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困难综合征 第80章

作者:山山丁子 标签: 近代现代

他刚从梦中惊醒,就对上齐霁的脸。他双目紧闭,眉目间却充斥着痛苦与挣扎,仿佛正遭受着某种酷刑,眼角隐蔽地闪过泪光。周舟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想也不想就摇醒他。

“嗯……”齐霁的背被冷汗浸湿,大口喘着气,直到对上周舟的目光,才确认自己真的醒了过来,“周舟……我好害怕。”

梦里的内容仍历历在目,齐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牢牢抱住周舟,不舍得放开分毫,“我做了个好讨厌的梦,我差点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梦见什么了?”

“……”齐霁却低头不语,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周舟这个荒诞的梦。

周舟温柔地拍打他的后背,改口说:“没事,不想说就不说,我陪着你呢,别害怕。”

“我梦见,”齐霁艰涩地小声开口,“我们活在一个故事里,我们没有相遇,高考之后,你遇见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最后……”

理智分崩离析,虚幻的梦让他后怕不已,齐霁的声音都在颤抖,“最后你在毕业典礼的那一天……你……”

周舟的表情渐渐沉重,安慰的话就快要说出口,却堵在喉咙不上不下,逃逸四散。

他说:“齐霁,我好像跟你做了同一个梦。”

周舟,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小到大对恐怖片中的jump scare场面毫不畏惧,在齐霁被吓得缩成一团时,他还能分心伸出一只手给齐霁握着。

他连鬼神之说都不信,更不可能相信一个奇怪的梦境。梦是潜意识的反馈,是人内心深处的念想,他始终是这么看待自己的每个梦的。

认识齐霁之后,他做过很多个关于对方的梦,个个都是好梦,无一例外。那些梦境告诉他,即使他再怎么假装无事发生,也无法掩盖对齐霁真正的感情。自诩为唯物主义战士的周舟借助一个个美好而虚幻的梦,意识到了珍惜齐霁是多么紧迫的事。

这个梦却荒诞离奇,即使解释为他的不安也说不通——他一向觉得自己和齐霁天生一对,就算哪天齐霁决定和他分开,他也会一直喜欢他,无论以何种方式。

他的潜意识绝不可能幻想这种悲伤的故事。

周舟本想对这个梦一笑而过,可齐霁痛苦的神情却让他无法以平常心对待。眼泪是冰冷的,没有温度的,却在落在他掌心的瞬间变得那么滚烫,仿佛要在他心头烫出一道疤。

齐霁看起来像要说些什么,他在对方犹豫之际率先出声:“没事的,不要多想,梦里都是反的。”

“你都梦见了什么?”齐霁问他。

和普通的梦不同,这场梦尽管结束了,也没有在记忆中消失。正相反,周舟清晰地记得全部内容和每个细节,无需努力回忆,仍旧历历在目。

原先的平静在齐霁慌张的声音里渐渐消退,就连周舟也紧张起来。他不想表现出自己的情绪,那会让齐霁更难受,尽可能云淡风轻地说完了整个梦。

内容和齐霁梦见的没有任何出入,他的安慰也变得无力,“梦里都是反的,不要再想了,齐霁,我们明天不是还要出去玩?再哭就不好看了。”

“……我知道梦里都是假的,”齐霁冷静下来,低声说,“只是,我讨厌这个梦的内容,而且就连你也做了同一个梦……我还是会害怕。”

唯一能克服恐惧的方法,就是让齐霁意识到,这个奇怪的梦只是偶然,他只是难得运气不好一回,遇上了千万分之一概率的噩梦。重新闭上眼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会发生。

“现在才五点,”周舟用手背擦去他额头的冷汗,温声道,“再睡一会儿好不好?”

“万一又……”

齐霁的话头被他截断,周舟不讲理地咬他的嘴唇,咬了嘴唇还要假意在他脸颊上啃一口,“没有万一,你不能总是想象坏事发生。齐霁,我保证你会做个好……”

他本想说“做个好梦”,话到嘴边又嫌不妥,硬生生转折成“睡个好觉”。

“你害怕,是因为不想和我分开吗?”周舟撑着一边脑袋问他。

齐霁张唇,没有否认:“可能吧。”

“可能,”周舟意味深长地复述着两个字,“我还以为你会说一定呢。”

激将法似乎生效了,齐霁翻了个身,对上周舟的脸。他的眼睛是哭过之后的红,语气却不善:“你好吵,我都要睡不着了。”

“好,我不问了,快睡吧,”他安静了片刻,忽然又说,“齐霁,虽然这有点莫名其妙,但我有点开心。”

“为什么?”

周舟没有回答,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没什么,快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冷硬的,无情的,被别人戏称为高岭之花的齐霁,也会因为害怕和他分开而变得泪眼汪汪,他变得柔软而富有形状,他装模作样的棱角都不及接吻时柔软的嘴唇。

直到那一刻,周舟才真真实实地确认,自己究竟拥有着怎样一份爱。

梦的内容一定是假的,他和齐霁的故事却在这座城市发生着。

他只是在为自己拥有的爱窃喜而已。

那个梦对齐霁的影响没有持续太久,将缺失的睡眠尽数补上,齐霁重新变得生龙活虎起来,精力充沛地和周舟出门散步。

街头有贩卖鲜花的流动小摊,周舟路过时多看了两眼,这个微妙的动作被齐霁精确地捕捉到,等到了下一个街口,他故意说自己要去卫生间,说完就溜得没影,留下还没反应过来的周舟在原地。

他一路小跑回到上个街角,买下摊位上看起来最新鲜最漂亮的一束花,没有伪装,拎着花走回周舟身边,语气如常:“你看起来好像很想要,喏,送你。”

周舟只看了他抱着的花一秒,其余时间都在看齐霁,他用齐霁最熟悉的,含情脉脉的眼神看他,以至于齐霁忽略了街道上来往的车流声,行人路过他们的说话声,被他注视的时间里,齐霁的世界竟也随着视线一起,缩小再缩小,小到只能容纳下眼前的人。

“我们还在外面呢,你别这么看我。”他别扭道。

周舟全然没有接过这束花的自觉,不仅如此,还笑着问:“齐霁,你送花的台词是不是不太对?”

“你想听什么台词……”他的声音骤然停顿下来,不用周舟回答,自己就想明白了这个问题,送花还能有什么台词?不过就是些“我喜欢你”“我爱你”之类的俗套情话。

清醒时,他不习惯对周舟说这些情话,挂在嘴边的表白太轻浮了,远远不及行动有说服力。周舟的爱是有重量的,一点都不轻浮,是他得到的喜欢里最认真的那份,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有着情感洁癖的齐霁愿意纵容他每天在自己耳朵边翻来覆去地说“喜欢你”。

但要让齐霁自己随时随地说喜欢周舟,依旧困难。

“那你说,你想听什么?”齐霁学会了周舟的拿手把戏,明知故问,还运用得炉火纯青。

“笨蛋,”周舟点评道,“你明知道答案,却还要问我。”

“好吧,那我重新再送一遍,”齐霁思索几秒,而后朝周舟的反方向走了几步,又一次走到他身旁,“你要是收下我的花,就不许和我分开了。”

“我真的很喜欢你,周舟。”这句话的音量更小,只有周舟能听见。

周舟深深嗅了一口鲜花的芳香,瞥见齐霁头顶沾上的飞絮,向前一步,轻轻吹走它。

“我也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周舟回应道。

第131章

陈放的毕业旅行在一周之后结束,重新见到周舟和齐霁的第一句话便是:“我想死你们俩了!”

齐霁伸出手,连暗示都懒得暗示:“我的礼物呢?”

“啊?什么礼物?”陈放惊诧道。

他兴师问罪道:“你甩下我们出去玩就算了,怎么还不给我们带旅行礼物的?”

“齐霁你就别颠倒黑白了,”陈放被他的发言逗笑了,“是谁每次要么不接我的电话,要么就说自己不想出门的?”

周舟和陈放的两道目光同时投向他,齐霁毫无原则地先瞪了周舟一眼,又对陈放说:“那是因为我刚考完试元气大伤,需要在家休息。”

陈放叹了口气,说:“周舟都不管,我才懒得说你。对了,这是给你们俩带的纪念品,回家慢慢拆吧。”语毕,他从脚边拿出两个精心包装过的礼品盒,洋洋得意地看着他俩,“我怎么可能忘记给你们带礼物?”

“你以为我猜不到吗?”齐霁敛住脸上的惊喜,坚决不在口舌上落下风,“对了,你下个月要不要跟我们再出去旅游一次?我和周舟准备等人少点再出去玩。”

陈放称得上是齐霁这几年除了周舟以外关系最好的朋友,尽管过程曲折而奇妙,但他们三个人的关系很铁,是周围人公认的事实。

和要好的朋友,以及喜欢的人进行一次别具意义的毕业旅行,即使怕麻烦如齐霁,也认为这是个绝佳的提议。

陈放一脸黑线,像在质问他“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他郑重声明:“首先,我才不要掺和你们小情侣之间的事。其次……我下个月要准备考试,可能没什么时间。”

齐霁忽然心头一紧,周舟也同时略带惊讶地看向他。

“什么考试?”

“转专业的考试吗?”

他和周舟异口同声道。

“你们的反应也不用这么夸张吧,”陈放不禁张大了嘴,说着又问齐霁,“你怎么知道是转专业考试?”

齐霁慌乱了一秒,放在桌下的手忽然被周舟牵住,他这才灵光一现找到绝佳理由,“你之前不是说被录取了自己最不想去的专业吗,我闲着没事就去你们学校官网看了看,发现有新的转专业政策来着。”

“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我,”陈放轻易相信了他的理由,甚至有些感动,“你们就等着吧,我相信我不会一直倒霉下去。”

目送陈放蹦蹦跳跳地离开,齐霁左手拎着两袋礼物,右手安放在周舟口袋里取暖,周舟边说“大夏天的怎么手还这么冷”,边牢牢捂住他的手心。

走回家的路上,他和周舟都没有说话,但齐霁知道,他们一定在为同一件事烦恼——那个梦又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他脑海中。

仿佛头顶被大片乌云压着,齐霁提不起精神,以至于走路速度也慢下来,周舟没有一句怨言,安静地配合着他的步调。

梦境真的会与现实高度重合吗?可要是用巧合来解释,世界上又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他停下脚步,指尖蹭过周舟的掌心,对方一秒便意会了他的意思,同时停下来问:“怎么了?”

“……快让我抱你一下。”

齐霁急需一个温暖的拥抱让自己停止多余的思考。周舟果真是最了解他的人,牵着他几步走到角落,在树叶枝干的掩映下任齐霁抱住自己。

“其实……我有点害怕,”齐霁抬起头,低声道,“我没办法坐视不理。”

“好,那我们就把这件事告诉陈放,让他考试的时候就小心点,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

周舟更愿意相信,这只是个概率极低的巧合——也许是他在得知陈放被调剂专业的怨言后,碎片化的信息出现在了潜意识里,几经扭曲加工,最终编织成那样悲伤的故事。

而最好的证据便是,他遇见了齐霁,和齐霁从朋友做成了恋人,而他最后的近亲,他的奶奶,这些年身体状态比同龄人都健康得多。他前几天还专门带她进行了一次全身体检,检查结果也是如此。

“嗯,”齐霁终于放心地笑起来,“会没事的吧?”

“一定会的。”

要如何向陈放开口,同样让齐霁烦恼到无措。要是直接用“我们在一个奇怪的梦里看到你的故事”这种玄之又玄话开头,或者是“你成功转专业之后会被别人诬陷造谣”之类的直白描述,保不准他话还没说完,对方就听不下去挂电话了。

齐霁焦虑地在阳台上来回踱步,没想到周舟已经捏着手机,表情凝重地走向他。

他讶然道:“你给他打过电话了?怎么说的?”

“打过了,但问题是……”周舟面色古怪,沉默地靠近他,脱力般靠在他身上,“我想把整个梦都告诉他,可是他……好像听不见这些内容,一直问我怎么不说话。”

“所以我只能告诉他,考试那天一定要提防所有人,不要和别人多说话,他应该是听进去了。”

难以喘息的窒息感接踵而至,齐霁呆站在窗前,仿佛新鲜的氧气都被抽离而去,他想说点什么,一开口鼻音却那样明显,“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那不是只是个梦吗?”

梦里出现现实世界的人和事再寻常不过,齐霁就快用这个由头成功说服自己忘掉这件事,周舟的话犹如一记晴天霹雳,令他遍体生寒。

这些天发生的一切都无法用科学来解释,齐霁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没从梦中醒来,又狠狠拧了自己的大腿一把,被周舟皱着眉扯开手。

“不要着急,”除去他同样担忧的表情,周舟依旧是镇定的、冷静的、克制的,像他们接吻时驻足的那棵参天大树,沉默寡言,却为齐霁提供遮蔽与拥抱的空间。

这让齐霁从恍惚中找回了些许理智。

没过多久学校便通知毕业生返校领档案,那是齐霁重新待在家里的第七天,越是想要不去在意,他就越会记起可怖的梦。即便周舟在他身侧,他也常常走神发呆。

经过数次尝试,齐霁惊奇地发现,除了周舟之外,他也无法将梦里的信息传递给任何人,口述或是写下来,都会被某种神秘的力量阻拦住。

他一个人坐在书房里,阅读了无数与超自然力量有关的书籍,一分钟不落地看完了数部与之相关的电影。到最后,那些文字和画面都变得无意义起来,齐霁不愿意承认,他们正经历着无法用任何科学理论解释的事。

而最大的可能性便是,那个梦是某种预知梦,用最残忍的方式倒映出这个世界的真相——他们确确实实生活在一个故事里,一个人各有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