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山丁子
齐霁气得咬紧牙关,指甲深深压进肉里,“做了这么多无耻的事,你不会很为自己感到骄傲吧?周舟从没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情,倒是你,口口声声把别人的性取向挂在嘴边嘲讽,满是偏见还自以为是,我该说你鼠目寸光还是相由心生?你给奶奶看这些照片,是出于正义还是私心,你自己心知肚明,少在这里道德绑架周舟了,你配吗?”
就在对方扬起手掌想要打回来时,周舟猛地将齐霁拉到一旁,在空中按住他的手,“你敢打他试试。”
“都到这种时候了,就别逞强了,”温天磊不紧不慢收回手,“无论如何,奶奶躺在这里的原因,都和你脱不了干系。从小到大她对你那么好,你就是这样报答她的?你只会身边人带来不幸,难道不是么?”
他说完便扬长而去,齐霁蹲下身,将散落一地的照片一张张捡起来,再叠在一起撕成碎片,尽数扔进垃圾桶里。
满眼担忧地望着周舟,他拿起放在一旁几乎凉透的早餐,递给魂不守舍的人,“你不要听他瞎说,他就是想故意气你的,要是当真了,他不就得逞了?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好不好?”
他将插上吸管的豆浆强硬地塞到周舟手里,对方的嘴唇张合几次,却一个字都没说出口。没有人能坦然面对这般无理取闹的指责,哪怕是周舟也无法保持镇定。
他们猜得到温天磊会如何利用这些照片,却还是来不及阻止意外横生。
“周舟,你现在在想什么……可以告诉我吗?”身边坐着失意的周舟,食物都变得难以下咽。挨着周舟肩膀坐下,他只想听周舟说点什么,哭泣也好,诉苦也罢,无论如何都好过此时漫长的沉默。
他很轻很慢地呼出一口气,脱了力似的弯下腰,手掌捂住面颊,“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我该怎么办?”
“不可能!”齐霁想也不想就否定,“光凭他一张嘴在那叭叭,谁知道他捏造了多少内容?你还是太善良了,才会让他们再三跑来惹是生非。”
周舟轻声道:“我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他希望奶奶就此讨厌我,最好是讨厌到恨我的地步。她对他们这么好,他们却只惦记她的钱,从来不在乎她的心情。”
“我前几天不该拦着你的,”不可名状的自责让齐霁也变得沉默寡言,“或许早一点告诉奶奶,好好地坦白,就不会这样了。”
在空荡的走廊上,周舟重新振作起精神,抱住同样忧心忡忡的齐霁,拍打着他的背,“不要这么说,这不是你的问题。”
如果这就是他们必须经历的命运,任凭他们忙活再久,再怎么预谋提防,大概也难以避免。
这句话周舟没有说,也说不出口。他用目光描摹着齐霁的脸,对方瞬间黯淡的眼神却仿佛在告诉他,齐霁同样想到了这一点。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的,”齐霁宛若下定了决心,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我会陪你面对一切。”
医院压抑的氛围和浓郁的消毒水气味让齐霁条件反射般感到不适,医护人员告知他们,等到下午他们才能进去探视半个小时。他不作纠结,拉着周舟去了最近的一家面馆吃午饭。
“我知道你没有胃口,但你必须得吃点,”齐霁自顾自将多点的小菜全倒进周舟碗里,表情严肃,“不然我就把你锁家里,不许你来医院了。”
周舟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松动,被齐霁紧盯着吃了几口,他干笑一声,说:“我会听你的话的。”
没有人比齐霁更清楚,坐在对面的人分明疲惫至极,却还在勉强微笑。周舟总是担心他挨饿受冻,自己出门却只套了件单薄的外套,草率吃过几口就没了胃口。
他将美好的一切都留给齐霁,却不在乎自己冷不冷,饿不饿。
还会有比他更傻更笨的人吗?齐霁来来回回扫视着眼前人,他看见周舟被冻到发紫的手背,发现他没有扣好的衬衣纽扣,还察觉到他泛红的,血丝过多的眼睛。
将筷子往碗边一放,他留下一句“我去隔壁超市买点东西”,便匆匆忙忙离开了面馆。
五分钟后,齐霁又出现在他面前,从购物袋里翻出一条崭新的围巾,不顾其他人的目光,蹲在座位边给人严严实实地围上。
周舟的余光扫过购物袋中其余的东西,有一双手套,还有一盒暖宝宝贴。
将人裹得看起来暖和许多,齐霁才满意地撤开手,径直在周舟边上坐下,尝了口对方碗里凉了许多的面汤,微不可见地蹙起眉,又重新点了两份小吃,接了一大杯热水。
“这样不冷了吧?”他边问边去摸周舟的手,遗憾此时此刻不能牵紧他取暖。随意一瞥,他又盯上对方发红的耳垂,遗憾地嘀咕起来,“早知道把那个耳罩也一起买了。”
“不冷了,”气息在聚成一团白雾,周舟透过这片朦胧的雾气,温存地回答他,“宝宝,你对我真好。”
“这就对你好了?”齐霁皱起鼻子,后半句话说得很轻,却足够周舟听清,“因为我心疼你啊。”
齐霁铁了心要监督他吃饭,周舟被迫吃了个七分饱,对方勉强点头放过他,趁还没到探视时间,带着周舟逛到医院后面的小花园散步消食。
他时不时就要和周舟对视好一会儿,饶是最擅长玩这种暧昧把戏的周舟,也被他盯得只觉奇怪,开口问道:“你今天怎么老是看我?”
“看你好看呗,”齐霁干脆倒着走起路,直直迎上他的视线,“周舟,你的眼睛真好看。”
“鼻子也好看。”
他默不作声,等待齐霁继续往下说。
“……嘴巴也好看。”他又向后退了一步,周舟却突然拉住他,他这才发觉自己差点撞上身后一块石头。
尴尬地笑笑,他再度扯回正题,“你哪里都好,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
第178章
铺垫了许久,齐霁的重点显然在最后一句话上,周舟了然一笑,这一次显然真心多了。
路边的长椅被日光晒热,齐霁毫不在乎形象,整个人仰靠在椅背上,嘴上不忘说“我要进行光合作用了”。周舟看着他放松惬意的表情,与他相视一笑。
柔软的发丝蹭过齐霁脆弱敏感的脖颈,他痒得一激灵,又被周舟垂眸沉思的样子吸引走了全部注意力。
周舟浑然不知他痴迷的眼神,埋下头用鼻尖蹭了蹭他的喉结,游疑道:“如果我让你失望了呢?”
“我为什么要对你失望?”齐霁颇为不解,越说越理直气壮,“我对你从来就没有多余的期望,你为我做的每件事,我都很感动,但那又不是你的义务,我怕你太辛苦还来不及。”
周舟的擅自闯入,破坏了他对人际关系设下的刁钻标准。他给予自己的每一份善良和温柔,都远超他的期待,像礼物一样从天而降。
他和周舟之间,早就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感情了。
并非全然的爱情,却也不是单纯的亲情。想要为某个人付出一切,倾尽所有,这种感情的学名究竟是什么?齐霁想,他或许要花很久很久才能研究明白了。
“希望你幸福,希望你开心,这是我对自己的要求,我希望我可以成为让你感受到幸福的人,”齐霁坐直了身体,一本正经地清清嗓子,“但你不需要勉强自己,不管和你在一起有多困难,我都不会放弃的。”
如果周舟感到疲惫了,就让他来保护周舟吧。
好不容易熬到探视时间,周舟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齐霁跟在他身后,捏住对方衣袖一角,试图以此让周舟镇定些许。
赵嫣然仍处于昏迷状态,光是看见她插着气管躺在病床上的模样,周舟倏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心率也随之升高。
即使窗外阳光正盛,室内的阴冷却挥之不去。从看见赵嫣然那紧闭着眼的,宁静的模样开始,周舟就难以扼制住心中的忐忑。
她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与曾经陪周舟玩闹累了,在躺椅上小憩的样子无二区别。可不停运作的医疗器械,用以维持她呼吸的管子,都无言地提醒周舟,他最重要的亲人正遭受着何种痛苦。
他想听她开口喊他一句“小舟”,又或是睁开眼,朝他露出前几天才见过的笑容。他还没来得及坦白恋爱对象,还没分享他因齐霁而获得的快乐,齐霁甚至还提议过,找个机会带上她一起去旅游。
只是周舟的愿望一个都实现不了,在生死面前他无能为力,只能等待命运不再捉弄他们,等待没有定数的昏迷期结束。
他抬起手,隔空抚过她满是皱纹的面庞,“冬天就要过去了,你不是最喜欢去公园看花了吗?你一定要撑到春天啊……”
“对不起,没有早点告诉你,我很早之前就遇见了喜欢的人,你上次也见过的,就是齐霁。你不是说过,谈恋爱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吗?他给我带来了很多快乐,你也会为我感到开心吧?”
“我不要你的房子,就算你把我赶出家门也没关系,只要你能醒过来,我什么都不要了。”
眼泪的咸湿气味在嘴边蔓延开,他的坚强在生命面前不值一提,周舟边说边流泪。
分明还有那么多话没来得及说,短暂的探视时间就用尽了。齐霁知道他没有说话的心情,选择沉默地挽住对方的胳膊。
回家路上,他和周舟双双无言,唯有周舟吸鼻子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内响起。哪怕只是身为旁观者远远看着,他都能体会到无力与悲怆,遑论曾与赵嫣然朝夕相处的周舟。
一回到家,齐霁便在冰箱里翻找起前几天剩下的肉和菜,他能为周舟做的事情太少,默默地陪他痛哭一场,在他难过时做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似乎已是他能做的全部。
他问了两遍晚饭想吃什么,却都没人应答,扭头一看,周舟竟还站在鞋柜旁发呆。哪里还顾得上解冻肉,齐霁趿着拖鞋快步走到对方身边,对方这才恍若初醒般回答他的问题。
抱住正欲说话的恋人,齐霁低声道:“我知道的,你现在有多难过。”
周舟对他说过很多句“没关系的”“会过去的”,安慰的人换成自己,齐霁竟也只说得出类似的话。他怜惜地摸摸周舟的眼皮,又碰碰他干燥发白的嘴唇,一遍又一遍轻唤他的名字。
想接住他所有的眼泪,又想终结他的悲伤,齐霁乍然变得矛盾起来,坚不可摧的周舟,也会紧咬牙关忍耐眼泪,颈间满是湿润的痕迹。
他的哽咽声像细密的针,每一声都扎在齐霁身上,撕扯他的每一寸皮肉。
事实上,他早在多年前就见过这样的周舟,他只向自己露出柔软的心脏。
至亲的逝世,奶奶的重病,周舟童年时未竟的那场风雨,在数年后,又飘飘摇摇地一同落了下来。
齐霁将手掌放在对方胸口,心跳声在呜咽里听不真切,“……如果我能替你承受这一切就好了。”
齐霁做了顿简单的两菜一汤,权当作他们简陋的晚饭。生怕周舟不吃,他全程不曾停止过给人夹菜,周舟抬起眼皮看他,先前哭了太久,声音有些微嘶哑,“你多吃点,不用给我夹这么多。”
他眉毛一横,凶巴巴地命令对方:“不许跟我讨价还价,一口都不许剩,你最近瘦了那么多,必须多吃点。”
也不知哪句话戳到了他的笑点,周舟轻笑了一声,齐霁眼神立刻柔和下来,好奇地追问他在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这段对话有些熟悉。”
何止是耳熟,简直是再习惯不过——只不过以前都是周舟催促他吃饭,如今一切都反过来了。
“我喜欢这种照顾你的感觉,”齐霁眨巴着眼睛,又说,“只是,如果没有乱七八糟的烦心事就更好了。”
“宝宝,我难过不仅是因为奶奶……我不知道未来还会发生什么,”周舟对着正给他舀汤的人说,“我之前以为,我可以为你解决一切麻烦,让你不再难过,可是现在……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
当现实渐渐超出他的设想,当他的能力快不足以保护齐霁,甚至是厄运降临在他身边,他连自己的情绪都无法掌控时,周舟前所未有地迷茫起来。
齐霁放下碗筷,撑着下巴,苦恼道:“虽然这么说很丢人,不过比起未来不未来的,我更害怕被你扔下,听见你这么说,我反而……还有点庆幸。”
说到一半,他眉眼又沾上笑意,“未来是什么样的,只有我们亲眼见证了才知道。要是早就预测到会发生什么,就算是好事,和现在折磨我们的命运又有什么区别?我才不需要你单方面的庇护,如果你累了,就换我来抱抱你。”
这个夜晚,对齐霁和周舟而言并没有那么漫长,凌晨时分,来自医院的电话穿透了寂静的夜晚。拿文艺片当催眠背景音的齐霁瞬间清醒过来,熟悉的画面发生了一次又一次,他根本没法控制自己不去幻想糟糕的可能性。
就在这天深夜,赵嫣然毫无征兆地离世了。
当周舟将这个消息转述给他听时,齐霁几乎喘不上气,震惊、不解、愤怒——诸多情绪在他脑中横冲直撞,他的世界天旋地转,紧紧扶住周舟的肩膀,喉咙如此艰涩,以至于他说不出一句话。
周舟僵硬的表情渐渐碎裂,毫无血色的唇哆嗦着,他在齐霁的注视中,惶然地流下两行眼泪。
她走得多么突然,多么猝不及防,周舟沉默地消化着这短短的话,迟钝却剧烈的疼痛撕扯咬拽他的五脏六腑。
冬天还没过去,赵嫣然却已先一步丢下他离开了。周舟无法维持冷静,更无法保持理智,他看着齐霁,徒然地重复无意义的问题:“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黑夜放大了所有感官,也让他的哽咽愈加清晰,没关紧的窗漏进一丝冷风,皮肤寒冷,眼泪冰冷,远处的阵阵噪音都被他刻意忽略。周舟的世界变得那么嘈杂,又是那样死寂。
“齐霁,她那么好的人,对每一个人都好,就算知道子女没有那么爱她,也一样为他们铺好了后路……她什么都没做错,又为什么要遭受这些?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那么多人趋之若鹜的,妄图知晓的命运只会带来无尽的折磨?为什么他在乎的人,重要的人,不得不经历灾厄?为什么每当他以为生活向好发展时,又要不断地失去?
齐霁回答不了这些问题,他的心被迷茫包裹了,以为自己可以成为周舟的支柱,可以独当一面,应对麻烦的命数。可是在几近破碎的恋人面前,他只能与对方一同哭泣。
“周舟,至少她没有清醒着在痛苦中离开,也许她走之前正在做美梦……至少我们见到了她最后一面。”
第179章
“可是——”两个字才说出口,周舟便泣不成声,可是有太多可是了,他还没有看见她清醒过来的模样,还不知道她究竟为什么摔倒,他还不想那么早失去她,即便她很久之前就告诉周舟,要学会坦然地接受任何一个人的离开。
可他并不想被迫学会接受,学会释然。他只想自己珍视的人平安幸福,永永远远地陪在他身边,这愿望稀松平常,并不贪婪,可他在意的、想留住的,却在不断倒退,不断逝去。
齐霁无助地捂住恋人满是挣扎的眸子,轻声说:“周舟,那天去接奶奶,她偷偷对我说,你笑起来特别好看,希望你以后遇见更多会让你开心的人……你不要哭,如果她看见了,一样会难过的。”
“我还没有准备好,”眼泪从眼角滚落,周舟抽泣着抱住他。比齐霁宽阔许多的身体,却在他怀中瑟缩着,颤抖着,看起来如此弱小,“我不想接受她的死亡,我不想相信。”
齐霁拍打他起伏的背,柔声安抚情绪失控的周舟。是生来就被遗弃不被爱更难过,还是接二连三失去亲人更令人崩溃?周舟的眼泪像腐蚀性极强的酸性物质,滴落在他的肩膀,他的皮肤,却连同着呼吸一起灼烧起来。他的不幸在周舟的咬牙吞下的哭腔中变得不值一提,渺小至极。
我该怎么做才能减轻你的痛苦?才能让你拥有本应唾手可得的幸福?
齐霁同样不想相信,始于十八岁的那场梦,如此虚无缥缈,又如此真实地摧毁了他们。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就好了,如果那一天他们什么梦都不曾做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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