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语笑阑珊
屏幕里的她依旧精明温和,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轻轻转动着手上的翡翠扳指:“我知道那个女人,但我们从没见过面,镯子,或许是贠大力偷了,然后送给她的吧。”
“我看未必。”庄宁屿摇头,“你和贠大力分手的时候,他已经被债主追得走投无路,拿到一个这么大的金镯子,不尽快卖了换钱,却要送给蓝岚?你知道的,他也并没有那么爱她,甚至可以说是一点都不爱她。”
杜晓荷笑了一声:“那我就不知道了。”
“杜老板,听说这些年你一直在做慈善,所以我猜你应该是一个很有正义感的人。”庄宁屿说,“有一件事我应该告诉你,当年蓝岚在出院后,曾经找过两个混混,说要卖一个女人给他们,交易地点就选在贠大力的老家。我之前并不觉得这个女人是你,但现在,结合这个镯子,你们私下一定是见过面的。杜老板,你觉得这个差点成为‘商品’的女人,会是你吗?”
杜晓荷的眼神稍微跳了跳。
“贠大力在生意最红火的那两年,在外面养了不下五个情人,你选择切割,蓝岚也想切割,但她选错了路,联合别人做局,试图让贠大力在赌场上把钱吐出来,结果钱虽然吐了,蓝岚却也被合伙人给骗了,一分都没有落到。贠大力知道后,恨她,又像水蛭一样死死扒着她,不让她走,哄着她去求债主,去借钱,蓝岚不肯,他就打她,打完再道歉。”
那一次,贠大力把蓝岚送进医院后,担心自己会被债主找到,很快就急匆匆地离开了,从此之后就再也没在锦城出现过。
庄宁屿继续说:“杜老板,当年你是偷渡出国,所以不会在海关留有记录,所谓九月,也不过是其余人根据你和贠大力分手的时间,擅自做出的推断,但,真的是九月吗,如果不是九月呢,如果,是冬天之后呢?”
杜晓荷敛目,冬天之后,自己确实是在那一年的冬天之后登的火车。沉默良久,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没错,和贠大力分开后,我确实还在锦城偷偷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只对外放出消息,说已经在九月出了国,想着这样日子能安稳一点。结果也不知道蓝岚是通过什么路子,竟然找到了我,一进门就说她被贠大力骗了,痛哭流涕地跪在我面前,求我陪她去贠家村找她的儿子,说孩子十有八九被贠大力给卖了,还说贠大力只肯听我的,只要能找到儿子,我让她做什么都行。”
“你没去?”
“没去,我不想再和贠大力扯上关系,而且那阵我马上就要出国了,确实没空。她见劝不动我,就哭着一直求,蓬头垢面的,好好一个女人,看起来比要饭的强不到哪里去。后来我实在不忍心,就把自己的金镯子给了她,反正那阵我手头还有点钱,生活不至于过不下去,如果能救下那孩子,就当是行善积德了。她拿了镯子,也不说话,就哭,哭着哭着,又掉头就跑,我当时觉得这妹儿不太正常,就赶紧换了个地方住。”
庄宁屿叹气:“蓝岚当时的想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或许最开始她确实想骗一个女人,赚点钱,好和儿子远走高飞,但最终,她还是没有对任何无辜者下手,只把贠大力骗回了贠家村。”
杜晓荷的神情有了瞬间微不可查的变化:“我知道,她把他杀了。”
庄宁屿面色如常:“是,她把他杀了,你怎么知道?”
“因为蓝岚给我打电话了。”杜晓荷说,“电话一接通,她就在对面又哭又笑,说孩子没找到,成野两口子说孩子在贠家村,贠大力说孩子在成野家,所有人都在骗她,说孩子肯定已经被贠大力给卖了。她骂贠大力,卖了孩子,还想拉她去南方陪酒赚钱,所以她就把贠大力骗进山里,让他喝了掺有药的酒,把人给杀了。”
“然后呢?”
“然后她说一定要找到孩子,就把电话挂了,我当时吓得不轻,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就……也走了,走了干净。”
杜晓荷说完,又试探:“蓝岚现在怎么样了,那孩子……”
“都不在了。”庄宁屿说,“那孩子并没有被贠大力卖掉,而是因为成野夫妻的失职,从桃李小区的露台摔了下去,没保住命。成野埋了孩子,担心贠大力知道后会找他要说法,就想把所有事都栽到蓝岚头上,在他看来,杀一个无亲无故的女人,要比一辈子被贠大力缠上划算得多,所以他们把人骗到贠家村,杀了她,但成野和冯婷不知道的是,他们所惧怕的贠大力,其实已经在前一天,先一步死在了蓝岚手里。”
杜晓荷听完,良久没有说话。
庄宁屿说:“但幸好,这个故事里还有一个人最终过上了不错的生活,杜老板,谢谢你的配合。”他点下红叉,结束了这场对话。
易恪站在他身后:“结束了?”
庄宁屿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腰肢:“结束了。”
过了一会儿,易恪问:“不然我给杜老板的公益项目捐点款?”
庄宁屿没上当,你捐你的工资,不需要经过我的同意。
易恪:“那我捐你的工资。”
庄宁屿:“?”
针对桃李小区规则事件,秩序维护部和警方还有许多工作要推进,不过对于庄宁屿来说,任务已经完成了。他出院之后,在家又躺了半个月,才在王主任的三催四请下祖宗一样回去上班。纠纷调解部的办公室已经重新搬回小洋楼,吴桃说:“对了老大,秩序维护部昨天给你送来了一把办公椅,说是对腰椎好。”
庄宁屿:“秩序维护部?”
吴桃:“……的工作人员,易恪送的。”
钱越警惕拉满,看吧,我就说他在觊觎我们纠纷调解部!
结果并没有人理他。吴桃说完之后,就噼里啪啦开始敲键盘,一派心无旁骛的上进青年大好样貌,庄宁屿则是抄起保温杯去找王主任谈工作,也没别的事,就是纯招人烦一下。
钱越纳闷:“老大还能有专门去找王主任的一天?”
吴桃答:“椅子被换,心情不好,所以今天命中注定要有一个人挨骂,你是想让老大骂我,还是骂你,还是骂王主任?”
钱越:“那当然那是王主任,但那把椅子看起来真的好舒服,如果老大不喜欢,我能不能把自己蠢蠢欲动的屁股安置上去?”
工作就这么快乐地进行着。
易恪在桃李小区的规则破除行动中评级为优,是近十年除了霍霆和庄宁屿之外,第三个能在实习期就获得优级评分的队员。霍霆和庄宁屿的能力有目共睹,所以易恪也就理所应当地被寄予厚望,这次任务刚结束没两天,就被借调派往江城破除另一个规则区。
不过并不耽误他跨越三百公里准时准点往纠纷调解部送各种高级下午茶。
钱越吃得像一只幸福仓鼠,他热泪盈眶地说:“老大,不然你就答应小易吧。”
庄宁屿瞪大眼睛,这是什么革命的叛徒?
吴桃:“我没说!”
钱越继续补完后半句:“就让他过来咱部门上班!”
吴桃:“……”
庄宁屿喝了一口比命还苦的咖啡,欣赏不来这份高级,于是又想去找王主任谈会儿心,谁知推门竟然撞见了霍霆,纳闷:“大下午的,你怎么会来这里?”
……
江城,某规则区。
易恪飞身跃下平台,在巨大的爆炸冲击波里,顺利结束了这次破除任务。他没有留下参加庆功宴,而是连夜开车回了锦城,到家好一番梳妆打扮,还给自己搞了点迷人的战损造型。
却没在纠纷调解部找到人。
锦城的秩序维护部共设有五个行动大区,易恪在第一区,借走庄宁屿的是第三区。大办公室里,三区的行动区长亲自解释:“小易,我们真的试过了,但无一例外全部失败,根本进不了规则区。”
“什么规则区只有他才能进?”
“城东一家俱乐部,用年轻人的话说,叫卡颜局,只要年轻帅哥。”三区行动区长回答,“一区、二区和五区都有别的任务,我们和四区所有队员都试过了,谁知全部被卡了出来,实在没辙,霍部才找的宁屿。”
易恪:“……”
三区行动区长一脸憋屈,说实话,他和四区难兄难弟至今都无法接受自己两个区的队员加在一起,竟然没能凑出来一个帅哥这一残酷现实,奇耻大辱了属于是。
第19章 玩偶派对1
一辆黑色吉普车平稳地在路上行驶着,车门处喷涂有锦城秩序维护部的标志。
庄宁屿在后座翻看资料。八年前,锦城有一家很有名的酒吧叫银·Bar,最火爆的时候,提前三个月都未必能订到位置。酒吧老板名叫童一帅,据说帅得人如其名,再加上低音炮的迷人嗓音,当年人气堪比当红偶像明星。
司机边开车边聊天:“庄队,你以前过去这家酒吧吗?”
庄宁屿合上资料夹:“没去过,你去过?”
司机不大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我还真去过,和几个大学同学约去看热闹。结果在里面没撑过半小时,就被活活尬跑了,白花出去小半个月的生活费。”
“尬跑了?”
“其余人一个比一个像明星,只有我们几个清汤寡水,往那一坐,跟土狗似的,太吓人了。”
银·Bar之所以出名,一大原因的确是因为一楼场子里全都是帅哥美女,放眼望去相当养眼。酒吧老板应该也想巩固这种大众印象,所以才会三不五时就推出类似于“只要凭颜值打卡,就能免费领酒”的大促活动,每一次都声势浩大,要是再遇到店庆,更是燃爆全城,路上蜿蜒堵出几公里是常有的事,政府甚至需要专门加派警察维持秩序。
这种纸醉金迷的繁荣一共持续了三年,而终结繁荣的,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命案。在酒吧三周年庆的那一晚,有人在酒水中无差别投毒,至少五十名年轻男女命丧氰化物,最快乐的天堂一夜之间变成了最恐怖的地狱,不知来处的熊熊烈火自底层席卷,照得整片夜空狰狞扭曲。市政紧急电话几乎被周围居民打爆,等警方赶到的时候,消防车和救护车已经先一步开始工作。
尸体一具又一具被蒙上白布抬出来,最后一个担架上躺着老板童一帅,一张白布严严实实从头盖到脚,只在侧面滑落出一只焦黑的手,痉挛干枯如鸡爪,吓得新来的小警察做了整整三天噩梦。
这种事,不用想也知道会成为网络热点。尤其是后来还隐约有消息传出,说老板的死因和其余顾客不一样,顾客是中毒,而老板是自焚,被发现的时候,整个人已经烧得惨不忍睹。
于是新一轮的网络大讨论又轰轰烈烈地掀开帷幕。有人说是老板杀了顾客,有人说是老板的仇人杀了老板和顾客,也有人说自焚的那个根本就不是老板,因为就算要自杀,绝大多数人也会选择一种体面而又不那么痛苦的死法,谁会选择活活自焚?所以死的肯定是个被抓来顶包的倒霉冒牌货,而真正的老板早就已经金蝉脱壳。
不得不承认,网友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不过警方很快就推翻了这种猜测,因为法医在调查取证之后,证实那就是老板童一帅,他是所有死者中唯一一个没有中毒迹象的,尸检显示血管扩张,水泡形成,呼吸道黏膜热伤改变,消化道有吸吞入的烟灰炭末,的确是死于烈火。
案件至今未破,焚毁大半的酒吧也被政府用绿色铁皮围了起来,刚开始时四面密不透风,可经过三年风吹日晒,铁皮底部早已开始生锈,经常有流浪猫狗钻进钻出。市民在路过的时候,也从最先的恨不得绕出去三里地,变得不那么在意,前两天甚至有几个网络主播,打着“探寻真相”的名义,打算趁夜色溜进去,来一场货真价实的密室探险游戏。
法律意识有没有不好说,胆子是真有。五个小年轻在半夜十二点,掀开铁皮一角,举着摄像头就开始往里钻。结果直播还没五分钟就被官方掐断,人也被警方连夜带走——只带走了四个。
“还有一个呢?”
“不,不知道啊。”小年轻们哭丧着脸,“她好像刚一进去就不见了,我们也被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找,就听到了警车的声音。”
“失踪者叫什么名字?”
“田璐心,是一名穿搭博主。”
这场闹剧又一次唤醒了锦城群众关于酒吧惨案的记忆,田璐心的社媒涌入大批网友,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大眼睛,长卷发,穿着粉色小裙子,像个精致洋娃娃。而一起冲上热搜的话题,还有#银Bar 规则区#。
秩序维护部证实,在田璐心消失之后,银·Bar已经被规则占领。
白雾如濡湿的藤蔓,寸寸爬过生锈斑驳的绿色铁皮,又向着四面八方生出茁壮枝丫,很快就把这一方世界笼得密不透风。
同一时间,一张花里胡哨的招聘海报也出现在了铁皮缺口处——
高薪诚聘酒水促销员一名
性别:男
年龄:18-30岁之间
薪资:底薪+抽成
从业要求:无
外形要求:优
如果你正在寻找一个充满快乐和挑战的工作机会,那么这将是你不容错过的最佳选择。
银·Bar携全体帅哥美女欢迎你的加入!
“庄队,到了。”司机把车停稳,“招聘海报旁边就是面试办公室。”
第三行动区的区长也在现场,他握着庄宁屿的手连连道歉,又连连道谢,这事我们确实是不想麻烦庄队,但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
这是大实话,三区和四区的行动队员们在首轮面试被刷之后,死活不信邪,反而被激发出无限斗志,于是个个斥巨资又买衣服又吹头,自我感觉简直英俊潇洒堪比周润发,这一把肯定没问题,结果事实证明人果然不能屡败屡战,因为只会屡战屡败。
眼下这群大小伙子正围在招聘海报旁。出于职业素养,他们当然希望庄队能面试成功,好早点破除规则,救出失踪主播,但出于自尊心,又微妙觉得如果连庄队都进不去,是不是就能说明自己的脸并没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酒吧招聘人员的审美,总之,很矛盾,很复杂。
庄宁屿说:“我试试。”
他没穿新衣服,也没吹头,套着老头T恤,提着一个小旅行袋就推开了隐藏在白雾背后的那扇门。
“叮咚!”
“欢迎加入银·Bar!”
白雾变浓,守在外围的行动队员们面面相觑。
招聘海报消失了。
过了半天。
“庄队应聘成功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