荡,他拧干热毛巾,轻轻给人擦脸。

手指经过脸颊,他疼惜地蹭蹭齐霁的眼角,想说的话都淹没在齐霁的眼神里,他轻叹一声,安静地看他。

“我不是告诉过你很多次吗,”周舟拉过椅子,在齐霁正对面坐下,“你不用为没做到的事情自责,没人知道今天会是这样的天气,宝宝,这不是你的错。”

“你总把事情想得太坏,万一列车很快就正常了,蒋听刚好能赶去医院呢?”周舟说着最乐观的假设,“过程比结果更重要,只要他愿意和家里人沟通和解,我们的目的不就达成了?”

“可如果没有呢?”齐霁僵硬地发问,不敢再想下去。他也不想替自己的好友作这些糟糕的假设,可他一旦停止思考,思维就会被恐惧占据。

他无法停止想象。

在无能为力的事物面前,齐霁更想做一个自私的人。知道命运无常,知道事事称心如意很难,知道人生没有十全十美,他却自私地,单方面地期望好事都降临在他们身上。

他的人生因周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周舟在他阴冷的心上擅自开了一扇窗,阳光晒进来,月光洒进来,爱意也随之渗进来。他得到了那么多人的爱和关心,怎么舍得他们难过。

蒋听依然没有回复他的信息,齐霁累得无法开口,只好疲惫地,不舍地,苦恼地看向周舟。

“睡一觉吧?我替你等他的回复,到时候马上告诉你,好不好?”周舟提出了另一个建议。

他缓慢地点了点头。

周舟找他的次数太多太频繁,齐霁这才发现,这竟然是几个月以来他第二次踏足对方的寝室。即便如此,在他陌生的生活空间里,依然处处可见他的痕迹。

桌面上相框里是他们的合照,书架上是齐霁买来后懒得看,便随手塞给周舟的书籍,就连他床帘的颜色,都是齐霁亲自给人挑选的。

他换上周舟拿给他的睡衣,尺码大了,松松垮垮地垂下来,周舟觉得不妥,蹙起眉,像怕他着凉似的,又给他多套了件外套。

“睡吧,一有动静我就叫醒你。”他拍拍齐霁的头顶。

齐霁已经迈上扶梯的最后一阶,忽然又转过身,对他说:“你能上来陪我吗?”

他看起来真的很需要周舟的陪伴。

第142章

“会很挤的,我怕你睡不好。”

“我可以少占一点地,你不在,我睡不着。”齐霁吸吸鼻子,不懈地争取。

对着这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周舟仍旧会心软。他想,床虽然小了点,但挤挤也勉强够躺,毕竟齐霁那么怕冷,就算睡前耍脾气不要挨着他,后半夜也照样会迷迷糊糊地缩回他身边。

齐霁自觉地挨着墙躺下,把大半的空位留给周舟,很是纠结地问他:“我现在真的可以睡觉吗?”

这是一个很不聪明的问题,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周舟只会冷嘲热讽两句,让对方说话之前过过脑子。但齐霁不一样,他的郁闷和苦恼那么真切,寻常人闭上眼就可以做到的事情,在他这儿难度却直线上升。

现在他需要的,不是古板晦涩的大道理,只是周舟一个肯定的答案。

“嗯,当然可以了,”周舟往他怀里塞了一个玩偶——是他们一起去游乐园用积分换来的,又把人从墙边往里捞了捞,“没什么不可以的。”

面对未知的变故,逃避也许是最有效的武器,睡眠便是其中利器。齐霁本以为这将是一次煎熬的入睡体验,出乎意料的是,他待在周舟日夜生活的空间里,躺在他拥挤的床上,稍微动弹就会挨到对方,这并不是适合谈情说爱的环境,用来睡觉,也并不舒适。

但周舟总是能把所有不可能变成可能,齐霁在如此奇妙的环境里,精神很快松懈下来,眼皮也渐渐合上。

偶尔他会因为心跳的剧烈跳动而惊醒,后怕地循着周舟的体温,眷恋地贴上去。每到这时,周舟就会低头吻他的额头,放低声音说:“我在呢,你别害怕。”

完全合上的床帘遮盖住光线,视觉和听觉一定有什么共通之处,齐霁听见户外狂风暴雨的声音渐渐远去,而他也渐渐沉入梦乡中。

睡梦中没有奇怪的梦,没有无解的命运,只有柔光的微光,以及像极了周舟的温暖热度。

周舟兢兢业业地当着他的陪睡抱枕,直到齐霁昏昏沉沉地醒过来,他仍陪在他身边,静默地对着手机屏幕改作业。为了让齐霁睡得更舒服,他始终保持侧着的姿势。

他愧疚地去亲对方的嘴唇,声音很快又紧张起来,“蒋听他……有没有联系我们?”

“还没消息。”周舟缓缓摇头。

他不知自己是该松口气,还是该为对方担忧。无论如何,今天的蒋听都不会太好过,但作为他的朋友,他的存在或许能减轻对方的痛苦,哪怕只是丁点儿也好。

一瞬间,他为自己找到了很多用以解释当下局面的理由——也许是列车信号太差,蒋听的消息不幸发送失败;也许他一到家就赶去了医院,忙得不可开交,压根没有功夫理会他们;又或许,他正在与母亲进行最后的告别,在离别之前向爱他的人敞开心扉。

周舟的话像某种灵丹妙药,功效神奇。一觉睡醒,他脑内那些可怖的、不安的、混乱的想法全部隐入理智之下,他终究还是对他们的运气抱有侥幸心理。

贴在周舟胸前,他听着恋人的心跳声,在明显却平稳的跳动声里,他说:“要是再过半个小时还没动静,我就给他打电话。”

“好,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他。”

周舟动了动发麻的手腕,极小的动作也被齐霁瞥见,他盘腿坐在一旁,下巴靠在膝盖上,问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问题:“……周舟,我是不是总是让你很累?”

不合时宜。这是齐霁的第一反应。

在拥挤的床上,没人能假装听不见,齐霁轻轻叹气,再怎么告诫自己,他也无法抑制住对这个问题的好奇心。

周舟同样定定地看他,继而用手掌感受他的体温,疑惑道:“这也没发烧,怎么说这种话?”

齐霁单方面的僵持被迫结束,他噗地一声笑出来,像是被他逗乐一秒,脸色很快又沉下去,郁闷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好像从认识你以来,我就在不停地给你添麻烦,不管是不是你自愿的,我好像让你变得辛苦很多。你可能觉得我在胡说八道,但是——我没法骗自己。”

“齐霁,你真的是……”周舟苦笑起来,“你既然要这样想,那我问你,你会因为我觉得累吗?”

齐霁垂下眼,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坚定地说“不累”。

“那我要是问你累不累,还不信你的回答,你会不会生气?”

他被周舟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绕进去了,早就忘了他才是挑起话题的人,绞尽脑汁地代入对方假设的语境,他迟疑、不确定地开口:“……可能吧。”

“连你都这样觉得,那为什么要先入为主地觉得我会累?”周舟靠在床头没动,眼神却无端生出压迫感,让齐霁又紧张,又不忍移开目光,“宝宝,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老是在这些地方犯傻?”

“就算喜欢你、追到你需要我使出浑身解数,我也从没觉得累过。没有你,我只会碰到更多糟糕的人和事情,浪费更多的时间。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些矫情话,但我还是要说——齐霁,是你让我找到了好好生活的意义。”

齐霁永远把他想得太好,把自己想得太差。这个认知让周舟曾苦恼过一段时间,但他很快发现,烦恼是多余的,无用的。就算齐霁不相信也没事,说一遍不信,他就重复两遍三遍,直到他深信不疑为止。

“我没有这么好——”齐霁还想再说,闹铃声就突兀地响起。

四点四十五,再过十五分钟,他就该主动给蒋听打电话。齐霁无法再就他和周舟的感情问题进行下一轮探讨,从层层叠叠的被子里摸出震个不停的手机,刚把闹钟关闭,屏幕上便弹出一条消息,备注那栏显示着蒋听的名字。

齐霁的大脑空白了一瞬,他对着那行字看了无数次。

不是幻觉,不是错觉,不是噩梦,是残忍的现实世界。

他看向周舟,一瞬间溃不成声。

蒋听发来的文字很简单,寥寥两句,却重若千钧。

“齐霁,我没有妈妈了……为什么啊?”

此后的记忆变得模糊,厚重,看不真切,最坏的可能性终究还是成真,齐霁打不起勉强应对周舟的精神,贴着墙面,像时日一久便漏气了的干瘪气球。周舟看过那条短信,同样变得沉默起来。

周舟一边抱住情绪濒临崩溃的齐霁,一边飞快地思考着该怎么安慰手机对面同样难过的蒋听。

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此刻对方的感受。

说“不要难过”,那太自大太轻飘飘了,说“节哀顺变”,对方一定听过许多类似的话,在失落的人耳朵里,这些安慰都太随意太刺耳了。他拿着齐霁的手机斟酌字句许久,齐霁看出他的想法,轻声说:“那就告诉他,难过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们,我们会陪他熬过去的……周舟,我们是不是应该现在就赶到他身边陪陪他?”

此时此刻,齐霁却流不下一滴眼泪,他失控的情绪和眼泪一起,逐渐变得卡顿,运作缓慢,在沉沉的窒息感中喘不过气,更无处发泄。

周舟刚要转述齐霁的后半句话,蒋听的消息就掐断了这种可能性。

“谢谢你们。”

“我想一个人静几天,等我收拾好心情了,再联系你们。”

齐霁甚至能想象到,蒋听该用多么强大的意志力,才能遭遇这种不幸时仍保持冷静地,礼貌地回复他们。

也许,他们真的该给对方一些时间来接受现实。可什么都不做,一样会让齐霁浸没在无声无边的不安之中,他无意识地撕扯着指缝处的死皮,血珠渗出来浸没也不愿松手。

等周舟以齐霁的口吻冷静周全地发去一段安慰的话,齐霁的手心满是指甲深深嵌入肉里留下的印记。

再怎么保持冷静,周舟的心还是会因为对方无措的表情而被刺痛。他宁愿齐霁大哭大闹一场,把怨恨、不甘心,与盘桓许久的无力感通通发泄出来,也好过现在这样安安静静、一言不发,不声不响地做着与自虐无异的事。

齐霁的力气全使在手上,周舟半是哄骗半是强迫地逼他松开手掌,把叹息尽数藏在声音里,“齐霁,可不可以对自己好一点?”

周舟对他的称呼有很多种,但更多时候依然偏爱喊他的全名。生气时尾音会延长,亲昵时又会变得温软腻歪。齐霁曾一度厌恶别人喊他的名字,他的人生与“奇迹”一词毫不沾边,旁人喊得越是顺口亲密,他就越难忍受如鲠在喉的厌烦感。

然而每次从周舟嘴里听见他的名字,那无端的厌恶与不爽都不翼而飞,心跳和目光都像被紧紧绑定在他身上。

这一次,他从周舟的声音里听出了很少很少,却无法忽略的无力感。

齐霁回过神,才发现他做了多么可恶的事——在同样的挫折面前,他那么软弱,那么需要周舟的支撑,全然没有顾忌到,周舟也是因意外而永远失去了父母的人。

可周舟没有抱怨,没有责怪,更没有生气,只是沉默地揽过责任,一边面对这混乱的命运,一边还要照料他阴晴不定的心情。

“对不起,”在齐霁坦然接受自己的无能为力之前,他必须要先说出周舟最不爱听的三个字。他将自己发抖的手覆在周舟的肌肤上,小声地承诺,“我会的……”

就算相似的话已经许诺过数遍,就算周舟不会再相信他的话,齐霁也想断然地告诉他,他不会再让周舟伤心。

第143章

陈放的敏锐度超乎常人,当他照常在群聊里胡天侃地,时隔几个小时才得到两人略显敷衍的回复时,他就飞速意识到,他的朋友们一定是遇上了烦心事。

至于是吵架还是旁的,他不得而知。齐霁不愿意说,更不用指望周舟坦诚开口,他只能一个人抱着手机胡乱猜测。

他试着回忆前段时日他们的言行,很快便惊讶地发现,齐霁的异常表现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打电话时偶尔分心走神,陈放叫了好几声才会回神,还会时不时失联大半天,直到深夜才开始逐条回复他的信息。

当然,这些迹象都无法让他断定他的猜测,最为可疑的还是周舟的态度。他对陈放的打探表现出一问三不知的无知状态,对每个问题的反应都大同小异。

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这些都是他惯用的回答。

他越是粉饰太平,陈放心底就越紧张,甚至怀疑起他俩是不是吵到了要闹分手的地步,才让两个人都如此反常。

他在学校举办校运会的三天假期里购买了去海城的车票,无论那两人出于什么理由在闹别扭,他都要去亲眼看看,再尽到作为朋友的调解义务。

陈放临时告知齐霁和周舟第二天要来海城看望他们时,齐霁刚从一家旧玩具店走出来。

蒋听向辅导员多请了一周的假,见不到对方的这几天,齐霁始终在思考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某天深夜,他忽地记起一段寻常的对话。那时蒋听才向他敞开心扉不久,聊到今年该送什么生日礼物给周舟,对方先是给他提了一堆馊主意,齐霁笑得前仰后翻,蒋听温柔地看着他,也一并笑起来,“周舟真幸运,能谈上你这么好的人。”

“送个生日礼物怎么还幸运上了?”齐霁嫌他说话太夸张,开玩笑道,“等你生日我也会给你送礼物,你怎么不说能遇见我这么好的朋友?”

他随口一句生日礼物,却像是勾起了蒋听的回忆,连语气都变得惆怅起来,“我妈在我十六岁生日的时候送过我一盒限量款拼图,我那时候特别喜欢,花了两天就拼完了,还没来得及组装起来,就被亲戚家的小孩不小心打翻了。”

蒋听说到一半就笑起来,“我当时特别生气,就差揍他一顿了,但是我妈跟我说‘没关系,’打翻了就再拼一次,她愿意和我一起拼。”

那是蒋听记忆中,自他出柜以前,和母亲共度的最温馨的片段。然而他们的关系最终也如被打翻的拼图一般,因诸多插曲而支离破碎。

“后来我们搬了一次家,那副拼图也不见了,我怎么都找不到。齐霁,你说这是不是什么来自未来的暗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