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淮上
明德又疼得一抽气,怕挨打,硬忍住不哭,噎得抽了好几下。
乾万帝毕竟醉后欲火中烧,很难节制,一晚上到后来自己也不知道索求了多少次,最后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第二天上朝的时候内殿里还没有通传,外边人不敢进去,里边人也不敢出来,僵持了一会儿,幸亏张阔经事久了,偷偷的进了内室去跪在床帏外,低声问:“皇上,今日还早朝么?”
里边沉默了一会儿,只听乾万帝的声音低低的传出来:“今日不朝。”
张阔一口气松出来,小心的起身去内室之外站着伺候去了。
乾万帝转向明德,谁料一看,这小东西已经被惊醒了,才刚刚醒过来打个哈欠,就立刻挂上了眼泪,可怜兮兮的。
大凡男人,这个时候的心情都特别好,乾万帝抱起明德来亲了一口,低声问:“怎么又可怜兮兮的样子?”
明德嘀嘀咕咕不知道在抱怨什么,乾万帝哄了半天,才听他叽咕着:“你又要打我!”
乾万帝昨晚不过是色令智昏,欲火之下一时之语罢了,真打他是舍不得的,一听就笑着打算安慰两句。谁知道刚开口,突而脑海里雪亮一道光闪过去,慌忙拉过明德:“你说什么?什么叫我又要打你?我之前打过你,你还记得?”
明德怔怔的盯着他,满眼茫然。
乾万帝颤声问:“我在正泰殿上打过你,你还记得?你还记得一些事对不对?明德,明德,你还没有完全痴傻是不是?”
他手上劲太大,语调太激烈,明德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条件反射性的一缩,惊恐的手忙脚乱,连滚带爬的往床角躲过去。
乾万帝一把把他搂回来,狠狠的抱在怀里:“乖孩子,乖,听话,告诉我,我之前打过你哪里?”
明德吓得慌慌张张乱挣,被乾万帝抱在怀里强忍着哄了好一阵子才说出话,含混不清的说:“……脸……”
乾万帝彻底惊住了,明德赶紧伸手紧紧捂着脸,好像怕再挨两个耳光一样。然而乾万帝只猛地把他紧紧勒在怀里,用力之大,就好像恨不得现在就把明德生生勒死在自己身边一样:“……你个冤孽,你个冤孽啊……我要是现在狠得下心来杀了你也就算了,你这么浑浑噩噩的,以后怎么办?我死了你怎么办?谁护着你,谁照顾你?我真不如现在就勒死你,往后一道入了皇陵,还省心!”
明德被勒得难受,气得吱哇乱叫。乾万帝也不理会这个,匆匆披衣下床,伺候着这小祖宗简单梳洗好,才开门喝令:“叫胡至诚过来!”
张阔早就有所准备,已经让人在清帧殿里准备了一个精致偏殿,专门给胡至诚住下,因此一听到传令,只一盏茶工夫便看见胡至诚大礼跪拜在清帧殿大门之前,朗声道:“臣拜见皇上!”
乾万帝忙迎上前:“爱卿平身!”
胡至诚为官多年都不得志,偏生遇见了一个上官明德,刁蛮娇惯的小祖宗,谁的药都不会吃,唯独就吃了胡至诚这一套。乾万帝是只要明德喜欢他就跟着喜欢,因此他一时竟然最受倚重,炙手可热起来,连面见皇上都不必大礼。胡至诚虚礼了一下,起身恭敬的问:“皇上叫臣来是——”
话音未尽,只听乾万帝急问:“你可知明德的病,还有没有好转的势头?”
胡至诚暗暗的纳罕,因为之前乾万帝是忌讳人说明德已经疯了的,讳疾忌医,怎么治疗的事也一直没有人敢提。只是太医院中有奉药,纯粹保养着罢了。
他调整了一下姿态,低声道:“皇上,臣以为,小贵人这个病养着也就罢了。臣斗胆说一句,朝上那些人肯姑息一个……一个疯子,却未必能姑息当日的明德将军啊!”
乾万帝一时沉默不语,胡至诚看看他脸色,又小心道:“何况春满宫里那一位,入宫多年,皇上当时也颇宠过一阵,前头的丁家之势,不可不防……”
乾万帝一时脸色有点尴尬。春满宫里住着的就是丁昭容,而当年宠幸,不过是为了气皇后罢了。如今这宫里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当年那一点气恨,也不足为外人道了。
胡至诚等了半晌,只听乾万帝叹了口气,低低的道:“朕不是不愿就这么照顾他一生,但是朕毕竟年长许多,万一不测,谁来保住他?朕多年来想废太子之心,几乎路人皆知!当年顾忌皇后,如今皇后不在,却是顾忌那浑浑噩噩的小祖宗了!”
胡至诚慌忙低下头:“臣不敢。”
乾万帝还是第一次对人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这一年来囚禁着太子,却迟迟不动,前头生的皇子都长大成人、开始磨牙相向了,满以为废去个形同庶人的太子是易如反掌,谁料却都在乾万帝眼前碰了个铁钉子去。
千秋之后能护着明德的,唯有太子一人。太子虽然不济,但是心存仁厚,毕竟是明德的血亲。如果是其他皇子即位,保不准日后还能发生什么让乾万帝活活从棺材里气活过来的事。
“朕也知道明德这样,能不能治好是天定的事。胡爱卿,你这么几年来忠心耿耿,朕看得见,以后不会亏待了你。”
胡至诚慌忙跪下来磕头:“臣不敢!臣惶恐!”
“朕只希望寻访名医,把那孩子治好。若是你说春满宫里那一位的家人不能容,朕便迟早帮明德把这一个拦路石给铲除了!”
胡至诚一惊,猛地抬眼看见乾万帝脸色,竟然阴沉得让人心寒。
君臣两人闲叙了几句,胡至诚刚要告退出来,突而只听张阔前来,在门口拜了拜,道:“皇上,春满宫里丁昭容派人送东西来了!”
乾万帝微微一愣:“送东西?送什么东西?”
张阔道:“奴才呈上来给皇上过目罢了。”说着便抬脚进来,带着一列宫女,都是人人手里捧着一个金匣子,并且人数众多,一时还有排到殿外去的。
胡至诚随着乾万帝下来一看,只见盒中都是各色玩器图画,大多精巧有趣,还有些山参鹿茸之类,另随一些珍贵药材。胡至诚眼尖,嗅了嗅那些药材,便在乾万帝耳边轻轻的道:“皇上,都是些真正的珍品,可不是拿来糊弄人的哇!”
“哦?那丁昭容这是什么意思?”
前头丁昭容身边的一个贴身宫女便跪下来,声音清脆的道:“奴婢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说了,这不是送给皇上的,是送给清帧殿里小公子的。小公子体虚气弱,恐不长久,无法一生伴驾,致使帝王伤心。这些药材补品都是娘娘做姑娘时攒下的,原本带进宫是调养,谁知在宫里锦衣玉食,没得白浪费了。药材用来治人,也是能治一人是一人,只盼着小公子能早日好起来,就不辜负这山参的千年之贵了!”
她前头几句话正中了乾万帝暗下的忧心,后边的话又顺耳得很,饶是乾万帝这样不待见嫔妃的人,也笑了一笑,说:“难得她这么有心。那孩子用不了这么多,没得吃坏了。带回去留给丁昭容一些,咱们留一些罢了。”
那宫女立刻伏地谢恩:“皇上这一句话,我们娘娘便足够受用了!这些药材补品,也是用不着的了!”
胡至诚笑道:“这姑娘倒是有点意思。”
乾万帝点点头:“嗯。赏她些金帛,回去好生谢谢丁昭容吧。”
那心腹宫女回去见了丁昭容,挑好的把话带到了,见丁昭容默然半晌不语,便叫周围人都退下,自己也跪在了丁昭容脚边。
突而只听一声脆响,她愕然抬头一看,只见丁昭容手里的象牙梳已经被生生拧断了一根齿。
“——好一个‘咱们’!好一个天子!”
宫女慌忙扑上去:“娘娘,您不要活了吗!人言可畏啊!”
“你听听皇上这是什么话!一连几年禁足后宫,待人冷酷之极的一个人,我不过是送了些东西过去,便立刻是关心也来了圣眷也来了!”
宫女虽然知道这时没有别人,但是也心生畏惧,垂泪道:“娘娘何必和皇上制气呢?前头一个明德将军,因为皇后而制气制了一回,现在活活被逼疯了!他有皇上给撑腰,娘娘若是有什么不测,谁来为娘娘说话呢!”
丁昭容半晌,狠狠的道:“我就是不甘心,非要作小伏低伺候着清帧殿里的那一个,才有出头之日吗!”
“罢哟娘娘!胡至诚不就是这么起来的?当日他侄子在外打人闹事,闹到御前,不是皇上念着医疾有功从轻发落的吗?当日大宫女婉儿是如何被打死的,贤妃宫里的那个德纯是为什么撞到枪头上去的,娘娘都忘了不成!”
丁昭容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雪下来,顿时整个人都愣住了,半晌才苦笑不已:“罢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