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宁屿猝不及防,被他这一巴掌拍得真吐了,单手撑在地上猛咳嗽。易恪拿过杯子闻了闻,凑近紧张地观察他:“你觉得怎么样?”

庄宁屿莫名其妙得要死,又背着气半天没缓过来,压根没法说话,于是易恪就更慌了,丢下电脑拉着他就要去医务组检查,庄宁屿被拖得踉踉跄跄走了好几步,头晕目眩,好不容易才抓着走廊一扇破窗户站稳:“等……等会儿。”

“水具体是什么味道?”易恪双手捧起他的脸,继续焦急地问,“你刚才喝了多少,有没有一次性吐完?”

庄宁屿声音嘶哑地回答:“具体就是苹果水的味道。”

易恪:“?”

庄宁屿觉得自己脑瓜子嗡嗡响。

易恪松了口气,帮他擦擦嘴边的水光,自觉道歉:“我还以为水有问题。”

心路历程具体如下:老婆真可爱——老婆啵啵啵——老婆真谨慎——等老婆发现杯子里真的是他喜欢的小甜水一定会快乐地吨吨吨——老婆怎么了——我靠水的味道不对有人给我老婆下毒!

庄宁屿难以忘怀自己刚才被他一巴掌打吐的震撼感觉,胸腔发闷,后背直到现在还在痛。易恪自知理亏,趁着走廊上没人把他往怀里一抱,伸手在背上揉揉:“对不起对不起,还疼不疼?”

警惕性高是好事,骂也不好骂,庄宁屿只好自我反思了一会儿,确实不应该在出任务的时候假装水苦来逗他,身为队长就要有队长的样子,刚才那一巴掌就当是天降正义吧。易恪帮他揉了好一会儿,才又小心地问:“那水还喝吗?”

庄宁屿接过保温杯,有气无力一挥手:“继续去干你的活!”

第61章 城南书店8

当年在爆炸案发生后,窦德凯那封定时遗书,是警方给这起案件定性的书证之一。调查人员说:“技术组查过窦德凯的社媒登录IP,他在设置定时遗书时,用的确实不是国内IP,而是一个多次跳转的虚拟地址,但他是程序员,平时又有上暗网的习惯,所以本身就习惯于使用能多重加密的虚拟IP软件,甚至在公司电脑里也装了一个。”

庄宁屿继续往下翻着绑架案的资料:“他的私人电脑呢?”

调查人员回答:“电脑在,硬盘没了,不知道是物理销毁还是藏了起来,总之下落不明。”

窦德凯在引燃炸弹之前,几乎清理掉了所有能清理的痕迹,唯二不能清理的是一笔汇往国外,用来购买炸药的银行流水,以及和鲍宇宙之间长长短短的通话记录。

调查人员说:“鲍宇宙并没有把儿子被绑架的事告诉任何外人,又当场被炸进了ICU,所以警方前期先调取了部分手机通话记录,发现他在爆炸发生时,仍旧和一个号码保持着通话状态,该号码没登记号主,但警方在距窦德凯尸体不远处找到了一部老人机,里面就插着这张卡,因此基本能确认,和鲍宇宙打电话的人,就是窦德凯。”

鲍宇宙在恢复神智后,也承认他当时的确是在和绑匪本人通话,想知道要去哪里接儿子,结果下一刻,就被炸晕了。

“但‘销毁所有电脑痕迹’和‘用自己的银行卡购买炸药’,这两件事本身就是相悖的。”庄宁屿说,“一个是想隐藏犯罪痕迹,另一个则完全是在大摇大摆地留下作案证明,他一个程序员,为什么不用电子加密货币?”

“警方当时也有相同疑虑,但后来根据窦的同事交代,他在性方面的癖好本身就比较特殊。”调查人员解释,“所以如果窦德凯想给自己塑造一个‘拉奸商同归于尽,为房友报仇’的英雄形象,那银行流水其实并无损于这一梦想,但满电脑的重口味视频确实得删,况且里面肯定不止视频,聊天记录、照片、浏览历史……这些玩意别说是他了,是个人都不想公开。”

“也对。”庄宁屿被说服了,但依旧觉得窦德凯的死有内幕。调查人员说:“霍部已经安排我们联系警方了,查肯定要查,放心吧庄队,我们一定会求证你的判断。”

“谢谢。”庄宁屿又问,“鲍宇宙现在还能开口吗?”

“不能。”调查人员无奈道,“他的中风后遗症很严重,认知能力和语言能力都受到了影响,三年了,依旧无法和人正常沟通。”

“行,那就麻烦你们了。”庄宁屿说,“有事再联系。”

挂断电话,易恪把另一只耳机还给他:“鲍宇宙的原配妻子性格强势,按理来说应该是无法容忍任何背叛的,但却一直在积极给鲍宇宙申请保外就医,每次住院,也都是亲力亲为在照顾,看起来夫妻两个好像感情很深。”

“深情这种事,很容易就能装出来。”庄宁屿说,“像他们那种家庭关系,彼此间的牵扯太深,不会像普通人一样,到民政局盖个章就算离婚。”

易恪帮他捏了捏后脖颈,庄宁屿缩着肩膀往旁边躲,两人还没来得及在这破烂大厅里发展一下感情,悬空大厅的上方突然传来一声新的巨响!

“怎么回事?”张虎刚按着耳机问。

庄宁屿和易恪拔腿朝声源地冲去,四楼,一个沾满血污的身影正在急速下坠!

三楼。

二楼。

“砰!”虚掩着的木门被重重一肩撞开,大风呼呼倒灌,“伴郎团”的队员们齐齐站起来,然而那道灵巧身影却已经平地跃起,双手抓住天花板上摇摇晃晃的水晶吊灯,躲过了迎面而来的所有攻击!紧接着,精准无误扑向位于最后方的窦德凯!

“轰隆——”楼板被砸穿,两人相互纠缠着掉下楼,而下方恰好是所有受困者休息的偏厅,大家眼睁睁看着“死而复生”的唐小缘血淋淋骑在窦德凯身上,再度用匕首刺向对方脖颈,“噗呲”一声,伴随着血液一起四处喷溅的,是受困群众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庄队!”耳机里传来队员的声音,“唐小缘的尸体还在四楼,她变成了规则里的怪物!”

行动队员迅速掩护群众撤离现场,两个保镖把傅寒护在中间,在往外跑时,庄宁屿恰好和他自反方向擦肩而过,身后跟着同样手持武器的易恪。傅寒停下脚步,正想回头,却已经被保镖一左一右地架起来,迅速带到了安全区域。

窦德凯的脸又一次被扎得血肉模糊。易恪问:“你觉得这一次,‘游戏’还会读档重回吗?”

“应该不会。”庄宁屿说,“之前的唐小缘是规则破坏者,但现在她变成了怪物,说明规则已经把她写进了游戏逻辑链,所以哪怕读档重回,她也会一直在。”

“可目前的规则主题依旧是窦德凯的婚礼。”张虎刚问,“要是新郎官被她打死了,冥婚算不算婚礼?”

庄宁屿迟疑:“不好说,这一次的规则有太多不合理的突发状况。”

变成怪物的唐小缘保留了药物注射后的S进化程度,她扫开周围一圈行动队员,拖着窦德凯的双腿,把他的脑袋重重撞向墙!易恪及时上前,反方向一脚踢在窦德凯肩上,让他免于脑袋开瓢的厄运……虽然现在也已经够厄了。

他嘴里发出痛苦的大吼!

而唐小缘吼得比他更加痛苦!

痛苦叠加痛苦,感情强烈纠缠,白雾再度变得粘稠起来,如同一条又一条冰冷的蛇,迅速游走于宙斯大饭店的每一个角落。群众初时还很无措慌张,然而很快就被行动队员们一嗓子吼回了理智:“注意精神污染!”

人们纷纷打开防护手环,几乎在一瞬间,表盘上的数值就从绿飙到了红,再到深红,78、202、487……最后基本停在599上,等级:剧烈。

“数值不稳定。”庄宁屿说,“应该还会继续上涨。”

“剧烈”已经算是相当高的精神污染浓度,一旦数值飙过999,达到不可控级,那就算有防护手环,受困者也有极高的概率会被精神污染。

易恪看了眼自己的手环,只是说句话的时间,数值已经升到了628。

队员们花费好大一番力气,才终于把窦德凯和唐小缘分开,用手边能找到的一切东西堵住了两个怪物的嘴,但精神污染并没有因此消退,反而进一步跳到了七百出头。眼看群众面临危险,来不及多做考虑,张虎刚决定先干掉唐小缘。扳机扣下,激光穿透头颅,带来一阵浓烈的腥臊味,无头之身摇摇晃晃俯趴在地,如同被系统抹去的数据一般,很快就消失不见,大厅里只剩下窦德凯的粗喘声。

只是还没等众人松一口气,下一刻——

“咚!”

又一个全新的唐小缘从天花板的大洞中速降下来!

“艹!”周围一圈队员目瞪口呆,这玩意到底卡了什么Bug,怎么还能无限循环复制?

新的规则依旧没有出现,污染指数也没有任何衰退趋势,庄宁屿深吸一口气,捏住易恪的手腕,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易恪低头一看,是一个防护手环,而庄宁屿的腕间已经空空荡荡。

“你要让自己被污染?”易恪猜出他的想法,心底一空,还没来得及把手环重新扣回,庄宁屿却先一步按住他的胳膊:“这是最快的解决方式,我没问题。”

被精神污染之后,绝大多数人都会失去自主意识,变成“游戏”里的怪物NPC,但进化者因为超乎寻常的强悍体能,有一定概率会成为另一个新的“污染源”,从而利用自身的精神力,压制住原有的旧污染。

庄宁屿的意志力评定是现场所有队员里最高的一个,S++,极度稳定,几乎无法被彻底污染,但再强大的意志力,也无法抹除精神被污染时所伴生的强烈不适,尤其是这种无限趋近于“不可控”的恐怖等级。易恪眼底布满血丝,紧紧握着他的胳膊,张虎刚守在一旁,心也几乎要提到嗓子眼。

正常学校在授课时,顶多把模拟数据调到100出头,军校的模拟练习一般也只有650,并且时间绝对不会超过一分钟,以免给学生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但现在,庄宁屿已经在浓度超过900的精神污染里暴露了整整五分钟,冷汗从他额上大颗大颗地渗出,不过好在瞳孔依旧是正常的,他并没有失去理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白雾的浓度终于开始逐渐减淡。张虎刚此前虽然知道庄宁屿的个人能力极强,但对于他到底强到了哪种程度,其实并没有一个具体概念,档案表上的成绩始终只是冷冰冰的数字,而近些年的规则区又大都不难破除,所以接近百分之百的任务成功率似乎也并不能成为“天才”的佐证,直到这次亲眼目睹对方近乎碾压级别的恐怖天赋——在此之前,他从来不会相信,有人居然真的能在这种程度的精神污染里保持绝对清醒,以及,一声不吭吞咽下绝对痛苦。

易恪胡乱擦了一把自己冰冷的脸颊,手指稍稍卸了些力,他不想捏疼他,哪怕这点疼于此时而言,简直微小得不值一提。

另一角的唐小缘还在狂躁地扭动着,即便已经被捆成了粽子,也依旧要从塞住的嘴里挤出“呜呜嗯嗯”的吼声,窦德凯则是断胳膊断腿地靠坐在墙边,跟着“唔唔”呻吟。虽然两个怪物的痛苦程度看起来丝毫不减,但,规则区内精神污染的数值却正在一点一点降低。

从剧烈,到严重,再到一般,最后彻底回归于零。

张虎刚看着手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队员们也同样大受震撼,因为此前所有人都觉得,就算能压制,可能最多也就降低一到两个等级。他们首次对传闻中的S++有了实感,能让整个规则区直飙900的污染值在十分钟内清零,并且全程保持头脑清醒,这种级别的控制力,几乎已经能被划归为军火范畴。

庄宁屿摇摇晃晃,身体一歪,疲惫地把脸埋进易恪肩头。

第62章 城南书店9

易恪一把圈住他几乎完全卸力的身体,掌心托在冰冷潮湿的后脖颈处,把人整个护在自己怀里。庄宁屿眉头紧锁,双手抓住易恪的衣服,用力到骨节泛白,他想让自己尽快从尖锐的脑髓剧痛中抽离,这不是一个正常的规则区。

四周安静得有些诡异,行动队员们也觉察出了不对,纷纷握紧武器。几分钟前还在愤怒咆哮的窦德凯和唐小缘,此刻却失去了所有声音,他们一动不动地僵直着身体,五官也变得模糊不清,如同游戏图像出现了叠影。稀薄的白雾在地上滚动,时不时会往上蹿一小截,好像竭尽全力想再度凝聚,却又脆弱得经不住一丝风,只要有人走过,就会当场散成蒲公英。

撤离到另一处宴会厅的受困群众感受到这份寂静,也隐隐不安起来,有人壮着胆子问副队长:“是新的规则出现了吗?”

“没有。”副队长回答,他心里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宙斯大饭店的时间,似乎停滞了。

傅寒看了眼腕表,机械指针齿轮艰涩,正在前后小幅度地费力摆动。一旁的倪睿灵把手机装回挎包,拢了拢头发,径直向外走去,只是还没等她靠近门口,人群里已经有老者发出了一声惊呼:“书店?”

不止他,许多人也都看见了相同的景象——城南书店似乎短暂地显现了一瞬。那绝不是幻觉,有嗅觉灵敏的,甚至还能闻到空气中残余的文创香薰味。

同样,在易恪和庄宁屿这头,也出现了转瞬即逝的规则裂缝。现实世界仿佛触手可及,行动队员们面面相觑,问道:“什么情况,是因为庄队人工清除了精神污染吗?”

易恪低头看向怀里的人,庄宁屿呼吸细弱,像是说了一句话。张虎刚急忙凑近:“你说什么有问题?”

庄宁屿撑着易恪的胳膊,站直身体,又重复了一遍:“这个规则区有问题。”

规则区的精神污染并不会脱离基本逻辑链,比如说玩偶派对的精神污染源是童一帅,被污染后的“玩家”就会对派对狂热崇拜,再比如清泉山的“玩家”只有在骑上摩托车后,才会出现失控现象,沉迷于驾驶快感,因为嘉嘉的故事本身就和骑士有关。

而宙斯大饭店的精神污染源,目前已知的只有窦德凯和唐小缘,那“玩家”被污染后的行为也应该和这两个人有关,比如成为婚礼的热烈拥护者,又或者成为追杀新郎的疯狂杀手,但,都没有,甚至也没有和鲍铭铭相关的情绪。庄宁屿说:“刚才出现的精神污染逻辑极度混乱,似乎并没有哪种感情格外明显。”如果说之前的规则区是潦草的AI制品,那么这一次的规则区,就是比AI制品更加粗劣的仿制品。

庄宁屿继续说:“所以我怀疑这是一个人为制造的,不稳定规则区。”

像是为了应证他的话,城南书店再度隔着一层白雾出现在了众人眼前,驻守在书店的外部同事也觉察出了空间的异常。霍霆正在现场,庄宁屿此前已经和他沟通过了关于“AI模型”的想法,如果带入游戏视角,这一次的规则区,确实像一个粗糙的半成品。

“出现这种状况,规则区会自己崩塌吗?”余区长问。

“如果把它视为‘游戏’的话,会。”霍霆回答。因为在游戏逻辑里,违规或失败的玩家会被惩罚,但如果游戏本身出现程序崩坏,那就是设计者的失误,并不会触发惩罚机制,玩家大概率只会被卡出游戏。

宙斯大饭店正在不断变得模糊,亮光从四面八方的裂隙里穿透进来,城南书店出现的时间一次比一次更长,间隔一次比一次短,直至最后,它在出现之后,再也没有消失。

欢呼声四起!

不按规则解题,却顺利离开了规则区,这种事在全球范围内或许都是首例!脱困群众欢欣鼓舞,有人觉得这是规则体系即将整体崩塌的前兆,也有人觉得管它崩塌不崩塌,反正自己身为参与者,肯定能在历史上……或者至少也能在文献里留下名字。

秩序维护部安排了四辆大巴车,接所有人去体检。

“盯着她。”庄宁屿提醒。

霍霆会意,安排一个女队员和倪睿灵一起上了车。

唐小缘的尸体也被抬走,因为药物的关系,她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皮肤颜色。张虎刚侧身给检验组的同事让开一条路,转身见傅寒还站在旁边,于是提醒道:“傅总,所有人都要参加体检,这是规定。”

傅寒收回视线,和保镖一起登上大巴。

不远处,庄宁屿正披着衣服坐在沙发上,易恪蹲在他面前:“进化者研究院的医疗车马上就到了,他们会先给你打一针镇定剂,还难受吗?”

难受归难受,但活还没干完,庄宁屿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想尽量保持思维清晰:“如果这是一次人为实验,那所有和读书活动有关的——”

“放心吧。”霍霆打断他,伸手按住肩膀,“书店老板,这次活动的组织者和参与者,我们都在盯着,你别想了,好好休息。”

也行。庄宁屿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把头深深埋进自己膝盖。精神污染带来的闷痛还未消失,跳动的血管牵扯眼眶周围的神经也细细密密地疼起来,冷汗顺着发尾滑进衣领。好在门口已经传来救护车的声音,易恪把他打横抱在怀里,大步下了楼。

患者不抬自来,刚撑好担架的医务人员只好又把担架收了回去。按照规定,无关人员并不能进治疗仓,但霍霆说:“让小易随车。”

“好的霍部。”领导说话,就是这么管用。

易恪卷起庄宁屿的衣袖,在护士推完镇静剂后,又用消毒棉球按住那个小小的针眼。在药物作用下,庄宁屿很快就熟睡过去。车辆直接开到了进化者研究院的第一住院部,听到消息的庄岩和钟毓早早就守在了病房里,此时正在接老家父母的电话:“小屿没事……正常任务……住院常规体检……不用给他买塑料洗脸盆……洗手液也不用……他不爱喝高钙牛奶……检查完就出院了……”

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轮了个遍。

对于和自家儿子一起出现的小易,庄父庄母则显得丝毫不意外。工作人员陪同钟毓去办手续,易恪找了块干毛巾,先把庄宁屿身上的冷汗擦了一遍,再快手快脚地帮他换好柔软的住院服。庄岩拍拍他的背:“你也要去体检吧,这儿有我和你阿姨,赶紧检查完了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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