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夏 第6章

作者:时多 标签: 破镜重圆 HE 近代现代

  “…… 垃圾。”

  贺璞宁一把夺过塑料袋抱在怀里。

  “垃圾你当个宝贝似的搂着?” 陈安拍了拍碰过塑料袋的手,嫌弃地看着他。

  对方将双臂收得更紧。

  “不用你管。”

第8章

  作者有话说:豆沫是一种地方小吃,用小米面(还是玉米面?)熬成粥,里面加上黄豆、花生、海带、豆腐、粉条、五香粉等各种乱七八糟的,最后再上面撒一层芝麻。

  离面馆三五公里的县郊,有个不大不小的菜场。

  这里原本是个废矿,不过地理位置很好,靠近省道和环城公路,附近的菜农和个体经营户便在此自发寻了块平地做买卖,后来聚集的三轮车越来越多,横竖是块不值钱的地,县里在创城的时候干脆搭了个棚子,挂上 “便民蔬果交易区”,勉强算给了个正经模样。

  黄土煤渣上直接盖起来的塑料棚,路面崎岖不平,到处都是随意丢弃的菜叶。夏天来了更是恼人,空气中挥之不去烂瓜坏果的酸臭味,蚊虫在耳边嗡嗡作响。

  菜场虽然价格便宜,但离城中心很远,而且只开早市,来这里的大多是在城内卖菜或开饭馆的批发户,或者骑车赶集的老人家。

  陈安和他们都不一样。

  和他相似年纪的人,有能力的早早便会离开,去城市里谋出路。剩下的也多数会去矿区卖力气。陈安是菜场为数不多的年轻脸。他外向,热情,和谁都是自来熟。男人们下矿了,就留女人看顾一个小小的摊位,破旧的街道上全是甩着鼻涕呼啦乱跑的幼童。陈安也习惯了给个举手之劳,偶尔去这家修个灯泡,帮那家搬搬货,或者顺手拉一把要撞到人的小孩。

  陈安天天来买菜,几乎每个摊子的人都能叫得出他的名字。

  他人缘好,又总是独来独往,便开始有人心思活络起来。

  陈安虽然只是个开面馆的,看上去也没什么钱,但胜在踏实敦朴,而且清清瘦瘦,长相周正,嘴角永远挂着一抹笑,混在皮肤黝黑身着邋遢的矿工里,如同杂草堆中冒出的一株绿苗,谁家有还未出嫁的亲戚女孩,都忍不住要多打量几眼。

  那天他起得早,天色刚蒙蒙亮,菜场还没多少人。陈安照着贺璞宁头天晚上预估的数量备齐了菜肉,想着还有时间,便又买了两碗豆沫和几根油条,开着电瓶车慢悠悠地往前挪。结果前头一辆板车路也不看,朝着他的方向直直冲了过来,陈安心思全在挂在车把的豆沫上,脚下一时没稳住,两辆车就这么迎面相撞,豆沫撒了满地。

  对面的情况却比他更惨,板车直接侧翻了。里头摆了几百个甜瓜,原本摞成了小山堆,现在全都骨碌碌滚了下来。

  陈安此刻也顾不上心疼自己的豆沫钱了,急忙上前帮着捡瓜,又喊着众人一起将板车扶正。来回折腾半晌,才把现场收拾了七七八八,他扶着酸痛的腰,终于想起要找 “肇事者” 说教几番,结果发现眼前的居然是个小姑娘,大概就是这板车的主人。

  姑娘看起来年纪并不大,柳叶眉,杏圆眼,半长的头发松散着垂在耳后,头顶别着两个彩色发卡,露出光洁明亮的额头,脸上还带着未曾褪去的稚嫩。她穿着一件粉色的雪纺上衣,干净得和这里格格不入。

  陈安从没在菜场见过她。

  地上还有最后一颗甜瓜,卡在板车的车轮处,姑娘蹲下身正要捡,眼前却蓦地出现一片阴影,有一只手和她同时落在了这颗瓜上。

  她惶惶然抬起头,就这么措不及防地撞上了陈安的目光。

  姑娘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朵根,几乎是立刻把头低了下去,嘴唇因为害怕紧紧地抿着。

  “对…… 对不起……”

  她磕磕绊绊地道歉,声音却被四周小贩的叫喊盖了个彻底。

  陌生的面孔,又是个青涩拘谨的女孩子,能出来自己打拼已是不容易,陈安也不好意思再扯皮下去,只默默咽下两碗豆沫的哑巴亏。他重新站起来,将这最后一颗甜瓜塞到了对方怀里。

  “下次当心些。”

  原以为不过是件不起眼的小插曲,陈安也没放在心上。结果端午节那天,店里却来了两位 “客人”。

  北方原本没有过端午的习俗,变成法定节假日之后,人们才逐渐对这个节日重视起来。陈安和所有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一样,过节一律用饺子应付。那天他特意多和了面,趁着午后的空闲时间,拉着贺璞宁和馅擀皮。

  正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塑料帘子突然发出了声响,听那个动静是被人掀开了。

  陈安双手沾满了面粉,脸上也被贺璞宁恶作剧似的蹭了一道白,形象实在算不上好,听见屋外有响声,便用手肘拱了拱贺璞宁的肩膀:“去外面看看。”

  贺璞宁应了一声,摘了围裙往外走:“要吃什么——”

  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正歪头朝店里张望,见贺璞宁出来后又急忙站直了,表情微愣:“这里,是小陈的店吗。”

  贺璞宁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将人从都到脚打量了一遍,只道:“你有什么事。”

  对方见他是个生面孔,突然有些不自在了起来,双手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又重复了道:“我来,找小陈的……”

  “小普,谁呀?” 陈安在后厨听到了动静。

  贺璞宁微皱着眉,还没开口便被眼前的人抢了话头:“小陈,是我!张姐!”

  厨房响起一阵叮叮哐哐的动静,而后是拧开水龙头的声音。陈安拿了条毛巾,边擦手边往外走,看到门口的人之后立即挂上了笑脸:“呦,张姐!今天怎么来我店里了!快坐快坐,想吃什么跟我说。”

  “我不是来吃饭的。” 张姐打断他的话,“我是来给你道个歉。”

  “道歉?” 陈安没明白。

  “前几天在菜场,是不是有个姑娘不小心把你给撞了?”

  陈安早把这事情抛到了脑后,反应了一下才迷迷糊糊应了句:“是有这么回事……”

  “哎呀,那是我老家亲戚的闺女,倩倩!” 她的语气迅速变得热络起来,又朝身后望去,招了招手,“倩倩,傻站着干嘛,赶紧进来打个招呼。你这丫头,还不好意思了。”

  她又催促了好几遍,门口的台阶上才终于多了一双脚。程倩脸颊绯红,手指搅在一起,连头也不敢抬。

  “陈老板,好……”

第9章

  作者有话说:很多读者对这章的感情进展有其他看法。

  程倩今天换了身装扮,穿着一件亮色的碎花连衣裙,腰线恰当地修饰出姣好的身形,头上还特意别了同色系的发带。

  被张姐催促着,程倩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如同一只从密林深处飞出来的幼鸟,带着拘谨和好奇,更显得整个人清秀明亮。

  陈安甚至愣了一瞬,才把她和那天遇到的女孩对上号。

  程倩是一双杏仁眼,眼尾微弯,瞳仁纯澈,像盈了一捧潋滟的湖水。陈安被这么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竟然也莫名觉着不好意思起来,下意识挠了挠头,说了句 “请坐”。

  张姐得了应允,立即反客为主,张罗着程倩坐在了陈安的对面,随即将手里的帆布包放在桌上,从里面掏出两个保鲜盒。

  “这不是想着今天端午么,倩倩包了一堆粽子。我说咱们这儿不兴吃这东西,这丫头也不听,非说要给你送过来,顺便也给你道个歉。” 张姐说着,把保鲜盒的盖子打开,“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甜的咸的都弄了几个,要是不嫌弃就都尝尝。”

  “怎么会嫌弃呢。” 陈安连忙道。

  听他这么一说,张姐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当即让程倩挑了两个递过去。粽子大小适中,一盒红豆蜜枣,一盒蛋黄烧肉,为了方便区分,还专门用了不同颜色的绳子捆住。

  “我本来说从摊位上扯两个塑料袋就行,倩倩说不好看,又要跑去买饭盒,这才耽误点了时间,送过来都要凉了。” 张姐嘴里埋怨,神情倒是眉飞色舞的。

  “夏天嘛,没事。” 陈安中午忙着调馅包饺子,本来就没顾得上吃饭,粽叶打开后糯香四溢,胃里的馋虫也轻易被勾起来。程倩坐在对面,小心翼翼地抬眼偷瞄,偶尔和陈安撞上目光,光滑的脸颊上便会迅速浮起两朵红晕。

  他这边吃着,张姐的嘴也一刻不停。原来程倩是她小妹家的女儿,小妹当年远嫁到南方,和丈夫在当地开了个水果店,结果半年前在去拉货的路上遭遇了山体滑坡,两人当场就没了,后事还是她赶过去帮忙操办的。父辈的亲戚见只剩一个小姑娘,没少打店面的主意。张姐看不过,干脆让她把水果店租了出去,跟自己回了老家。

  她说到这里,重重地叹了口气:“跟你一样,也是个可怜孩子。”

  陈安动作一顿,默不作声地擦掉了嘴边的米粒。

  程倩适时拽了拽她的袖子。张姐这才注意到两个人双双低沉下去的脸色,急忙打圆场道:“瞧我这破嘴,总说这讨人嫌的话干什么。小陈你别往心里去。”

  陈安摇了摇头,没回话。

  气氛蓦地开始尴尬起来,张姐正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眼前突然伸出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打破了此时的寂静。

  贺璞宁端着一杯水放在陈安面前:“别吃那么快,对肠胃不好。”

  程倩注意到贺璞宁,看着他柔声问:“这位是?”

  陈安语气随意地回了句:“小普,我弟。”

  程倩听罢,随即拿出一个蜜枣粽:“弟弟也坐下来吃点吧,陈哥说你们还没做午饭。”

  “不了。” 贺璞宁回她,眼神却直直地投向陈安,一字一句道,“厨房还包着饺子。”

  他在后厨的矮木凳上坐了一整个下午,看着投在墙壁上的透明阳光逐渐染上金黄色,外屋才终于有了桌椅摩擦地面的动静,隐约听到张姐的大嗓门说了句 “年轻人之间多交流”,尾音伴着脚步愈走愈远。

  贺璞宁抬起眼,原本饱满圆润的饺子已经软软地垮塌下来,面底黏在托盘上,有的甚至都漏了馅,看上去毫无食欲。他接了水放在灶台上,也不管烧开没有,将饺子一股脑全倒了进去。

  陈安刚踏进厨房便听到咕嘟咕嘟水沸的声音,空气里全是饺子的香味,他伸直脖子瞅了瞅,立即露出一个毫不遮掩的笑容:“饺子煮的真是时候,刚把她们送走,快饿死我了。”

  下锅的饺子坏了不少,贺璞宁试着拿漏勺捞了几下,只捞到一些剁碎的白菜叶。他干脆拿了两个面碗,连饺子带汤一起盛进去。

  陈安看着碗里糊成一团的东西,用筷子搅了搅,直接放弃了夹起来的想法,对着贺璞宁调侃道:“这面片汤做得不错。”

  贺璞宁充耳不闻,只甩给他一句 “爱吃不吃”。

  饺子在燥热的天气下放了太长时间,吃到嘴里一股酸味,陈安放了好几勺辣椒油进去,才勉强盖住了味道。

  “别吃了。” 贺璞宁冷不丁对他说。

  “不是你说的么,爱吃不吃。” 陈安连馅带汤盛了一大勺放到嘴里,“我爱吃。”

  “变质了,不能吃了。” 贺璞宁又说。

  “没事儿,夏天和的面就是容易酸。” 陈安不甚在意道,“下次搁点小苏打。”

  他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吃下一口,手里的勺子突然被抢走了。

  贺璞宁夺过他的勺子,朝桌上重重一摔,紧接着 “啪” 地一声脆响,瓷勺立刻碎裂成了两半。

  “我说别吃了!”

  陈安还没被人这么吼过,火气也瞬间窜了上来:“你发什么神经!”

  贺璞宁直接推开凳子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将两碗水饺倒进了垃圾桶。

  陈安不知道这人今天搭错了哪根筋,在他看来简直是无理取闹,气都要气饱了,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上了楼。

  贺璞宁站在水池前,里面是两个沾着油星的空碗。

  这是他和陈安的专用碗,和店里给顾客用的款式不一样。陈安知道他不习惯用别人碰过的东西,特意去批发市场买了新的。

  贺璞宁沉默地注视着这两个碗,突然觉得一阵陌生。这个碗似乎并不属于他,而是该有另外的主人。

  一个身为女性的主人。

  每天晚上等面馆打烊,陈安会亲自下厨,炒几个简单却不失味道的家常菜,两个碗里也要盛上热气腾腾的汤饭。或许以后还会再增加一个小碗,他在超市里见过,塑料的,碗底印着各式各样的卡通角色,两边还有用来防摔的手柄。

  也可能不止一个,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贺璞宁越想越乱,猛地将水龙头开到最大,不管不顾地将头伸了过去,企图用冰冷的井水给自己的大脑降温。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发莫名其妙地发火,只是看到程倩的那个瞬间,没由来感到一阵慌乱。

  他一度担心陈安会不会染上那些旷工的坏毛病,去抽烟、喝酒、寻乐子,但唯独没担心过陈安会结婚。

  结婚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陈安要和一个陌生的女人组成新的家庭,他会变成完全多余的一部分,面馆的二楼不再有自己的床位,柜子里也不会再容纳自己的衣服,他就像陈安身上甩不掉的泥点,留在身边只会觉得累赘又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