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林和调酒师的房间挨在一起,分别是501和502,里面没有其余促销员房中随处可见的奢侈品,素得更像是男高宿舍。田璐心戴好手套,用长柄夹清理着调酒师洗手间里的垃圾桶,清理到一半,里面有一个白色小药瓶引起了她的注意,上面的标签被撕掉了一大部分,像是在刻意隐瞒用途。

在把药瓶用塑封袋装起来时,田璐心的手有点不稳。本来这一幕应该是很帅的,毕竟她从小就爱跟着爸妈一起看《法证先锋》,收集证据属于美梦成真,但有了刚才走廊上的经历,就又觉得眼下这种行为有点像暗恋调酒师从而偷翻人家垃圾桶的变态痴汉——可见帅哥果然只会影响工作的体验感。

收拾好清洁小车后,她重新扫视一圈房间,直到确定没有任何异常,才锁门离开,把找到的东西交给了庄宁屿。

风穿过长长的回廊,带得两侧百叶窗扬起又落下,打在墙上,发出“咔咔”的规律响声。

晚些时候,开完组会的庄宁屿和易恪默契回到吧台最角落的老位置。二楼荒得长草并不影响一楼的热闹,今晚生意很好,调酒师忙得脚不沾地,完全顾不上两个人。易恪自己钻进长长的吧台,准备调两杯无酒精的小甜酒:“裴院回复了吗?”

“还没。”庄宁屿撑着脑袋,看了一眼吧台上毫无动静的手机,又看了一眼吧台另一头正在和一众美女调情的调酒师。感慨对方身强力壮,精力旺盛,怎么居然也在偷偷吃药,这一行真这么伤身?

“正常,昼夜颠倒,烟酒超标,纸醉金迷,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都很容易失衡。”易恪忙活半天,最后把一个杯子推过来,邀请道:“试试看。”

酸橙汁和姜汁汽水碰撞出难以描述的奇妙口感,庄宁屿先是嫌弃地皱起眉,余味过去之后却又觉得好像可以再来一口,于是端起杯子谨慎地凑回嘴边。易恪全程弯着嘴角,他很喜欢看他吃东西,像某种小型猫科动物。

手机屏幕短暂一亮,显示有新消息,庄宁屿扫了一眼,示意易恪也过来看——

裴源:看残余包装应该是地西泮片。

裴源:抗抑郁焦虑,镇静安眠类药物。

下面还附了一大张完整的药物说明书。

一个人焦虑的原因可能有一万种,单靠猜是猜不出来的。调酒师应付完一波客人,走过来给他自己倒了杯常温水,随口聊天:“怎么了你们两个,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庄宁屿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就是最近有点头昏乏力,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可能是抗焦虑药的副作用,需要找医生再调整一下。”

调酒师手下一顿,转头看他:“焦虑什么,你家里也有事?”

庄宁屿眼神闪了闪,没回答。

见他像是不想说,调酒师也没多话,只是多倒了一杯常温水推过来:“吃药就别喝酒,不要命了?”

庄宁屿道了声谢,又问:“哥,你知道老板打算什么时候重开二楼VIP区吗,不会真要关到店庆结束吧?”

“不至于,店庆算大活动,关闭VIP区可没法向金卡贵宾交代。”调酒师四下看看,见没人注意这边,于是放低声音继续说,“老板之前和尤总吵架,一时上头才会口不择言,现在应该已经开始后悔了,但又没法把说出来的话再吃回去,所以就采取了一个比较折中的办法。”

“专门给VIP客户再办一场店庆?”

“不错啊,这你也能猜到。”调酒师对他刮目相看,“答对了,就是再办一场。大家都觉得这方法挺好的,既能保住老板颜面,又能多上一次热搜,还能多赚一轮钱。”

规则区内的世界,正在和五年前的事件关键点逐渐重合。

“多办一场,筹备时间来得及吗?”庄宁屿又问,眼底填满清纯小白花式的真诚担忧。这长相实在太有迷惑性,以至于即便明知他这份担忧完全是出于赚钱方面的庸俗考量,调酒师还是不自觉就放轻了声音,耐心地安抚他:“当然来得及,听说老板把VIP客户的所有筹备事宜都丢给了尤总,他自己只负责玩偶派对。”

果然,还是尤红。

震耳欲聋的音乐变得和缓,一轮激情过后,舞池里的俊男靓女们各自回到座位,吧台旁顿时挤满了人。一群漂亮女孩儿叽叽喳喳的聊着天,其中一个人拿着手机拨弄两下,转头对同伴抱怨:“怎么Alice一直不接电话,上次她明明答应陪我拍视频的。”

“你自己拍呗,又不一定非要拉她一起,可能人家最近在忙。”

Alice?易恪想起了资料上的名字,侧头搭讪道:“是网上那个Alice Wen吗?”

“对啊,你也加了她的好友?”女孩们对这天降帅哥态度很友好,“Alice已经失踪好几天了,不知道又在搞什么鬼。”

“那要怎么办,你们没问问她的家人?”

女孩们面面相觑,各自摇头,大家只是酒吧里买个醉的短暂朋友,这不是还没发展到一起逛街吃饭拍视频的程度嘛,谁会有她家人的联系方式?

见她们也不知道更多内情,易恪礼貌地笑了笑,刚准备坐回去,女孩们却邀请他:“帅哥,别一个人干坐着,一起过来喝杯酒啊。”

易恪瞥了一眼吧台上的酒单,表示自己爱莫能助:“抱歉,工作呢,今晚还没开张,要不你们先点几瓶人头马,给我冲冲业绩?”

女孩们笑着嚷嚷起来,七嘴八舌地说哪有这样一上来就卖酒的,演都不演一下。眼见这个帅哥拉不动,她们又把视线投向庄宁屿,结果易恪侧过身,不动声色把人挡得严严实实,一本正经地说:“他比我贵,人头马怕是不行,出场费七位数起。”

这话又换来一阵笑声,音乐声逐渐加大,女孩们也顾不得再调戏帅哥了,纷纷丢下酒杯去舞池最中央,兴奋尖叫着准备玩游戏。易恪这才回到自己的位置,问:“刚才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庄宁屿不是很能理解这个问题:“因为你在和她们聊天,我不看你看谁?”

易恪“哦”了一声,视线颇有深意:“看你那么投入,我还以为是吃醋了。”

你还挺敢想。庄宁屿双手圈着酒杯:“我巴不得你和漂亮小姑娘多聊几句,好趁早发现除我以外的美丽新世界。”

“没用。”易恪喝了口酒,“我不喜欢小姑娘。”

庄宁屿没有继续问,甚至还想站起来跑路,免得又迎来新一轮告白,结果没跑成功。

易恪揽过他的肩膀:“我的择偶标准早已经和我爸妈坦白过了,必须得是高学历高智商超高颜值工作稳定家庭美满不抽烟不喝酒不熬夜爱看书的S级进化者,少半条都不行。”

庄宁屿觉得这个人果然十分肤浅:“为什么只有颜值前面有个‘超’?”

“因为某人985的学历只能算做高,至于智商,爱因斯坦才算‘超’。”易恪屈起食指,用指背碰了一下他的脸,很满意地笑了一声,“只有颜值这一块,你当之无愧。”

在酒吧暧昧的环境下,这画面属实有点超过,庄宁屿被撩得一口气没上来,于是抄起保温杯打算找地方冷静一下。但易恪是绝对不可能放他在这种灯红酒绿的场所独自行动的,和放小绵羊入虎狼窝有什么区别?于是执意要跟着,像一块大号香甜Q弹软软的牛皮糖。

“走开。”

“不。”

阿林远远注视两人的背影,看得满腔感慨:“你看吧,我就说小鱼这种苦情柔弱小白花的路线真的非常管用。可怜的小易,从上班第一天开始,就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听说小易今天来来回回往厨房跑了好几趟,非要亲手做爱心餐。”

调酒师擦着杯子:“佩服。”

过了一阵。

“小梅今天怎么样了?我忙得都没顾得上问。”

“老样子。”

“还是老样子啊……”

“嗯。”

良久,两人同时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酒吧里的灯光暗了下来。

第27章 玩偶派对9

这一晚,两人回宿舍后没多久,田璐心就来敲门,说下午童一帅一直在办公室待着,自己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找到机会偷药片。

她还穿着清洁员的超短裙制服,明显是刚交完班,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庄宁屿拍拍沙发:“来坐这儿。”又顺手递过去一张毛毯,自己则拖过旁边的高脚凳:“药的事情不着急,先说说看你遭受精神污染的事。”

“是调酒师。”田璐心用毯子盖住腿,把发生在走廊的事老实交代了一遍。

严重等级,尤其是数值在100左右的污染等级并不会使人立刻失去自控力,一般都会有一个或快或慢的发展过程,所以从小学到大学,《危险的感知与防护》一直都被列做必修课程,期末考试时,所有学生都得去放置着人造精神污染源的考场里走一圈,从发现污染源到打开防护装置,整个过程用时越短,成绩越高。

至于为什么不能时时刻刻打开防护装置,以求一劳永逸,那是因为全球科技树还没被点亮到这个领域,目前所有的防护手段,都只能在有污染的时候使用,否则大概率会朝着反方向影响佩戴者的判断能力。

易恪给庄宁屿拎过来一把更舒服的椅子,自己站在一旁:“但你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觉察出异常?这家酒吧一直就存在精神污染,庄队这两天至少提醒了五次要小心。”

提醒归提醒,我也确实提高警惕了,但……田璐心嗡嗡回答:“因为那个调酒师实在帅得有些过头,所以当我觉察到自己正在心跳加速时,还以为这是正常现象。”

易恪对此没什么反应,因为他还没来得及笑,就被庄宁屿在身后踹了一脚,趴在了冰箱上,正好能顺势拉门取出一瓶饮料:“你说你天天看着我和庄队,怎么还能对外面的野男人上头?”

这是什么缺心眼的膨胀措辞。庄宁屿深感自己刚才那一脚还是踹轻了,他转头想安慰一下田璐心,却见她的表情像是不太对,既纠结又欲言又止的,于是皱眉问:“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刚刚听易哥说完,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想帮调酒师说话,这是不是不太对啊,我不会还没从污染里出来吧?”田璐心小心翼翼地问,毕竟规则区的调酒师,不管多帅,本质上都是一个怪物,还是一个精神攻击过自己的怪物。

“没事,放心,和精神污染没关系,调酒师也不是有意攻击你,这个规则区里到处都是精神污染源,需要时刻提高注意。”庄宁屿打包票,“你仅仅想帮调酒师说话,没想扇他,已经算是一个非常克制理智有素质的好姑娘。”

田璐心稍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最后一个“他”不是指代调酒师,而是易恪。

“那那那不至于!”

这怎么还结巴上了。庄宁屿试图调节一下气氛,就又从兜里摸出来一颗土味LOVE糖,这回他无视了还站在冰箱门前的某人,直接递给田璐心,结果田璐心思虑重重地接过去,反手就转交易恪,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起到了一个闪送的作用。

易恪明显也没想到这故事情节,在原地站了三秒,选择把自己刚取出来的水蜜桃汽水作为回礼。

在水蜜桃汽水又被转移塞进自己怀里之前,庄宁屿赶紧:“你喝你喝!”

易恪帮她把饮料拧开,虽然健身少女有的是力气和手段,但她现在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应该还没从这人生中的第一次精神污染里走出来。汽水被打开的“滋”声天然就带几分清凉,田璐心乖乖喝了一大口,无数细小的气泡炸开在唇齿间,焦虑情绪得以适度降温,她握着冷冰冰的瓶子,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下午的时候,我听到童一帅在和印刷厂打电话,说已经把海报的修改意见发了过去,让他们按要求微调好之后,尽快下印。”

微调,那就说明用不了多久,有可能就在这一两天。

有关于海报和这场规则之间的关系,庄宁屿已经向田璐心提前强调过。她好奇地问:“温悦的电话还是打不通吗?”

易恪摇了摇头,自己差不多每隔一个小时就要试一次,但电话始终不在服务区。因为这件事,秩序维护部第三行动区的同事们也顶着一脑门子压力,天天眼一睁就是找庄宁屿要人:“没出现?怎么会还没出现?拍个海报要这么久吗?你那谁,我们队的小刘,和他老婆拍五套不同风格的婚纱照也就用了一天的时间。”

小刘大名刘晓阳,是庄宁屿的头号粉丝,做梦都想和庄队一起出任务,奈何运气不好,才刚考进秩序维护部就撞上庄宁屿因伤暂退,又因为借调,错过了三区同事的集体探病环节,导致他至今都没能正式见上偶像的面——背地里偷偷看的那几眼不算。

“人家小刘为了你,连婚都没心思结!”

庄宁屿觉得自己实在是背了很多不必要的锅。

这一夜,三个人里安稳睡着的只有田璐心,至于另外两个,庄宁屿一直在接电话,易恪则是一直靠在旁边的小沙发上,两条腿往踏凳上舒舒服服一搭,听他接电话。

“庄队,羊城的同事已经派出去了两个心理专家,还专门挑了温柔和善的姐姐型女性,但赵佳雪的配合度一直就不算高。”电话里的人叹了口气,“她只要一回忆,就会全身发抖,说自己头疼,什么都想不起来。”

调查组已经重筛了一遍所有遇难者的社会关系,为确保无遗漏,这回甚至连性别都没区分,但结果还是一样——无论男女,都没找到谁和赵佳雪曾经有过往来。

“那她问宋观借钱是为了买什么,这件事能查出来吗?”

“也没有,但应该不是为了买那条Tiffany的钻石项链。我们申请调取了赵佳雪在案发前后的所有消费流水,发现她确实攒过一小笔钱,后来去银行一次性提了出来,总金额三万五。”

“她提的现金?”庄宁屿意外。

因为时间过去太久,银行监控已经被覆盖,柜员也回忆不起来,因此暂时无从知道赵佳雪的提现行为是独行还是结伴,是自愿还是被迫。但有一点可能肯定,在这个买小葱都能手机支付的社会,需要抱着三摞现金去买的东西,肯定有问题,又或者,她根本就没有买东西,只是被经验老到的渣男骗了钱和感情。

“被酒吧里认识的男人骗财骗色,在派对之夜发现真相,所以受到刺激,这逻辑好像也合理?”易恪推测。

“逻辑合理,但赵佳雪后续的反应不合理,她只是性格内向腼腆,并不是封建守旧,一个受过完整教育,家庭和睦的姑娘,没理由为了一段虚假的感情和几万块现金严重心理创伤至今。”庄宁屿说,“相对来说,心理专家的推测还要更合理一些,他们觉得赵佳雪有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用这三万五千的现金做了一件很严重的,有可能触法的事,比如帮人买了一批毒品,一旦暴露,就会面临法律的制裁,所以她才会在旧事被重提时,出现极端激烈的反应。”

邪教、毒品,事发之后,关于银·Bar的猜测大多和这世上最阴暗的“恶”有关,也不知道假如童一帅真的尚有魂魄残存,在得知这一切后,会不会由鬼气成鬼中鬼,毕竟他的毕生追求,就是把这家酒吧打造成与“丑恶”完全相反的,世间最璀璨的“美”。

调查组还在努力,一切都尚未尘埃落定。

庄宁屿说:“回去睡。”

“不要。”易恪躺在沙发上,“我还要给温悦打电话。”

他刚刚已经回自己的宿舍冲了澡,刷了牙,走了一个很完整的睡前流程。庄宁屿懒得戳穿他这个“要给温悦打电话”,自己打开电脑继续办公。明天就要交新一周的《部门工作总结不足与改进》,他点开文档看了半天,最后一个电话把钱越从床上抽起来,怒道:“给我重写!”

钱越潸然泪下:“老大你懂的,我胡编乱造的能力真的很有限,这活以后能不能让小易承接?反正他对你有求必应。”

庄宁屿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那你的工资要不要也让他帮你领?”

钱越:“……开玩笑的,老大我这就奋笔疾书!”

躺在沙发上的易恪:“我可以——”

剩下半句话被一张凌空飞来的夏凉被盖了回去。

庄宁屿在难得安静的环境里忙完了手头的事,回头看时,就见易恪已经在沙发上睡了过去,规规矩矩盖着被子,呼吸匀称,看起来比白天要听话得多。手机掉在地上,庄宁屿走过去帮他捡起来,亮起来的屏保是两人在一次读书活动中,共同答题赢到的明信片,玫瑰色底纹,上面有庄宁屿手抄的一行莎翁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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