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恪看了眼病床上熟睡的庄宁屿,点头:“好,那我明天中午再送饭过来。”

这是研究院里最豪华的一间病房,虽然比不上安道国际,但也有两室一厅。庄岩和钟毓最近不用工作,正好在医院里陪儿子。庄宁屿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十一点,才撑着酸软的身体坐起来,随手扯掉鼻子上的吸氧管,然后头晕眼花地往前一栽——

被牢牢接住!

鼻尖碰到熟悉的粗糙质感,他疑惑地掀开眼皮,看了眼那起球的毛衣,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字:“爸。”

庄岩扶着他坐好:“医生刚来看过,说你后天就能出院。”

钟毓给他倒了杯温水:“饿不饿?小易给你买了佛跳墙,正在停车,五分钟后到。”

庄宁屿向后靠在软枕上,觉得这个病号饭是不是有点过于隆重了。

但事实证明佛跳墙只是厨师的极限,绝不是易恪的极限,他甚至带了两个专门拎饭盒的助理,在病房小餐桌上摆起了一桌豪华家宴,很有礼貌地说:“叔叔阿姨你们坐这慢慢吃。”

庄宁屿也试图流窜过来,但实在头晕,只有作罢。易恪单独撑开一张小桌子,坐在病床边喂他,顺便自己也抽空吃两口。庄宁屿扒着碗边喝了两口汤,问:“调查组有没有什么进展?”

“柳奇静和城南书店的老板都说自己不知情。”易恪说,“柳姐这一次的活动流程和前几次基本一样,没看出哪儿不对。”她是专业的读友会策划者,活动经验丰富,和庄宁屿也很熟,双方算是朋友。而书店老板也表示他完全是出于和柳奇静的私人交情,以及“知道庄队会参加这次活动,想借此新店打出一点名气”,所以才会慷慨出借场地。反正乍一听,都挺有理有据。

“倪睿灵呢?”庄宁屿继续问。

“她说自己之所以临时报名,是因为欣赏傅寒。”易恪往他嘴里塞了个大鲍鱼,“多嚼一会儿。”

肉质紧实Q弹,庄宁屿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咽下去:“怎么又改欣赏傅寒了,她的大佬男朋友知道这件事吗?”

“你别说,侯军业还真来了锦城。”易恪说,“没坐飞机,开车来的,直接住进了两人的秘密爱巢,对这个情人上心得不止一星半点。”

倒也未必就是出于爱情,毕竟根据倪睿灵在规则区的言论,应该和恋爱脑扯不上关系。庄宁屿挑芋头吃:“万一和规则区有关,你记得告诉调查组一声。”

“已经上报给他们了。”易恪把碗递给他,“不说工作了,自己端着,我再去叔叔阿姨那给你夹点排骨。”

吃饱肚子的庄宁屿膝盖发软地挪下床,挂在易恪身上满屋子地溜达消食。庄岩一方面心疼连路都走不稳的儿子,一方面又觉得怎么连拖鞋都要别人帮忙穿,正想开口教育,护工就来敲门:“庄老师,有人给你送花。”

庄宁屿不假思索:“退回去。”

幸好易恪眼尖,及时看见了他身后小车上的土味花束,问了句:“谁送的?”

护工拿着卡片:“是庄老师的同事。”

粉红塑料纸包裹着九十九枝粉红康乃馨,母亲节同款。庄宁屿大为震撼,为什么要给我送这种东西?

“因为大家觉得送花比送水果牛奶更浪漫一点。”张虎刚在电话里解释,“其实我们本来打算来医院探望,结果霍部不让。”

庄宁屿觉得霍霆总算做了件好事。

但行动队员们显然不这么认为,他们现在对庄宁屿正处于盲目崇拜期,无比渴求能够近距离接触,于是和队长展开激烈探讨,为什么小易可以,我们却不行,能不能和庄队商量一下,让我们也享受小易同等待遇?

张虎刚:“……”一群傻子吧这是。

第63章 城南书店10

下午的时候,庄宁屿被护工推去做了一次净化治疗,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的大脑再一次被电流刺激得七荤八素,让他油然而生一种这破班不上也罢的消极感,双眼一闭再一睁,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八点。四周一片寂静,病床边只坐着易恪一个人。看着对方通红的眼眶,庄宁屿有了一瞬迷茫,但他的脑子眼下不太够用,没法仔细分析,只知道自己生病的事可能得先缓一缓,于是强撑起虚软的身体,用指背去擦他脸上湿漉漉的潮意。

易恪握住那没什么力度的手指,把人整个搂进自己怀里。庄宁屿咳嗽了两声,问:“谁又惹你了?”

回答他的只有一个越发密不透风的怀抱。易恪把鼻尖埋在混合着洗发水和消毒剂味道的发顶,喉结滚动,想把所有的情绪都压回胸腔,结果收效甚微,以至于又过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开口:“我心疼你。”

平时干净的声线里混进去一丝沙哑鼻音,有一种奇妙的真诚,哄得庄宁屿当场晕天晕地,也顾不上肚子正在咕咕乱叫,先专心致志在爱情的芬芳里徜徉了一会儿。

易恪低头问:“今晚让叔叔阿姨回去,我陪着你好不好?”

庄宁屿手搭在他肩上,不假思索:“好。”

已经在走廊上等了半天的庄岩和钟毓:“……”

也行吧。

易恪没睡陪护床。这个晚上,他也不知道从哪里给自己找了件新睡衣,在医生查完房后,就挪着椅子往床边一坐,趴在床头柜上专心致志地欣赏老婆的美貌。

庄宁屿被他盯的后背发麻,裹着被子往旁边一挪。

易恪欢欣鼓舞,一秒上床。一米五的宽度对老夫老妻来说可能嫌挤,但对小情侣来说可谓刚刚好,易恪手脚并用地把他圈住,想亲又觉得还没表白,想表白又觉得进化者研究院这个地方不太行,挑三拣四无比事多。庄宁屿被他抱得满身是汗,抽出胳膊想去摸床头的空调遥控器,结果下一刻就又被塞了回去,易恪在他脸上蹭蹭,亲昵地问:“你要干什么?”

庄宁屿无语地回答:“我要调冷气。”

不行,大冬天调什么冷气,你的老公不同意。易恪把被子稍微给他拉开了一点:“这样就行。”

庄宁屿长出一口气:“那我能不能翻个身?”

易恪先问:“往哪个方向翻?”

庄宁屿:“……我后悔了你回家吧。”

易恪:“不行!”

小狗崽子太能折腾,庄宁屿从来没有在睡前感到如此精疲力竭过,但好在只是睡前,睡着之后,易恪就放轻了一切动作。病房里的灯光全部熄灭,只有地面两个昏黄的夜灯散出柔光,易恪把人抱在怀里,掌心隔着病号服在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没有规则区,没有怪物,也没有精神污染,只有爱人安稳的呼吸,就好像世界已经彻底恢复了原有的秩序。

想着想着,他不由弯起嘴角,低头吻了吻那柔软的发丝,在心里说:“晚安。”

第二天中午,霍霆拎着一兜子苹果,跟个老干部似的来探病:“老庞种的,现在吃吗,给你削一个。”

庄宁屿靠在床头,“咳咳”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地说:“不吃,我咳嗽还没好,不能吃凉的。”

霍霆一时还没有领悟到这毫无预兆的养生是因何而起:“常温算什么凉。”

庄宁屿态度坚决,站着说话不腰疼,常温怎么就不算凉了,喝苦水的人又不是你。

“下周三有个会。”霍霆挪了张椅子放到床边,“你来参加一下吧。”

“什么会?”庄宁屿问。

“上边来人。”霍霆给他倒了杯热水,“关于要怎么样人为制造出一个规则区,不仅是以隐形巨人为首的境外机构在研究,其实各国政府也在研究,只是各方目的不同。”

“明白。”庄宁屿点头,“那现在能确认宙斯大饭店规则区的性质吗?”

“下周三的会议就是要讨论这个。”霍霆说,“对了,我想把你调回秩序维护部,不参加行动,先到研究组待一阵子,行吗?”

“行。”庄宁屿答应得很爽快,反正他这段时间也总在往外跑,占着纠纷调解部的名额不干活,估计王主任早就敢怒不敢言,“提一下吴桃吧,她的资历和能力都没问题,和小钱配合得也不错。”虽然相当舍不得这两个心腹大患……大将,虽然研究组的办公楼距离十五区有些远,但好在依旧同城,大家周末还能一起约饭打球。

“小易呢?”霍霆又问。

“去找净化室的医生了。”庄宁屿面不改色地说,“进行一些医学方面的合理探讨。”

包括但不限于“这已经是全球最先进的净化仪器了吗”“还有没有优化的可能性”“钱不是问题”“要多少”“我捐”,真是好一个对医疗事业充满热爱的超绝有钱人,搞得净化室主任在办公室里猛猛拍大腿,惋惜最近怎么就没有新仪器可以买。

霍霆本来还想继续关心一下他的感情问题,但又及时想起了自己空空如也的茶叶柜,吃一堑长一智,还是继续聊工作得好。他说:“目前想要单独制造出一个规则区,应该是不太容易的,但……可以复制。”

“复制?”庄宁屿坐起来。

“复制。”霍霆点头,“首都那边的研究组近期有过一次成功经验,周三的会议上也会提到这个案例,我先提前给你透个底。那个实验……其实也不算完全成功,成功了百分之七十吧。研究人员先带着维度检测仪进入了一个规则区,采集数据,然后再在离开规则区后尝试复原。”

“成功了百分之七十是什么意思?”

“和宙斯大饭店一样,不管是怪物还是逻辑,都充满了肉眼可见的Bug。比如说原本的规则区有五条规则,但复制品内只有两条,并不足以构成一条完整的逻辑链,因此是道无解的‘错题’,不过因为研究人员已经解过一次‘原题’,所以他们忽略过程,直接跳到了最后一步,想试试看能不能利用正确的‘答案’离开。”

“成功了吗?”

“随机。”

相同的实验被进行了五次,每一次的复制品都有不同程度的题干缺失,而直接跳到最后一步的解法,只成功了两次。另外三次,研究人员分别以袭击怪物和撕裂两处空间的方式顺利离开。

霍霆继续说:“复制品具有极端不稳定的特性,所以宙斯大饭店的崩塌,可能和你人工清除了精神污染有关,类似于让原本就漏洞百出的题干又少了一项成立条件。”

“假如宙斯大饭店是复制品,那就说明曾经有一道宙斯大饭店的原题。”庄宁屿抱着杯子分析,“复制品可以更改地址吗?”

霍霆摇头:“不行,至少在我们的实验里,不行。”

“城南书店和原本的宙斯大饭店是同一个地址,那在‘他们’的实验里,应该也只能原址重现。”庄宁屿说,“根据我们现有的观测能力,一旦有新规则区出现,哪怕是在荒郊野外,也会在三十六小时内出现在电子坐标图上,更何况城南书店那一片现在已经建得很热闹了,所以这个时间还要缩得更短一些。”

“二十小时以内。”霍霆说,“在宙斯大饭店的‘原题’出现后,‘他们’最多只有二十个小时,用来复制和解题。”

城南书店现在还没开业,大门紧锁,一般人根本没法进去,能第一时间被规则区卷入的,只可能是两类人,装修队和书店工作人员。

“城南书店的老板?”庄宁屿皱眉,“我原本也觉得他有问题,或者说,这一回的读书活动根本就有问题,以前每次读友会,一般报名人数也有二十左右,不可能仅仅因为过年闲人多就翻倍,甚至多到连原场地都装不下。”

柳奇静曾经在一次活动中,无意中透露了庄宁屿要来参加,导致人数暴增,自那以后,她就很注意保密了,这回的《罪与罚》围读也没有提前透露名单。

“调查组已经问过一圈了。”霍霆说,“多出来的那些,确实不是冲你和小易来的,是冲着傅寒,不知道是谁说他要参加,后报名的读者里,有倾慕他的女性,也有想和他搭关系的商人,甚至还有个报社记者,身份繁杂,理由众多,但都在合理范围内。”

听到这个名字,庄宁屿呼了口气:“先说好,你们能自己解决就自己解决,尽量别让我去问他。”

霍霆笑了笑,把空杯子从他手里拿走:“太阳不错,我带你下楼走走?”

霍部长百忙之中纡尊降贵跑来当护工,庄宁屿十动然拒,不走了,因为医生一句“多下床走走,能缓解头疼”,他今天已经被易恪拎着去了三次花园,走得膝盖软,透气额度已满,暂时不考虑第四次。

等易恪端着饭菜回来时,霍霆正在削苹果,庄宁屿立刻撇清关系:“是他要吃。”

霍霆:“……确实是我要吃。”但你在紧张什么?

他本来想留下搭把手,又觉得现如今的自己好像有点多余,于是只好拿着削了一半的苹果告辞,给爱情让位。

庄宁屿问:“今天吃什么?”

“让阿姨蒸了条黄鱼,还有你爱吃的咸蛋黄虾仁。”易恪摆好饭桌,“霍部来看你还是谈工作?”

“一半一半吧。”庄宁屿下床洗手,“他说宙斯大饭店有可能是个复制品,还有,我可能要先去研究组工作一段时间。”

“研究组?”易恪闻言手下一顿,“是闻莺路的那个办公点吗?”

庄宁屿看着他揭饭盒盖:“嗯。”

易恪清清声音,继续说:“我就住在隔壁街。”

第64章 城南书店11

庄宁屿原本正在专心致志地等饭,听他这么一说,才想起闻莺路确实就在观兴大厦隔壁,站在办公室窗口,八成还能直接看见易恪住的顶楼。但近归近,他眼下也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想吃饭,徒留易恪在旁边把看不见的尾巴在空气中甩成螺旋桨,心痒难耐地伺候老婆吃完鱼吃完虾,然后把人往怀里一抱,喜滋滋地问:“住我家?”

庄宁屿断然拒绝,易恪却不放弃,闻莺路到十五区要穿过小半座城,上下班高峰期更是堵得走不动道,难道你要把时间都浪费在无意义的上下班通勤上吗?

堵车固然头疼,但庄宁屿确实还没做好要和他住在一起的心理准备,费了好一番力气,才终于把埋在自己颈侧的脑袋推走:“坐好!”

易恪坐得很好,顺便在心里规划好了所有房间的归属权,客厅餐厅书房健身房主卧归老婆和我,厨房归我但老婆需要在冰箱里取零食时归老婆,客卧归惹老婆生气后的我。

在遇到易恪之前,庄宁屿已经提前在文学作品里读过了千八百页关于爱情的桥段,日常偏好欣赏纠缠在宗教和哲学里的极致痛苦,偶尔也会自我带入解析一下禁忌的道德和欲望,结果在遇到易恪之后,爱情观扭曲不了一点。他时常会感慨他的健康,各种意义上的健康——除了有点过分粘人。

易恪牵着他的一只手不肯松,过了一会儿,又把头靠过去。阳光暖暖地照进病房里,于是庄宁屿也就暂时放弃了和他讨论工作上的事,两个人挤在一张小沙发上,各自看着手机,不方便归不方便,但爱情就是这样子。

……

因为这一次的精神污染事件,庄宁屿获得了名义上的两周假期,实际上休了还不到两天,就又回了研究组开会。宙斯大饭店的各项数据都符合“复制规则区”的推断,首都研究组的人员说:“目前应该只有隐形巨人有这个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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