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梅星
他理解地点点头,转过身继续忙活他那个破帐篷。我搬了把椅子坐下,趴窗户边那儿看他,忍不住问道:“舒悦给你帐篷,你干嘛不睡她家小区楼下?”
杨舟背着身回答:“她那特严了,保安会撵我,还是这里好,这里什么也没有。”
我说:“交五块钱也不给你吃饭了。”
杨舟说:“那交多少钱可以让我吃饭?”
我想了想,说:“涨价了,现在要十块。”
杨舟把帐篷像模像样地搭好,转过身继续看着我笑:“我一个月八百块呢,吃得起。”
神人。
我暗自把他从神经病换成了神人。都是神开头的,神人好像褒义更多一点,也就一点吧。
杨舟这段时间晒黑了一些,可能因为体力活干得多,肌肉线条清晰了起来,身材轮廓挺好的。他抬手的时候露出一截平坦的小腹,一点儿赘肉也没有。
我给他出主意:“你有照片吗?我觉得你可以试试当个平模,比八百块多。”
杨舟自己钻进帐篷里,盘起腿坐,他手臂伸出来,跟我聊天时候无聊了还拔地上的草玩。
“不喜欢抛头露面,在便利店打工挺好的了,八百块巨款。”他说,“挣到足够活下去的钱就行了,多的我不想要。”
我听了有些吃惊,感觉他像是从外星来的,我说:“第一次见到你这么不爱钱的人。”
杨舟从帐篷里面探出脑袋,他英俊的脸上蹭了一些灰,笑道:“现在见不迟。”
“你这里……”我给他指了指下巴的位置,“你这里有些脏了。”
他下意识地跟着我指的地方去擦。
然后,我关上了窗户。
之后的夜里下起了雨。
雨点滴滴答答地打在我房间的玻璃上,风声像刀子,一下一下地刮过来,发出令人不舒服的声音。我裹紧了毛毯,因为午觉睡多了又开始失眠。
一直到后半夜我才睡着。
早上醒来后,雨已经小了。
我推开窗户,杨舟从帐篷里钻出来,他把他那件黑色的夹克裹紧在身上,嘴唇冻得有些发白。
杨舟抬起头看了看我,问道:“你去上学吗?”
我说:“其实我不想去。我翘课了。”
杨舟喃喃自语着说:“真好,但我得去挣钱。”
我看着他从我眼前离开,过了片刻有人敲了敲我家的门,我套上T恤去开门,一点儿也不意外地看见是杨舟。
“借把伞行吗?”他说。
“行。”我拿了雨伞给他。
他临走前还不忘叮嘱我一句:“你裤子穿上,很冷。”
我有时候真想把这神人的脑壳撬开看看里面结构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
不去上课我又在家里上网,在网上找一些电影资源看。舒悦之前给我推荐了《色戒》还一直没看。我听着雨声看了一会儿,舒悦在qq上问我人在哪儿,我暂停了电影,说我没去上课。她过了一会儿又说,雨这么大你让杨舟进屋睡。我说你还真把他当儿子了不成。
那一星期都是这样烂糟糟的天气,阴沉阴沉的,又潮湿又难受。
杨舟在荒地上扎帐篷,时间久了终于引起了这附近为数不多住客的关注。有个耳朵半聋腿又不好使的老人还住这儿,我喊他魏爷。魏爷很少出门,养大了四个儿女,但是没人来看过他。我偶尔从他家那边经过,都能看见他家大门敞开着,他撑着拐杖坐在椅子上往外看。
“小谢,有个人。”魏爷有次颤巍巍地叫住我,“有个人待你家后边儿。”
我说:“啊,没事,我认识。”
魏爷光看着我嘴在动,说的话一句也听不见:“什么?”
我走近了一些,对着他耳朵喊:“没事!我认识的!”
魏爷听到了,但不知道他放心不放心。
这城市糟糕的雨季让我心情不大好,那一周我去学校很少,qq群里有人说快考试了,考完就能迎来暑假。我一点儿也不期待暑假,我其实觉得每一天都过得很没劲,每一天都是同一天。
另一个消息是,杨舟又是淋雨又是住帐篷的,终于在雨季结束的那天得了感冒。
有天早上我推开窗,听见他在咳嗽,他走出来的时候也不像平时那样有精神,整个人脑袋耷拉下来,这回不是英俊的狗了,而是落水狗。
“哎。”我照旧趴窗边上看他,“其实你撑不住了可以回家的。”
杨舟似乎已经习惯了我经常这么跟他聊天,回应道:“我不回去,我真不能回去,我父母受不了我。”
“你很有可能在外面病死,家里再怎么样,也可以遮风挡雨不是吗?”我说。
杨舟抬头看了我一眼,他脸颊烧得有些红,但还是对我笑了起来:“如果回去才是死呢?”
“你到底干了什么你爸妈这么讨厌你?”我问。
杨舟说:“不告诉你。”
“哦。”我没了兴趣。
我给他扔了一颗退烧药。
家里的药我也不多了,但好在我不常生病,找到了一些存货。我把退烧药用剪刀连着外壳剪了下来,然后走回窗户边,扔给了杨舟。他弯腰捡起了我的药片,朝我看过来,不自觉地扬了扬眉头。
“退烧药。”我说,“扛不住就吃,别死在我家附近,不然还得给你收尸。”
杨舟弯起嘴角,没有说话,只是朝我挥了下手。
我本来想着翘课多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翘完剩下的几节,也算是给这学期一个交代。谁知道舒悦在qq上对我说,她帮我疏通了一下上次要让我补考的地中海老师,他答应再给我一次机会,所以考试尽量还是好好考。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有一句话我一直铭记在心,也是我姥爷说的,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俊杰我当定了!不可以辜负舒悦!
所以那天下午我就去上课了,顺便问班长要了复习资料。班长是个戴眼镜的短发女孩,我想借她笔记去复印,她不放心还要跟着我一起去。复印完了我请她吃了一根雪糕,她很开心。
我开始看班长的笔记,想要速成一下。看得有些忘我,看一行记住了,合上又忘了。就这么走火入魔地恶补了一阵子,那天回家也有些晚。走到杨舟打工的超市时,我看见他正坐在那儿和张叔学用收银机。
舒悦经常来这买东西,后来我知道这也是为了杨舟。他这工作是求人求来的,她经常过来买东西算是还人情。我想了想,也进去从货架拿了一袋面包。
“嗨。”等我走到杨舟面前他才发现是我,“谢然啊。”
我点点头,杨舟低着头翻出那袋面包的条形码,然后对准扫了扫。张叔站他旁边盯着,我给了他二十块,他找了我零钱,也许在不经意间完成了他打工生涯的一大飞跃。
张叔是个老烟枪,叼着烟冲我笑:“你俩一阵回去吧,也没什么事了。”
“哎,好。”杨舟好像就等着张叔说这话。
我们一起坐地铁回去。我有地铁卡,杨舟还得去买票。 他说明天他也要来买张卡,不然天天买票很烦。在地铁上我还在看我的复习笔记,杨舟也凑过来看,但他很快失去了兴趣。
我回家,他回帐篷。我俩分了我刚刚买的面包,今天不要十块钱了,算我请客。
杨舟说:“我睡会儿……你给的药我还没吃,想吃了好睡觉。”
他钻进帐篷里,天色暗了下来,我在一楼复习,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我以为是杨舟,打开门的一瞬间,我看见了我爸。
“叫人啊。”我爸说。
我的心狠狠地往下一沉,含糊又不情愿地说:“爸。”
第8章 还你退烧药
我是真的很讨厌我爸。
舒悦在这方面和我一样,她也很讨厌她爸。
我爸是不怎么挣钱,出轨,吃喝嫖赌都来,脾气也暴躁。从小到大没怎么管我,有点钱就自己花了。工作找到一份只做几个月,就嫌累,天天想着怎么玩。一辈子都在社会最底层混着,混到最后离了婚,也不知道在哪儿继续混。
舒悦她爸是某个公司的一个小领导,有社会地位有钱,但是重男轻女。这重男轻女不是放明面上的,是暗地里的,几乎无时无刻,舒悦说他在外面早就有了私生子,但是在家经常和她妈扮演夫妻情深。
我每次都说,你还算好的了,最起码你爸给你钱了,暗地里恶心你就当没听见。不像我爸,从小揍我,跟个定时炸弹一样。舒悦总是会叹一口气,说谢然,你毕竟是个男的,你体会不到。我说那也没办法了,我尽量体会。
每一次的话题末尾,我俩都会去上网和吃东西。烦恼很快被忘记,就像是潮水一样,褪去,又会再来。
自然规律而已。
此时此刻,我闻到我爸身上散发的浓烈酒气,再加上他一张脸涨得通红,知道他喝了酒。估计是没地方去,又心血来潮地过来骚扰我。我侧过身,他走进来,我给他倒了杯水,说你喝了多少,等会儿怎么回去。
不说还好,一说我爸就吹胡子瞪眼:“你就巴不得我走,妈的,生了个儿子跟我一点儿都不亲。”
我说:“是是是,把水喝了吧。”
我爸:“老子不喝。”
我说:“你不喝拉倒。”
我爸暴怒了起来:“你怎么说话的,我还是不是你爸!你给我记住,我是你爸,不准没大没小!当年就全是你妈的错……”
他的话颠来倒去每次说的都差不多。其实归根结底,他只是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我当然也知道如果不想惹怒他应该做点什么。可我就是做不到,死也做不到。
我爸站起来踢翻了一个塑料凳,我冷着脸看他,他抬起手指着我的脸。过了一会儿我爸问我,钱还有没有?我说,没有。我爸说,有钱先借我一点儿,陈志宪肯定给你留钱了,要不就是陈丽丽在给你打钱。
陈志宪是我姥爷,陈丽丽是我妈。
我听了这话实在忍不住,于是笑了起来,说:“陈志宪埋土里了,陈丽丽失踪十三年,你别妄想了,爸,我真没钱。”
我爸听了,抱着头在沙发上坐下来,小声说道:“你没钱,你没钱,你没钱……”
“你走吧,爸。”我说,“我要睡觉了。”
我去拉我爸的胳膊,我爸很快和我扭打在一起。也不是真的玩了命地打,就是那种双方都有火气的推推搡搡。我把门拉开,用力把我爸推出去,我爸上来就给了我一巴掌。
“我操。”我愣了愣,然后又推了他一下,他被我推倒在地。
“妈的……你这小兔崽子……你等着……”他气喘吁吁地说,“你等着!陈志宪这房子拆迁了也是我的!你也是我的!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我说:“你去死吧。”
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门外的动静很快没了。
我去洗了澡冷静下,出来的时候偷偷打开门看了一眼,我爸已经不在了。我擦了擦滴着水的头发,然后在一楼打开电脑上网,瞎看了一会儿论坛,不知道怎么地瞥见了桌上的复习笔记,于是又再次学习起来。
我已经习惯了。家庭不是我能选择的。不过我有时候在担心,如果哪一天我控制不住,真把我爸打出个什么好歹来,我是不是要去坐牢。或许也不用,等我毕业了,我可以去外地打工。
一走了之。
如果舒悦想跟我一起,我还可以捎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