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性失轨 第26章

作者:郑九煞 标签: 近代现代

  不用林诺确定,我也知道她没有看错。

  就在人群的不远处,海底隧道的入口,我清楚看见蒋秋时站在那里。他穿着简约的灰色系大衣,身量清瘦,挺拔,倘若萦绕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在周身。旁人是兴奋的,噪乱的,只有他是沉静的,冷淡的。仿佛与世隔绝,让人不由自主被牵引视线,失了神。

第37章

  大年初一,一个人,水族馆。

  这三个元素串联在一起,构成最简单的看图写话,而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条合理的逻辑链。

  蒋秋时为什么会在这里?

  现场几人似乎只有我在认真地纠结,顾鸣生笑语晏晏地从林诺那儿询问关于蒋秋时的事情,陈锋则瞥了几眼就收回视线,像是完全没有了解的兴趣。

  只有我紧张不安地注视蒋秋时的侧脸,甚至连他最细微的举动都不敢错过。也许是出于某种感应,也或许是我的目光太过鲜明,他忽然抬头对向我的方向,耳边的声音有一瞬间寂静。

  我赫然一震,毫无知觉地冲蒋秋时露出一个短促的笑,全然不知此刻该做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

  林诺小声‘啊’了一下,难掩慌张,“蒋老师怎么走过来了?完了完了,他不会看到我出来玩,要让我回家写作业吧?”

  顾鸣生忍俊不禁地说:“你刚才不还是说你们蒋老师的教学很人性化吗?怎么这个时候又变成严师了。”

  林诺耷拉着嘴角,小声嘀咕:“人性化归人性化,蒋老师训起学习不认真的同学来还是很吓人的。”

  “他还会训人吗?”

  我几乎是没有意识地接了一句,实在有些惊讶,以至于直到陈锋与顾鸣生的目光一同汇聚过来,我才发觉自己到底说了一句怎样不招自来的废话。

  “我只是......有点好奇,他外表看起来挺温和的,不太像是会训人的性格。”

  林诺看我尴尬的笑,似乎有些疑惑,但还是说道:“会是会,但应该不能用‘训’吧,改成‘说教’才合适。就是那种把你进办公室,也不骂你,就拿着杯茶温和列举你的条条恶行,然后再温和地让你好好改正。态度是挺好的,也不像别的老师那样上来就骂,但话里的内容一句比一句有压迫力......这都是我朋友告诉我的,我还没有亲身体验过呢。”

  听起来,她还有一点遗憾似的。

  我被林诺话中的内容转移了注意力,刚准备说上两句,蒋秋时的嗓音就从旁穿插而来。用‘穿插’形容或许过于生硬,应当更像是自然又清冽地随空气传进耳里,不自觉抚平我的负面情绪,被他的话音阵阵牵动。

  “林诺,和你哥哥来水族馆玩吗?”

  这句话是对林诺说的。

  他抬起眸,目光在我的脸上停顿片刻,唇角勾勒出一个浅浅的笑,“林先生,好久不见。”

  这句话是对我说的。

  我迟钝了半拍,才对他点头,“好久不见,蒋老师。”

  ‘林曜’又变回了含蓄的‘林先生’,我却奇迹般地没有感到失落,反而生起一股这是只属于我与蒋秋时之间秘密般的窃喜,在心底肆意叫嚣,不敢在面上表现分毫。

  林诺乖乖喊了声‘蒋老师好’,蒋秋时也自然问起她的学习和假期准备。此刻的环境不是叙旧的好时机,我只能在一旁假装不在意地看着,任由顾鸣生富有深意的目光从身上无数次轻略飘过,心惊又肉跳。

  与林诺说完,蒋秋时才正式将目光转过来,冲顾鸣生和陈锋淡淡颔首,算是问好。

  陈锋不再是刚才那副没有兴趣的模样,他掀起眼皮,将视线多停留了半晌,才冷淡应上一声。顾鸣生施然上前一步,同蒋秋时握了下手,笑吟吟地说。

  “蒋老师果然是一表人才,经常听小曜说起你,今天见到面才知道他一点没有夸张。”

  蒋秋时抽回去的手微微一顿,看不出情绪的五官难以察觉地轻缓舒展开来,回以一句不轻不重的‘谢谢’。

  我知道顾鸣生是故意的,可现在这个环境压根不允许我对他做出什么来,只能飞快地瞪了他一眼,在心底记上一笔。

  林诺一脸奇怪地问:“哥,你和蒋老师认识呀?”

  我明知她问的不是这个意思,但还是佯装镇定地回答:“当然认识,上上次家长会,还有上次帮你处理烂摊子,不都是蒋老师和我交流的吗?”

  这显然是在四两拨千斤地跳过林诺想知道的问题。蒋秋时似乎意识到了,看向我的视线微微一凝,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周遭的空气逐渐冷下了几分。

  “对了小曜,你还没有和我说过上次去学校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一直沉默的陈锋突然出声,跨前一步搭上了我的肩膀。

  这个动作他平时常做,我也从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在普通人眼里只不过是两个关系要好的朋友勾肩搭背。可此刻当着蒋秋时的面,我却感觉被陈锋压上的肩膀都无端多了几倍的重量,又无法去推开,那样的话几乎用不着解释什么,都足够让我在蒋秋时面前判下死刑。

  在追求对象面前和别人亲密,真的还有追到手的可能吗?

  我想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从困难模式一下子拉到了地狱模式而已。

  林诺听陈锋问起,想也没想地就和他吐起了苦水。陈锋安静听着,看似认真,只有我知道他对此根本就没有兴趣,不然以他的性格,早在当天就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可如果没有兴趣,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起?

  我惴惴不安地迷茫着,忽然就听陈锋应下林诺的话,随意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那的确是你同学冤枉你了,不过事后你哥不是请你吃饭了吗?心情应该好一点了吧。”

  林诺眨了眨眼睛,疑惑地‘啊?’了一声。刹那,我终于明白了陈锋的意图,只感觉浑身都冷然一震,赶忙抢在林诺说出些无法挽回的话之前揉下她的脑袋。

  “你啊什么?不记得我上次带你去的那家中餐馆了?还不是你一路软磨硬泡地让我带你去,怎么吃完就忘记我这个请客的了?”

  “你说什......”林诺瞪大眼睛,维持了整整三秒,才猛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你说那次啊,害,我刚才没想起来,味道也就一般般吧,没有网上吹得那么好吃。我回去后就给了差评,你不说我都要给忘了。”

  毫不夸张地说,我现在看林诺就像是在看一个闪闪发光的救星,暗自决定下次给她的红包里一定多塞几张票子,再减去一本教科书。

  陈锋挑起眉梢,若有所思地留下两个字:“这样。”

  他似乎打消了怀疑,而我的心仍然在不规律地快速乱窜。

  站在一旁的蒋秋时安静听完所有,沉静的目光透过镜片在我脸上凝滞片刻,又或许只是几秒,他淡然地移开,对此,没有留下只字片语。

  他什么也没说,我却仿佛什么都听见了。

  现在,已经不止是地狱难度了。

第38章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蒋秋时的嗓音打破短暂的沉寂,依旧和缓,语调却比方才疏冷了几分。他没有看向我,而是对林诺说:“过年好好玩,作业也不要忘记做,开学我会检查。”

  林诺笑得苦兮兮,“好的蒋老师,我一定在家好好学习,努力备考。”

  蒋秋时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直到转身离开也没有再看向我一眼。

  从来到走不过十分钟的时间,可就是这短短十分钟,我的心情却仿佛做过山车般忽上忽下,一下子攀上高峰又一下子跌入低谷。哪怕已经看不见蒋秋时的身影,后劲也迟迟不散。

  顾鸣生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面如春风地深笑道:“小曜,这位蒋老师的确和你说的一样是位谦谦君子。只不过,君子和水族馆看起来有些不搭。”

  我慢了几拍,林诺已经抢先答了上来:“一个人来水族馆是有点奇怪,但蒋老师也不一定是一个人来的,说不定是陪女朋友过来玩呢。”

  “也是,”顾鸣生富有深意地将目光移向我,“看他刚才的样子,似乎很急着离开。”

  我压下心头的复杂,扫了他一眼,“还看吗?不看就走了。”

  “看啊,当然看,怎么能浪费票钱?”顾鸣生从善如流地接道,“说不定还能再遇上那位蒋老师,你说是不是?小曜。”

  我头一次发现,他阴阳怪气的水平也是一流。

  但幸好,顾鸣生的话没有灵验,后半段的观光路程都不见蒋秋时的影子。我有些心不在焉,林诺似乎也没有开始那样兴致勃勃,匆匆出来后,时间才刚过一个小时多点。

  “那个什么,刚才被蒋老师一提醒,我感觉还是回家写卷子比较踏实,”林诺摸着脑袋,然后想到什么似的一把扯过我,“哥,你陪我回家。”

  她只说了我,却没有喊陈锋与顾鸣生,显然是有什么话要问我,我也在心底猜到了大半。顾鸣生笑了笑,仿佛什么也不能破坏他的好心情,应下说:“也好,我刚好回家看一下妈,小曜,下次再见。”

  我干笑着,“下次见。”

  顾鸣生走后,陈锋径直凝视向我,黑白分明的眼珠流露出一丝浅浅的不愿,“我想和你一起回去。”

  当着林诺的面,我不敢轻易透露出与陈锋同居的事实,只能为难地看着他,“下次吧,诺诺要回家做作业,我得送她回去。”

  “......嗯。”

  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都融入沉默和一个简单的‘嗯’。我与林诺一同离开,分明走向相反的方向,却仍旧能清晰感受到陈锋鲜明如炬的视线,如影随形。

  “说吧,怎么回事?”

  坐上出租车,林诺立马抱起胳膊瞅着我,一脸‘你别和我装’的认真表情。我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只能不伦不类地扯了扯嘴角,缓慢开口。

  “这件事其实有些复杂......”

  “那就长话短说,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请我吃了顿晚饭?而且你为什么要对小陈哥撒谎?人家可是你救命恩人,你怎么能这样骗他?”

  面对林诺一个接一个的质问,我张了张嘴,怎么也吐不出难以启齿的真相,最后只轻叹一声:“你只要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很复杂,我骗他也是迫不得已。”

  这句话说出口后我自己都险些发笑,迫不得已,真的是迫不得已吗?

  我知道,那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对他们,我也许或多或少都有喜欢。说多,却不足以让我为谁要死要活;说少,也不能让我彻底升起放弃谁的念头。

  他们都很重要,但也都不重要,要是让旁人知道我的想法,怕是一万句‘渣男’也抵消不过我的恶劣。

  说到底,我只是自私地只为自己着想,很多事情都是我那么想,也就那么做了,不顾虑后果,也不在乎道德。我深知这是错误,可这就好比人总知道吸烟喝酒会危害健康,却仍然上了瘾,戒不掉。

  这样堂而皇之的借口,或许能让我少得可怜的良心好受一点。

  林诺皱着眉,在努力理解我话中的深意。她一会露出纠结,一会又是茫然,不一会又变成惊诧。她望着我,欲言又止。

  “哥,”林诺顿了顿,凑近我耳边,“你和小陈哥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分明是个问句,林诺却直愣愣盯着我,笃定又强硬。我知道大概是瞒不下去了,撇开视线,“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哥!”

  林诺重重拍了我一下,她看起来没有多少惊讶,反倒是有些委屈和不爽。

  “我看到你带他回家的时候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了,就奇怪你什么时候变成那么热心肠的人了?饭桌上的时候也是,他那样子活脱脱就是来我们家提亲一样,每隔几秒钟就扫你一眼,我当时还以为是我的错觉呢!”

  我揉了揉被打得发麻的胳膊,“你吃饭时就净观察这些有的没的了。”

  她狠狠瞪我一眼,“什么叫做有的没的?这不就是有了吗!”

  “......林诺,注意用词。”

  “没想到你藏得那么深,我都不知道你是......”意识到还在出租车上,林诺把后面几个字吞了下去,改为深深的疑问,“我明明记得小陈哥没有在那场事故里摔坏脑子啊?你们到底是怎么在一起的?”

  我嘴角一抽,刚刚涌起的窘迫瞬间在林诺这句问题下消失殆尽,“你怎么说的话?难道就不能是他在清醒状态下主动追的我?”

  林诺翻了一个白眼,就差把‘不相信’三个字明晃晃写在脸上了。

  我好笑地看着她,心底晃荡着升起一股难言的情绪,揉搓在一起像是释然,也是感动。

  她对不同性取向的包容一直在我的意料之内,记得有天坐在一起看电视,新闻正播放外国同性婚姻合法化,我妈瞥了眼,随口说了一句‘这年头男人和男人都能结婚了’,林诺立刻就着这个论点,和我妈一来一回科普起了同性恋的知识。当时我坐在旁边,心想或许未来出柜可以少掉一个说服对象。

  可即便早就清楚这一切,我还是在听到林诺的话后微微一震,胸口仿佛堵着般不知该说些什么,动容又矫情地涌上一股类似酸涩的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