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土八月
也不举筷,碗也不端,就这么看着。
眼睛水润,眼神专注。
专注中包含期待,眨巴眨巴——
陈运转着的筷子停下,询问而迟疑地眨巴回去:干嘛?
迟柏意不答,继续放电:说话啊,问我啊……
陈运放下筷子,身体朝前探了探。
迟柏意立马也跟着往前凑。
额头贴上一只手。
手的主人用手背贴贴她,再贴贴自己,说:
“没传染给你啊。”
媚眼抛给瞎子看,不是、谁说这个了?
迟柏意把那只手拿下来,继续期待而鼓励地等待着。
等待着……
陈运觉得她有话说,于是缩回手,也一脸严肃等着下文。
俩人跟参加圆桌会议似的大眼瞪小眼,彼此都很期待对方的发言。
迟柏意起先还觉得这消息放得太突然她大约是没反应过来需要时间考虑,于是就再耐心等待了一阵。
然后她就发现陈运的目光开始游离——
从自己的脸上游离到自己嘴上,饶有兴致却神游八荒地欣赏半天,最后落在了桌上的菜上,开始咽口水……
合着这是在等吃饭呢?
迟柏意都笑了,敲敲桌子,她立马抬头:
“你想好了?”
我想好……
“我想好了?”迟柏意反问了一句,觉得不对:“我在等你想呢,你想好没有?”
“我想什么?”陈运很是莫名其妙,“不是你在整理思路吗?我在等你呢,快饿死了都没打扰你。”
?
她的表情太奇妙,陈运盯着看了一会儿,犹豫地问:
“所以你在等什么?”
“我等你发话呢啊……”迟柏意伸手摸摸她额头,再摸摸自个儿的,没发烧啊这也,“让不让我去。”
“可你这不是已经通知……”
“锤的通知。”迟柏意马上反驳,“这明明是商量。”
“你不是说……”
“对啊。”迟柏意道,“就是因为仙游那边有批货质量不行,这次去正好能顺便看看。鹭岛钱琼去了。”
主要是这两批货要是再跟不上,资金链就得出问题。
资金链一出问题,前后手不接,流水量又大,钱全压在上面,后方还有个钱琼像只漏勺除了应酬玩乐剩下啥啥都不行。
到时候这生意还没正式起步,赚没赚到不说,叫她先拉回来几笔外债……
“我之前大概算过,原本最多一年回本,剩下全是赚头。现在这么叫她俩折腾下去,赚钱纯为了不亏钱和还债。没准还得倒贴。”迟柏意越说越气,“哦,她倒贴花天酒地腆着张脸拉她一百零八个前任入伙给自己兜底,我倒贴卖车卖房。”
脸丢到这份儿上,买卖做得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那我把钱放股市等着打水漂和洒出来等着被打水漂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一个主动一个被动?”陈运接下茬道,“毕竟钱要是不流动就是毫无价值的废纸一箱。”
“那我宁愿抱着这箱废纸跟你一块儿睡大觉!”迟柏意瞪了她一眼,“而且你一个只进不出的貔貅好意思说这种话?”
陈运就觉得她攻击性很高:“你在生气?”
“我这是怨气。”迟柏意纠正,“明不明白?”
“明白。”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除了高中帮她追人老周,就是现在跟她一起合伙做生意。”迟柏意继续说,“我算是明白了,发小这种东西最好就只用来喝酒吃饭和背锅。我不坑她、她就一定想方设法来坑我。”
这是个宿命般的哲学问题。
这个问题显然不在陈运的人生课题里。
于是陈运伸手摸摸对方脑袋,打断了此人的一番感慨:
“所以你这一次出门还是很有必要的。”
“对,所以我才想着跟你商量商量。”迟柏意难掩复杂地看着她,“最近事儿太多了。感觉年底冲业绩一样,什么玩意儿都赶趟来。你又是嗅觉疲劳,又要复习,工作室那边也不顺,还感冒……我实在是……”
“你走你的。”陈运知道她想说什么,“不用不放心,我这边其实都不算什么。”
迟柏意没说话,定定地望她一阵,叹了口气。
心道:就知道。
“嗅觉疲劳歇歇就行,复习你就是在这儿也帮不上忙,工作室也一样。至于感冒……”陈运清清嗓子,“我中午吃药又睡了一觉,现在已经没感觉了。”
迟柏意还想再张口,她已经不间断地说了下去:
“正好我最近也觉得自己状态不行,你这一走我也能松口气。”
这就过分了啊。
迟柏意拧着眉头好笑道:“合着我在这儿又妨碍你进步了是不是?”
“没错。”陈运下巴一抬,“所以你放心大胆地去吧,注意安全,照顾好……”
“照顾好自己,没事儿别瞎跑……安全第一,其他都是次要。”迟柏意很顺嘴地接完这一长串,咂摸咂摸,道:“你怎么跟谁都是这一套词儿。”
“你管我呢。”陈运瞥她一眼,“现在能吃饭了吗?”
“吃吧吃吧。”迟柏意认命地起身重新盛饭,“你不是说你吃过了吗?”
“就不兴我等你又等饿了吗?”
俩人两盘菜,一荤一素,一盘盐多了,一盘没有盐。
陈运照例吃得头也不抬,抽空不忘建议:
“凑合两口,咸淡自己在嘴里中和一下。”
“中和着呢。”迟柏意吃了半碗,剩下时间全在给她夹菜。夹到看着她吃够平时的饭量,才放下筷子。
饭没了,菜还有。
陈运就只吃菜。
菜吃光了挑配菜。
吃到最后盘子里一汪菜汤,她还在里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挑。
迟柏意一直在对面看着,没出声。
屋外,风又开始鬼哭狼嚎狂刮,电动车响成一片,长长短短,声调不一。
陈运的动作渐渐慢下来,顿在那儿。
迟柏意将她手中的筷子抽走,她也没有反应,手还是那样握着,睫毛低垂。
“我其实想跟你商量的不是这个。”迟柏意放下筷子,抽出张纸,一下一下擦着手指,“我是想跟你商量,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一趟?”
“就一个月,当是散散心,好不好?”
“你们医院出差还能带家属啊。”陈运抬起眼笑了,“不会分心么?”
“你在这儿我才会分心。”迟柏意也笑了,“走不走?玩儿的有摩崖石刻九鲤飞瀑,吃的蓼花枫亭蛏炝扁食海蛎饼……”
“不走。”
“真不走?”
“真不走。”
“陈运……”
陈运收了收笑,答应着起身,走到了她面前。
迟柏意的手很凉,轻轻落在她腰上,虚虚地揽着。
陈运顺着力道微微躬下去,叫她能够完全靠过来,把脸埋进自己肚子里。
“你大概什么时候走?”
迟柏意没出声。
陈运又问了一遍:“什么时候走。”
半晌后,她低而沉闷的声音透过腹腔发出:
“这周周六。”
陈运握在她肩上的手一松,却觉得腰上的属于她的那两只手猛然一紧。
一松一紧之下,一场滂沱终于自西向东渐渐而来,声势浩大。
白炽灯依旧静静亮着。
“虽然可能也就一个月。”听着窗外的雨声,陈运抱紧了她,说:“不过我会想你。”
“可我现在就已经开始想你。”迟柏意在这个怀抱中仰起脸,望向她道。
陈运的手忽然微微哆嗦了一下。
一股寒意从脊背后升起,俄而穿透四肢百骸。
她扭头望向窗,窗外夜色茫茫:
“雨下大了。”
“很快就该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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