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山丁子
即使齐霁平日里总是娴熟地安慰他,将爱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他,他总能模糊地感受到,他背负着太多不快乐的事情,心上的某一角,也一样叫嚣着不安。
他不想对齐霁说不要哭,他更希望他肆意地大哭,哭到嘶哑,尽情发泄所有的情绪,不用担心不用后怕,因为他会理解齐霁。
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但齐霁还是多嘴道:“可是我不怕痛。”
不仅不怕痛,还喜欢周舟让他痛。
喜欢是痛的,爱是痛的,找到周舟是痛的,找不到周舟也是痛的,齐霁疯狂地收集着周舟带给他的所有感知。
第83章
齐霁全心全意要为他献身的模样让周舟无端烦躁起来,他心念一动,出于自己也不明白的原因,用大拇指按住齐霁小腿上那块紫色的淤青。
被这么猝不及防地一掐,齐霁的眉毛都拧在一块儿,他疼得眼眶彻底湿了。显而易见,周舟有意让他知难而退,他却坚持说:“就算这么痛,我也喜欢。”
周舟不再和他进行无用的理论了,把滑落的被子一角拽回来,盖在齐霁身上。齐霁的眼神满是期待,像是在渴望更多,他想要的是爱情还是痛觉?周舟已然分不清了,只能强硬地告诉齐霁:“听话,再等几天。”
没有加上“好不好”,齐霁看出他心意已决,只能期盼自己的伤口快点好起来,他重新捡起游戏机,第三遍重开卡住的关卡。
他对游戏的耐心如果以十分计,那对周舟的耐心就是远超一百分,十倍都不止。他自信自己可以解决所有麻烦,如同打通游戏那般改变周舟的人生。
周舟侧躺着看齐霁乐此不疲地在同一个地方死了又死,依然不减激情地重新开始,心猿意马地想起旧友给自己的忠告。
他很早就意识到齐霁似乎有一定的恋痛倾向,这种担忧在齐霁要求他掐他的脖子时达到峰值,为此他联系上了许久未见的大学同学——对方本科毕业后便跨考考到了心理学,现在正在一家私人诊所任职。
他见到毕业后就没了音讯的周舟,很是意外,亲切地让他坐在对面,问他遇到了什么问题。
“不是我的,是我的恋人。”周舟纠正道,接着说起了对方遍布小臂的错落的伤疤,以及喜欢窒息的倾向,他的同学静静听着,很快给出了结论。
“就和你想得差不多,他有一定的恋痛倾向,说得再严重些,也符合自毁型人格的特征。大部分人都是因为过去的经历让他们感到不安,需要通过痛苦和搞砸事情来得到满足。”
“那,有没有办法能改变他?”周舟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对方推了推眼镜,语重心长道:“有当然有,但我见过很多人,一开始想要拯救对方,最后因为各种原因放弃了,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周舟,如果你没有作好充分的心理准备,最好不要太过乐观,如果你最终坚持不下去了,对你来说只是放弃了一个恋人,但对当事人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按你的说法,他已经将你视作了精神支柱,如果你能长久地承受作为精神支柱的压力,那你可以慢慢开始尝试,但……我想你也知道,能坚持到最后的人并不多。”
他告诉周舟,改变这种倾向的第一步,是要打破对方的固有认知,要不断地重复“你不需要痛苦,也可以被爱”的观念。然后再用行动影响他,让他将倾注在他人身上的爱更多地投射于自己。
离开诊所前,他留给周舟的最后一句话是“作为你曾经的朋友,我祝你成功,如果成功不了,那就早点放弃吧”,否则只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这是句不中听的实话,很容易得罪人,周舟笑着收下他的好意,从他选择来到这里开始,留给周舟的选项就只剩下一个,他必须坚持下去。
在同一个关卡重复了六遍,齐霁终于在不看攻略的情况下通过了这关。身侧的周舟太过安静,他以为对方是睡着了,转过身一看,径直对上了周舟的眼。
静悄悄的室内,适合继续说没说完的真心话,齐霁盯了会儿游戏机漆黑的屏幕,突兀地说:“周舟,如果我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好,你会不会讨厌我?”
他所有的感情启蒙皆是来自于周舟,周舟生动形象地打过一个比方。他说齐霁的心就像是一座无人造访的孤岛,如果不出意外,很少人会发现,更不会有人驻足拜访。
“可是呢,现实就是这个意外发生了,我好不容易才抓住你,齐霁,你可不要想着再逃跑了,我是不会放你走的。”那时的周舟非要帮他剪指甲,在指甲钳的脆响里一本正经地开口。
齐霁闻言自嘲道:“我本来就没有家,还能逃到哪里去?”
“什么叫没有家?”周舟打断他的话,不满道,“我们两个待在一起,怎么不算家了。”
“难道你还想跟我结婚吗?”齐霁脱口而出,忍不住幻想了一下那场面,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周舟被他问住了,肉眼可见地害羞起来,捏着齐霁的手指,支吾道:“如果我说我愿意,那你愿意吗?”
“……看你表现,表现好的话,”齐霁故意停顿一秒,而后说,“那我就只好同意了。”
他本以为人生最幸运的事是遇见了周舟,并被对方爱上,周舟却给了他一个更隆重的承诺,为齐霁造了另一场梦。
人的性格可以被塑造吗?齐霁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得出的结果是——不仅仅是性格,就连灵魂也一样能够被塑造。
他人生的前十余年,纵使活着,也与居无定所的游魂没什么区别,他的生活、经历,都是一片空白,浑浑噩噩地度日,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前一天。
直到周舟强硬地挤进他的生活,齐霁似乎才找到了自己的形状,才真正成为了自己,成为了那个被周舟在意着的齐霁。
在周舟身边,他可以不受束缚地做自己,肆无忌惮地耍赖发脾气,也可以只是沉默地陪他做事,无论怎么样,周舟都一如既往地全盘接受他的全部,不管好坏。
理所应当,齐霁只会用周舟爱他的方式去爱周舟的灵魂,试着开朗乐观,试着给他无须质疑的安全感,想要让周舟不必惧怕任何事。
只是偶尔,内心也会蹦出些奇怪的念头,周舟会不会只是被他伪装的从容所吸引?倘若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实模样,会不会觉得疲惫?
一边想要珍惜珍贵的时间,就算是伪装也要得到周舟的爱;另一半,却又贪婪地希望周舟可以接受自己的阴暗与多疑。
多么矛盾,就连齐霁自己都耻于面对这样的自己,和周舟相比,更懦弱的人,好像总是他自己。
“我有什么好害怕的,”周舟弯起嘴角,双臂搂住齐霁的腰,“你对我的误解怎么这么多,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什么完美无缺的人。齐霁,你可是我的初恋啊。”
“真要说起缺点的话,我差劲的地方比你多多了,”周舟又说,“你已经那样包容我了,我又为什么要逃避呢?”
“周舟,你真好。”齐霁拿下巴蹭他的肩膀。
“再好也不会答应你今天就和你做的。”周舟一眼识破他的算盘,把齐霁藏在被子里的手拿出来,规规矩矩地搁在外面。
“怎么夸完你就翻脸,”齐霁换了个方向,“不跟你说话了,我要睡觉了!”
几天后秦宇鸣带着大包小包上门看望他,特地问过齐霁家里还有没有别人,周舟在他心中的形象太过惊悚可怖,愧意还是没法战胜他的恐惧,生怕被周舟找麻烦。
幻想中应该虚弱憔悴的齐霁生龙活虎地把他请到客厅,茶几上摆着一小碟剥完的瓜子仁,齐霁抓了一把给他,“吃吧,这是周舟剥的。”
刚想下口的秦宇鸣乍一听见周舟的名字,连忙倒回齐霁掌心,“那还是别了,到时候他知道我吃了你的东西,我岂不是又罪加一等,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齐霁啧啧道:“真稀奇,我第一次见到有人会不喜欢他。”
“他在你心中的形象到底有多完美,”秦宇鸣无奈扶额,“虽然大家都对好学生有滤镜,但距离产生美,像他这种,距离太近就会感到压迫感,还是只适合从你嘴里听他的事情。”
反观齐霁,能和周舟谈起恋爱,感情如此稳定和谐,更震惊的人应该是秦宇鸣才对。
齐霁很想反驳他的第一句话,怕自己多说两句,他对周舟的印象要更差劲了,只好闭嘴,听他侃侃而谈。
“所以那天你跟江雪出去聊了什么?”齐霁不客气地从秦宇鸣带来的零食里翻出一瓶饮料,旋开盖子,静候聆听他的八卦。
他结结巴巴地说:“也没什么,就出去吃了顿饭,我跟她说我不小心让你受伤了,她特别心疼你,还骂我蠢。后来就去看了场电影,我送她回家,然后就没了……”
对别人的感情大发评论,对自己的感情却束手无策,齐霁不知道这是秦宇鸣一个人的顽疾,还是世界上所有人都这样。
“她都跟你说下次见了,那不就代表和好了吗?”齐霁敲他的脑袋,“这不是好事吗?”
“可是她没明说啊,万一是我自作多情怎么办?”他苦恼地看向齐霁。
齐霁啼笑皆非:“人家没明说,那你也没长嘴?而且感情是靠说出来的吗,你感觉得到不就好了。”
秦宇鸣努力理解他的话,终于不再强颜欢笑了,而是激动地勾住他肩膀,“齐霁,你真是我好哥们!”
“要是我们以后还能在一个城市读书就好了,我无聊了还能来找你玩,”秦宇鸣陪江雪去看的是场青春电影,恰好在毕业季上映,收割了一波毕业生的眼泪,比方说他,看全世界都顺眼了,就连以前闹掰的朋友好像也没那么罪不可恕,“万一你和周舟异地了,我就是你的后盾,他要是敢欺负你,我虽然不敢打他……但可以陪你一起骂他。”
他最近没少研究有关异地恋的网络信息,担忧自己未来的同时,顺带操心起了齐霁的感情问题。齐霁说周舟现在的工作很稳定,秦宇鸣中译中翻译过来,就是有可能异地恋四年的意思。
四年,他光是幻想就觉得太漫长。他自然地带入了恶婆婆的身份,时刻准备着为齐霁出气。
“对了,你和江雪准备考去哪里?”齐霁对他善意的担忧不置可否,歪头换了个问题问。
“她说想去别的城市,其实我也没想好,照她的意思应该是去海城吧。”
“啊,那真是不巧了,”齐霁咧嘴一笑,秦宇鸣一脸失落,他才说完后半句,“我们可能要去一个城市了。”
念着齐霁是伤员,秦宇鸣才没扑到他身上,“你能不能不要说话说一半,我才伤心了一秒钟!”
“好了,不逗你玩了,”齐霁在茶几抽屉里翻出两张游乐园的通票,塞进秦宇鸣裤子口袋里,“送你和江雪的礼物,好好去玩吧。”
他原本买了票想给周舟一个惊喜,谁知飞来横祸意外受伤,票面上的日期截止到本周末,与其等着过期,还不如送给秦宇鸣培养感情。
他目瞪口呆地问:“那你给了我票,你自己玩什么?”
“我当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齐霁神秘道。
比如等待周舟兑现那天晚上的承诺。
第84章
伤口愈合的速度比齐霁想象中还要缓慢,他只能慢慢等膝盖结痂。好不容易盼到结痂了,又要眼巴巴等待结痂脱落。
他以自己走路已经不痛了为由,每天晚上都要纠缠周舟好一会儿。
周舟冷静自持到了齐霁都咂舌的地步,任他怎么煽风点火,周舟都不为所动,单手就能把齐霁按回原位。
偶尔被齐霁吵烦了,他就会威胁道:“你再吵一句,我就去隔壁房间睡了。”
这话说得好像齐霁不会跟过去一样,他脖子一横,继续火上浇油:“那你去隔壁睡吧,刚好我一个人独占你的床。”
周舟真有起身的意思,齐霁却不高兴了,扒拉周舟的衣服不许他走,“我就说说,你怎么还当真了。”
他将恃宠而骄这个词演绎得活灵活现,拿准了周舟不敢对他怎么样,现实也的确如此,在原则和齐霁之间,周舟毅然选择了后者,又坐回原位,语气不善:“你能随便说说,我就不能当真吗?”
一针见血的问题让齐霁哑口无言,摆摆手展示自己的大度,“算了,当真就当真,反正我会哄你的。”
这样的对话每晚都会出现,齐霁吃了哑巴亏,偃旗息鼓一晚上,第二晚又卷土重来。如此重复好几日,周舟早就摸清了规律,齐霁一要说话,就用事先准备好的零食堵住齐霁的嘴,实在过火了,就用手让食髓知味的齐霁安静下来。
“你有什么好怕的,这种事和吃饭喝水有什么区别。”齐霁纳闷道,他看出周舟的踌躇犹豫,而这似乎和他的伤没有关系。
周舟坦率地说:“我也不知道。”
也许对齐霁来说,越过了这条线,什么都不会发现,甚至为此感到快乐。然而周舟难以想象,自己该以何种方式接住齐霁的真心。
他就像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想把所有好的东西都给自己心爱的人,同时又害怕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没法妥善地对待对方的爱。
“不知道也没关系,”齐霁打断他的思路,语气突然变得沉稳许多,“世界上那么多问题,哪有人能全部想通的,还不如顺其自然地接受。”
周舟想不通的事,纠结的问题,总是在齐霁随意的话语里就这么迎刃而解。他在齐霁这个时期,唯一的志向就是考到海城去,其余都是芝麻粒大小般的烦恼,从未思考过那么多深刻的问题。
于是他问专心致志看电视剧的少年:“……在你来到这里之前,你几岁了?”
齐霁掀起眼皮看他,吃惊道:“你问别人年龄问得这么直接的吗?其实我记不太清了,大概二十五六?”
时间是人类最重要的计量单位,却对齐霁起不到半点作用。斤斤计较时间的流逝,只会让他更难熬过漫长的任务。他固执地数着经历过的世界,期待和周舟的每次重逢,哪怕不能相认相识。空缺的情感因周舟的出现而被填满,他心中的计数器也会归零,分别后再一次开始积累,直到又一次认出他的灵魂。
周舟才是他衡量时间的标准,独一无二,绝无仅有。
高考出分当天,齐霁照旧睡到了中午,将查分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上心程度甚至比不上周舟。周舟从睡意朦胧的齐霁手里接过手机,点开半小时前发来的一条未读短信,开头写着考试院的全称,后面接着姓名和考生号。
即使他对齐霁有百分百的信心,点进短信还是不免紧张起来。齐霁还没从睡眠状态中转换回来,口齿不清地问周舟几点了。
昨晚他心血来潮买了两罐果酒,说要跟着教程调酒,周舟看了看瓶身上的度数,低到很难有人会醉的程度,勉为其难允许齐霁喝了小半罐。
这回果然没醉,却喝得齐霁亢奋起来,睡意全无,大半夜不睡觉,拉着第二天休息的周舟扯东扯西,说到口干舌燥了就开始放电影,后半夜才在电影的配乐里睡过去。齐霁一睡,周舟强撑着的精神顿时松懈下来,下一秒就跟着他一起闭上眼。
忧心查分的周舟在几小时的简短睡眠后自然醒来,而考生本人抱着周舟正酣睡,睡眠质量令人羡慕。
“十二点了,你就不好奇你考了几分吗?”周舟捏他的脸。
酒精的作用玄妙而强大,在高度兴奋之后,又像在齐霁脑子里装上电锯,滋啦滋啦地响,隐隐约约犯痛,他眼睛都没睁,嘟囔道:“管它呢,能考多少是多少。周舟,我头好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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