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山丁子
下雨天他就可以和喜欢的人撑一把伞,周舟的伞面每次都倾斜向齐霁那边。就算没带伞,和周舟一个对视后一起发疯淋雨也很好,就能和喜欢的人披着外套在雨里奔跑,再湿漉漉地躲在屋檐下躲雨。
衣服黏在手臂上的感觉并不好,两个人共撑一把伞也很拥挤。齐霁其实没那么喜欢潮湿的空气,也心疼周舟湿掉的半边衣袖。
他无条件地爱着周舟,复刻周舟的每个喜好,都是因为爱屋及乌。
今天放学后发生了太多事情,就像按下了二倍速按钮一般,齐霁本就混沌的思维更被雨声搅得一团乱。
等等——
今天,放学,周舟。
齐霁迅速将这三个词语联系在一起,又想起系统奇怪的问题和迟疑的语气,如梦初醒般想起什么。
汽车再次发动,经过减速带时颠簸了下,糖纸叠成的爱心顺着座位滚到地上,被魂不守舍的齐霁踩扁了一个角。
一个猜测闪进齐霁脑中,一个他不愿意去相信的猜测。
他光顾着让周舟去书桌上找东西,可他忘了,那张他每个世界都随身携带的照片也藏在书桌抽屉里。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周舟的反常。
偌大的恐惧顺着脊背一点点爬上来,齐霁用力抠着自己的指节,冷汗顺着额头滴落。
他怎么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齐霁,你真是我见过最迟钝的人,”系统检测到他异常的情绪,冷声开口,“我很久以前就告诉过你,你想要打破命运给周舟自由,总会有相应的代价,这个代价,未必是祂给你的。”
他的宿主或许得到了一部分不受祂控制的自由,与此同时,又会陷入另一种命运中。
齐霁嘴里的“真正的自由”真的存在吗?自打系统有意识以来,它就不曾见过。
怀着最后一丝侥幸,齐霁拿起一个购物袋,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楼,关上房门之后蹲在书桌前找那张照片。
他一层一层地拉开抽屉,把里面的杂物随意地扔在地上,每个角落都摸了一遍,照片却不翼而飞。
没有。
全都没有。
最后一点希望也被打破了,齐霁无力地蹲在地上,耳畔传来周舟的脚步声,他不敢去看周舟,不敢听周舟的声音,一个劲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手臂紧紧地抱着膝盖。
他引以为傲的诸如坚强、洒脱、勇敢之类的美德都在当下消失了,只余下逃避的本能。
就像现在,他拒绝面对周舟。
“齐霁,”周舟弯下腰,双臂虚搂住浑身颤抖的少年,耐心地问,“我可以抱抱你吗?”
齐霁没有回话,眼神垂向地面,身体没有躲开。
周舟把这当作他的默认回答,用别扭的姿势努力拥抱着齐霁,齐霁的手又变得冰凉了,周舟握住他的手腕,把对方僵硬的手臂放到自己肩上,一步步改正齐霁拥抱的姿势,直至齐霁被他完完全全拥抱住。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就要推开我了?是谁刚才还说要做我的狗皮膏药的,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他不厌其烦地在齐霁耳边说话。
半晌得不到回答,周舟只好钳着齐霁的下巴逼他转向自己,掌心触到一片湿润,齐霁正一声不吭地流着泪。
齐霁的眼泪汇成一条小小的河流。
泪腺是起点,终点连着周舟的心。
齐霁的书桌前铺了张柔软的毛绒地毯,是周舟买给齐霁的。齐霁天冷的时候老是不长记性,光着个脚踩在地板上,周舟说了好几回都没用,迫不得已买了个地毯给齐霁。
而现在,他们一人坐在地毯的一端,被周舟藏起来的照片就明晃晃地摆在两人中间,齐霁一看见就要伸手去够,周舟眼疾手快地把照片抽回去。
“周舟,你能不能当没看见……你能不能为我失忆一天?我真的求你了。”齐霁泪眼婆娑地哀求他。
他不想看齐霁哭,但他必须得问清楚,假若今天就这么被齐霁糊弄过去了,他们早晚有一天还会因为类似的事情而争吵。因此,周舟的态度格外强硬,“不能,不愿意,求我也没用,除非你告诉我这张照片到底是什么。”
齐霁的手指碰上照片的边角,用指腹轻碰照片里周舟的脸,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说:“如果我说这个照片是我用特效做出来的,你信不信?”
“你觉得我会信吗?齐霁,我又不是小学生,你找借口也找个像样的吧。”周舟简直要被气笑了,光是照片褪色的痕迹就能看出时间之久远,更何况背面还印着时间。倘若真如齐霁所言,他就不会有这么剧烈的反应。
“好吧……”齐霁沮丧地垂下头,“我真的不想说,周舟,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能放过我吗?”
“不能。”周舟回绝道,齐霁现在与达不到目的就哭的小孩没什么区别,不复平日的冷静与成熟,这是齐霁最真实的一面吗?他也想和平常一样纵容齐霁胡闹,却做不到。
直觉告诉他,他必须弄清这件事,为了自己,也为了齐霁。
再多了解齐霁一点,他就可以把齐霁留在身边久一点,他不想失去齐霁了,这个让他想要紧紧抓住不放手的人。
齐霁见服软没用,又要凑过来亲他,周舟镇定地观察他的动作,就在嘴唇要相触的前一秒,周舟向后仰了仰,手掌阻隔开两人的嘴唇。
“就算这样也没用,你答应我了,说回来会听我说这件事的,现在又要出尔反尔了?”周舟平静地说,“你每次都这样,说什么我不懂,你什么都不告诉我,要我怎么去懂?齐霁,你或许有你的理由,可是我也会难过,怀疑自己是哪里没做好,才让你事事都瞒着我,我真的……很讨厌这种看不透你的感觉。”
“就算你真正喜欢的是照片上的那个人,我也可以接受……我不介意做他的替身,但是你不能什么都不告诉我。”
你就是你,你就是周舟,从来不是谁的替身,齐霁在心里反驳道。
齐霁觉得自己快被撕扯成两半,理智和感情在心里纠缠拉扯,分不出胜负。他知道自己刚才说的每句话都自私残忍,面对一个爱他的人,这些话的分量与酷刑无异。
如果他们会有一个幸福的未来,会一直这样生活下去,没有世界意志和系统的干扰。他也想告诉周舟,在他不记得的岁月里,他们发生过多到数不清的故事,也想质问他为什么要留下他一个人苦苦等待。
会有以后吗?就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齐霁都不敢回答,又怎么坦诚相待。
齐霁再次低头用目光描摹照片,它像一道分水岭,将齐霁与周舟划分在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他和周舟相隔的从来不是简单的一张照片,是齐霁不断找寻、不断失去的几十年,是现在的周舟无法理解的世界。
既然周舟想要知道,他就只好给他编造一个美满的梦。
“好……我告诉你,”齐霁的手一点点撤离照片,声音有些沙哑,“你就当作这是个虚构的故事,听过就忘了吧。”
“嗯,你说,我会认真地听。”周舟向他许诺。
齐霁抽了张纸,把自己最后几滴眼泪擦干,相顾无言中,眼神中多了几分决绝的意味。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平行世界的存在吗?”齐霁嘴角噙起一抹笑,看着他问。
第58章
周舟是否相信并不重要,许多事并不会因他们的主观意志而有所变化。他抱着抱枕,找出深深埋葬的回忆,将故事的时间线拉回到自己小时候。
早在小时候,齐霁便理解了一件事——他是被父母抛弃的,没有家人的孩子。
他们擅作主张给了他生命,却又不负责任地丢弃他,留给他一个听起来讽刺至极的名字。
齐霁。
福利院里多得是跟他同病相怜的人,齐霁从未觉得自己有多可怜,至少他身体健全,五官端正,更没什么难以医治的遗传病。好运不会平等地降临在每个人身上,与普通人相比,他也不过是没有亲人。
齐霁对自己的人生全盘接受,对自己从未拥有的东西并不向往。
既然他注定得不到亲情,那他就好好地爱自己,每一年的生日,他都对着蜡烛虔诚地许愿——
我要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不会再有谁觉得我有多么悲惨。
他对福利院里的每个人都保持着笑容,用真心对待他们,也因此结交了一群朋友。他已经记不清童年时最好的玩伴叫什么,只记得他们表面跟齐霁玩得开心,又在背地里议论他,说着毫无根据的坏话。
直到有一天,一个他并不熟的男孩跑到他面前,对他说:“齐霁,我听到他们在说你的坏话。”
“他们说你平时装得那么乖,其实就是想傍个有钱人家早点离开这里……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是心里过意不去,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啊。”他小心地观察着齐霁的脸色。
“如果你真的过意不去,你可以选择不告诉我,而不是在这里传完话再让我别放心上,”齐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语调没有任何起伏,“你跟他们关系很好,不是吗?你想当墙头草,也用不着来我面前表现吧。”
对方顿时恼羞成怒,“你……我好心提醒你,你就这个态度对我?我看他们说的话倒是挺对的。”
齐霁嗤笑一声,转身就走。
那天下午,他一个人在花园里坐了很久。
他早就知道这些事情了,只不过别人没当着他的面说,他也不好发作,生完闷气就当过去了。
唯一让齐霁不解的事情是,明明是他们先想方设法地招惹自己,故意惹他生气。等到齐霁脾气过去了,面色如常地找他们玩,对方又勉强地对他说:“你总是突然生气之后又好了,有些反复无常,其实我们都很紧张……怕你什么时候又要生气了。”
话里话外都是在孤立他的意思,齐霁怎么会听不懂。他只是体面地对他们笑笑,再也没有掺和进他们的友情里。
反复无常的人是他吗?
他只不过是不想把关系搞僵,不想太计较这些小事,他们怎么好意思倒打一耙,说是他的问题?
齐霁用三个夜晚的辗转反侧想明白了一件事,他什么都没做错,他只是对错误的人交了心,仅此而已。
在遇见周舟前,他甚至没有幻想过,自己还会结交到可以交付出真心的朋友。他的期盼总是事与愿违,与不切实际的美梦背道而驰。
齐霁以为真心可以换真心,以为只要长大了什么都会过去,现实却给了他沉重一击——
他因为成绩优异,被分到了市里最好的初中,在那里,齐霁自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身世却成了旁人议论的中心。
对一个人的厌恶往往不需要具体的理由,齐霁早就放弃了去深究原因,也不再去想,凭什么他什么都没做,就要承受无数充满恶意的眼神。
也有人觉得他可怜,遇上他时满脸怜悯,目的性极强地向齐霁搭话示好,一副想要拯救齐霁于水火的样子。
可他知道,他们对他好,不是为了向他施以援手,只是因为他的经历足够有代表性,在校园里被欺凌的可怜孤儿,一个完美的受害者形象,满足着他们想要拯救某人的英雄主义幻想。
身处在两种极端中,齐霁的情绪依然稳定如常,这实在过于荒谬,让他莫名想要发笑。
如果那天在巷子里,他没有遇见周舟,齐霁只会收拾好被弄脏的衣物,狼狈地走回家,一觉醒来,依然日复一日地生活、学习,直到他彻底逃离这里,去一个新的城市重新开始。
尽管他的运气总是差别人一截,但,周舟还是不合时宜地出现了。
在他的记忆里,那是天气阴沉的一天,周舟的存在抹去了所有阴霾,后来齐霁忘记了那时的绝望,只记得周舟用紧张的声音问他,需不需要他的帮助。
从来只在课间八卦里听过的名字骤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齐霁下意识地想,又来了一个怜悯他的人。
同为被人谈论的对象,他和周舟是两个极端:周舟的人缘极好,身边从来不缺朋友,哪怕成绩普通,老师也十分喜爱他。
假设他是少了点运气的人,那么周舟一定是拥有很多运气的人。
他不羡慕,却也不想靠近他。他谢绝了周舟的好意,想用不友善的态度把他逼走,谁知道周舟跟条黏人的小狗似的,说什么都不愿意滚开。
齐霁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在他的坏脾气面前保持原样,周舟非但没有责怪他的不礼貌,反过来反思自己太过冒昧的错误来。到最后,他不可避免地动摇了,给了周舟闯入他生活的权利。
打动齐霁的不是周舟某句结结巴巴的安慰,也不是他那张被女生疯狂爱慕的脸。周舟有一双清澈的眼睛,像清澈的湖水一样,映出齐霁的脸。
见识过怜悯的眼神是什么样的,齐霁惊喜地在周舟眼睛里看见了自己。
没有恶意,没有怜悯,干干净净,不怀有任何目的,只有他的身影。
在与周舟成为朋友前,齐霁先是用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去接受周舟出现在他生活里的事实。
答应对方周末去他家里短住,是齐霁一时心软许下的承诺,话说出口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
他不想做言而无信的人,周舟却看出他的勉强,善解人意地说:“如果你不乐意,就不用勉强自己答应我,这样我也不会开心的。”
周舟给了他一把家门钥匙,站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说完这句话,便摆摆手告别离开。
钥匙是周舟留给他的选择权,他给齐霁留足了逃跑的空间,不强求齐霁与他立刻成为要好的朋友,同样也给了齐霁开门的钥匙。
后来周舟才告诉他,他一开始就是特别的存在,原因不详,也许正是因为没有理由,才足够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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