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分依赖 第14章

作者:谢一淮 标签: 近代现代

  “巧克力?”蒋易缓过神来,“不会是吴尧给我的那个吧?”

  “嗯。下午我有专业课,让他代我送了一下。”

  蒋易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没想到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七猜八想地还以为是吴尧来炫耀,绕了这么大一圈,怎么就没想过是靳融让吴尧送过来的呢?幸好这样的念头他没有跟任何人提起,也不会有别人知道。

  “我送给你的巧克力,你还给我一颗……”

  靳融说:“吃甜的,心情会变好啊。”

  蒋易一怔:“我、我没有心情不好啊。”

  靳融没有回答,他专注着把谱夹翻开,到《冬风》那一页:“心情好的时候吃一颗巧克力,岂不是就更好了。”

  蒋易坐着乱动,他不看别的地方,就只是低头抠手,又觉得这个坐姿不舒服,伸长腿舒展,接着有感觉不合适,又并起来。

  左右为难。

  “《冬风》,弹过吗?”靳融问。

  蒋易点头。

  靳融面向他,眼里流露出温柔与惬意:“那你能教教我吗?”

  “教你?”蒋易顿时坐得更端正了,“弹弹伴奏还行,这种曲子我……”

  他学再多钢琴,眼前人是以钢琴为专业的艺术生,他怎么能教他呢。况且弹琴这种事,多是老师指导,亦或者自己琢磨,学生之间瞎教,说不定教坏了。

  蒋易在那一瞬间思考了很多东西,他想拒绝来着,莫名其妙又涌出来一点别的心思。

  “我只能跟你分享一下我练琴时候的……一些想法。”他说。

  靳融点头:“很好呀,我就是想听你的想法。”

  靳融挪了半个钢琴凳,等着蒋易坐上来。蒋易盯着钢琴上的谱子:“你艺考打算弹这个吗?”

  “暂定曲目。如果弹得还是不理想,那我可能就要换了。”

  靳融弹这首曲子一直软趴趴,现在总是不知道要怎么改善。他的专业老师总是打击型教学,或许换一个鼓励型的会更好一点?

  《冬风练习曲》是肖邦所作的练习曲之一,难度很大,很考验手指触键的快速度、灵敏度及准确度。全曲情绪悲愤,似是冬日狂风呼啸,枯叶纷飞,故而命名为《冬风》,又或是《枯叶》。

  乐曲开头的引子非常简短,力度极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这首曲子非常的具有交响性,你要想象,一个人就是一个乐队的感觉。”蒋易深呼吸一口气,先弹出引子部分,力度由弱至极弱,“弹这边千万不要拖沓,触键要饱满。这就好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四小节结束,短暂停留之后,“打破宁静”,突然爆发,右手持续快速弹奏由高到低的音符组成的音群,左手用和弦构出主旋律。

  “要给自己信念感,弹之前深呼吸,猛的一下子,你懂我的意思吗?”蒋易眨巴着眼睛看他,“就好像武侠剧,打斗之前,总要大喊一声‘哈!’一样。”

  蒋易的指尖放在琴键上,将三、四小节弹完,深呼吸,借着“叭”的一声,开始了接下来的弹奏。他很能放得开,弹琴时眉头紧皱,似乎连脸都在用力。

  “右手的音很密,触键一定要干净利落,有很强的颗粒感。千万不要连带,不要粘连,不要软。”蒋易温柔地说,“软了的话,那就弹成春风了。”

  靳融轻笑:“你也觉得我是春风?”

  “我听出来的。”

  蒋易单独弹了一遍右手,这曲子他好久没弹了,但仍然熟稔于心:“这首曲子光靠手指力量已经不行了,手臂力量也很重要,靠手臂力量带动手指。练习的时候呢,最好还是分手练,慢练。”

  靳融点头:“我是分手练了呀,总感觉还差了点什么。”

  “左手有分手练吗?”

  靳融笑笑。

  那就是没有了。蒋易说他“笨蛋”:“左手是主旋律,是整首乐曲的骨架,骨架软了,曲子肯定也软。左手是很有力量的,就好像交响乐里的管乐器,要有点气势。左手是和弦,但不是断断续续的和弦,也不是柔软的和弦。”

  蒋易继续示范左手,并充分表明:“一定要有力量!”

  靳融觉得挺震撼,他看蒋易弹琴,好像是体力活,身体都在跟着音乐起伏。

  “你看你憋着吧,弹琴就端端坐,像个……”蒋易想了想,“像个小僵尸。”

  “小僵尸?”靳融仔细回想自己弹琴的样子,好像确实是只有手在动,又或者用脚打拍子,其他地方板着。

  “这种曲子呢,它的情绪色彩非常强烈,得发自内心感受到它里面的色彩,才能弹得好呀。”蒋易说。

  “像你这样乱晃吗?”

  “我这不叫乱晃。我这叫,情感的爆发。”

  靳融听进去了,重复了一下“情感的爆发”,他在琴上弹了一遍,无甚情感。

  这就是他最最最致命的地方。他是个只会弹琴的呆子。

  “你要全程保持紧张,呼吸跟着左手走。”

  蒋易都这样说了,靳融还是不太明白。

  看着他茫然的模样,蒋易忽然没办法了:“呆子,你以前就没有很生气过吗?很生气就会想骂人,会想打架,这就是情绪。”

  靳融翻了一页谱子,虽然他也有努力去学坏,努力说脏话,但好像都没太大用处。他一直都在压抑着,很少有机会能爆发出来。

  “以前我学钢琴,也不好意思上台表演。我妈就说,得学会丢脸,学会发泄,这样就不害怕了。”蒋易把钢琴上面的那罐可乐拿下来了,“喝点可乐开心下?”

  “我怎么发泄?”

  蒋易自顾自把那罐可乐打开了,“啪”冒出汽来。他握着可乐罐,琢磨道:“要不,咱们去山上喊喊?”

  作者有话说:

  演奏技巧方面是问同学的,俺也不太会弹钢琴^ ^

第15章 他就是凡夫俗子

  蒋易他们学校附近肯定是没有山的,要坐地铁去别的地方。他们在便利店吃了点东西,赶着去地铁站,总算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到了山脚下。

  这座山呢,是一个风景区。五点半之后就不收门票钱了,蒋易对这很熟,因为他爷爷奶奶就住这附近,小时候老来这儿,吃完饭就去爬山。

  “爬山很累的哦,你确定还要去爬?”

  靳融坚定不移:“来都来了,还不爬?”

  那就爬吧。蒋易体力可好,一口气爬到顶都不累的,就是担心靳融。靳融弱不禁风的模样,能爬上去吗?

  果不其然,靳融爬到半山腰就累了,天气又燥热,他额间沁了好多汗,沾湿了一点碎发。

  靳融望见路边有一个长椅,累得不行了,摆手要去坐一会儿。

  至今蒋易都脸不红、心不跳,他从书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给靳融,说道:“喝点水吧?”

  靳融轻喘着点头,接过水,才发现蒋易已经贴心地帮他把盖子打开了。他抿了几口水,稍稍缓解了一点渴意。

  蒋易看了咂舌:“你看看吧,放不开。”

  “什么放不开?”

  “你知道我怎么喝水的吗?”

  靳融摇头。

  蒋易从书包里又拿出来一瓶没开过封的水,豪气地拧开,喝水之前还要靳融“看好了”。他仰着头咕咚咕咚地喝水,用力咽下去,还有吞咽声。喝完了水,他擦干净嘴儿,问靳融:“怎么样?”

  靳融怎么看这人都觉得滑稽。他半笑着说:“你好糙。”

  “哪糙啦?我觉得挺好。你也试试?”蒋易怂恿他也这样粗鲁地喝水,靳融不肯:“我才不要。”

  “其实我们都是男孩子,男孩子嘛,就算糙一点也不要紧。你觉得呢?”

  蒋易双手撑在身侧,他轻轻扬起脖颈,感受一阵微风拂过山际。他身后长了一团竹子,有竹叶蹭着他的头发,弄翘起来一撮。

  靳融望着他那簇头发,还是坚持了自己的看法:“我不想那么糙。而且你也不是很糙呀。”

  “不是你说我糙的吗!”蒋易嘟囔,“那你是觉得我糙还是不糙?”

  “不知道。”靳融不想回答。他心里是这样觉得的,蒋易这人长得好,干什么糙事都不显糙,要是把他这个行为安在别的男的身上,那就很糙了。

  “不知道不知道。”蒋易模仿他的腔调说话,“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靳融迎一点微风笑起来,他歪了脑袋,眼珠子转到蒋易的那个方向,一本正经地说:“你叫……”

  他恶作剧一样靠到蒋易耳边,用气声说:“你叫蒋大头吧。”

  “蒋什么大头!”蒋易顺手就勾住靳融的脖子,还哈他痒痒。怀里的人很怕痒,往哪儿都躲不得,只好求饶:“蒋老师放过我吧。”

  靳融还累着,得到什么东西支撑,也不顾着是不是热或闷,枕在蒋易的肩膀上休息。他抬眼望着最后一点落山的夕阳,感叹道:“太阳都下山了,我们还没到山顶呢。”

  “还早呢,这才一半都不到。在山顶可以看见城市的所有风景,会有不一样的发现。”

  蒋易随口说这句话,其实他的注意力全在靳融毛茸茸的脑袋上。这个毛脑袋枕着自己,有时候蹭蹭,头发都挠着蒋易的皮肤,痒痒的。蒋易不知道为什么靳融要靠着他,又不是生病,哪有男人靠着男人的……

  他虽然这么想,却还是忍不住离那团头发更近一点。

  好像自他认识靳融开始,总频繁感受到“痒”,一会儿是耳朵,一会儿是皮肤。可见不是他身体痒,是他的心在痒。

  蒋易没意识到,他想靳融多枕他一会儿的,没眨几次眼,靳融满血复活了。

  “走吧,继续爬吧!”

  “你不要再休息一会儿了?”

  靳融摇头:“不用了,我觉得不累了!”

  越到山上就越凉快,一阵又一阵的清风拂面,吹得蒋易起鸡皮疙瘩。他走在靳融后面,看他难得活泼一次的背影,是稀有的一面,尤其是他回头望自己身处何地时。

  “你累了吗?”靳融问他。

  他怎么会累呢,他体力那么好。

  “我不累啊!”

  靳融笑着说:“你不要逞强,你要是累了,”蒋易以为他会说,累了就休息的,可是靳融说,“你要是累了的话,我就拉着你走吧。”

  蒋易突然觉得累了,先前一鼓作气的劲儿都消失了,全依赖靳融来拉他。他伸出手臂,可怜地说:“那你拉着我走吧。”

  靳融拽着他的袖子,边走还边荡,调皮地扯一点下来。

  蒋易随着他玩闹,边走边哼一会儿歌,很快就到了山顶。山顶的风更大了,凉飕飕的,眼下是大片霓虹灯影。

  黑夜里蔓延着无数灯光,弯曲的大路回旋,灯光照不见的地方已和天边勾连,渐变得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蒋易此时已无心再去看风景,他全意望着靳融被光烘得暖洋洋的脸,深邃的地方更加深邃,一切不快乐的神情全都被遮掩。他的睫毛很长,眨眼时好像是蝴蝶忽闪;他的嘴角洋溢着笑,灯光和他的笑比起来,逊色了千分万分。

  他意识到,靳融真是一个明艳到极致的人。他被凡间的光衬成神明,站在高高的山顶上,则是在俯视凡夫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