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语笑阑珊
吴桃:你当时就在现场,现在却跑来问我?
钱越:实不相瞒,等我找过去的时候,小易已经把老大带走了。
钱越:没有给我任何了解情况的机会。
吴桃:啧。
庄宁屿简短回复了两句,本来想再睡会儿,闭上眼却又依稀看到了蓝岚,在规则崩塌的瞬间,她紧紧抱着儿子,脸上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喜悦、疲惫、仇恨、后悔……似乎人类所有复杂的不复杂的情感,都在同一时间交织在了一起。但至少,这次她成功带走了她的儿子。
庄宁屿重新坐起来,打开工作软件,就见这次行动的总结会议已经于一个半小时前结束,那算一算时间……果不其然,还没等过去十分钟,病房门就再度被人推开。
易恪怀里抱着一大束红玫瑰出现在门口,庄宁屿当场无语凝噎,半死不活用手背搭住眼睛,对这炽热娇艳的爱意不见为净。耳边传来一声低笑,易恪找了个玻璃瓶把玫瑰仔细插好,又打开带来的保温桶:“鱼片粥,专门给你做的,起来吃一点。”
对方没提禁药的事,庄宁屿也乐得耳根清净。粥熬得很香,对于饿了两天的人来说诱惑尤甚,庄宁屿握着勺子探讨,饭既然送来了,你是不是就能走了,免得等会遇上晚高峰。
易恪说:“高凛山水塘里的那具骸骨,确定就是蓝岚。”
庄宁屿咽下一口粥:“成野和冯婷那边呢?”
“还在审。我们目前证据不足,他们不会傻到主动承认杀了贠大力和蓝岚,不过调查组找到了当年成野的司机,他供认在有一年的冬天,也就是蓝岚住院的那段时间,确实曾经载着成野夫妇和小聪回过桃李小区。”
抵达之后,司机把车停在地下车库,自己蹲在旁边一边抽烟一边等老板上楼办事,办完好一起回公司。结果过了十几分钟,冯婷却独自回到地库,只让他把车留下,人离开。而在那天之后,司机就再没见过那辆商务车,也再没见过小聪。
“车的轨迹呢,查到了吗?”
“成野把车送到了一家废车场,很快就被拆解了。”
拆车的小工起先不想和这件事扯上关系,一直推说记不清,被调查组训了几嗓子之后,才不甘不愿地供述,当时车的状况“的确有点不正常”,比如好端端被割走一大块的皮内饰,再比如浓烈又诡异的消毒水味。
“像是……像是什么东西臭了。”小工含含糊糊地说,“那味儿,混在一起,总之挺恶心的。”
“成野当时给了他5000块钱的红包,小工心里门儿清车有问题,经不起问,所以只收钱办事,一句废话没有,干活干得比谁都利索。”易恪继续说,“你的推测应该没错,小聪不慎从顶楼坠落后,成野夫妇没有带他去医院,而是直接开车弃尸,紧接着又处理了车,在各种层面都做到了‘毁尸灭迹’。”
庄宁屿吃完小半碗粥,还想再要,却被易恪没收了碗,只往他手心放了三颗车厘子:“你现在只能吃这么多,明天想吃什么?”
“医院食堂营养餐。”庄宁屿咬着车厘子,随手拿过已经震动了半天的手机,想看看外面又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新闻,结果发现是前同事们正在分咖啡,据说下午的时候,秩序维护部门前至少停了三十辆外卖电动车,易恪几乎把锦城所有小有名气的咖啡店都买了一遍。
正在美满路地铁站上班的吴桃也收到了一杯咖啡,还附赠一块蓝莓芝士蛋糕。她很有政治觉悟地打来电话:“老大,我能吃吗?”
庄宁屿:“……你能。”
易恪对此的解释是:“单纯请同事喝咖啡。”
你最好真的单纯。庄宁屿不想说话,直接按呼叫铃让保安把人请了出去。
晚些时候,钱越也喝着咖啡汇报工作:“老大,调查组又在贠家村找到了一个当年的知情者,他是镇上长途汽车站的调度员,据他回忆,在蓝岚回村找人的那段时间,贠大力确实曾经在车站出现过。”
“贠大力真的回去了?”庄宁屿有些意外,因为按照之前的推论,在蓝岚回村时,贠大力应该已经处于被人四处追债的狼狈境遇,东躲西藏犹嫌不足,怎么会主动露面?
“为了找老婆,那名调度员是这么说的,他们当时聊过一阵,贠大力看起来确实很颓废,很落魄,连买烟都是问调度员借的钱。”
“只有他一个人吗,没有成野?”
“没有,当时就他一个。贠大力在车站大厅了睡了一晚,第二天就被两个男人逮了个正着,一个刀疤脸,一个秃头,很有辨识度,凶神恶煞,对贠大力的态度丝毫不客气,八成是赌博惹回来的债主。双方争执时也提到了‘女人’‘卖了’和‘还钱’的字眼,不过当时车站人多,派出所的警车就在附近,所以倒是没打起来,贠大力老油条,中间逮着个机会,扎进人堆撒丫子就跑,还真就让他跑掉了。刀疤和秃头追了半天,最后是骂骂咧咧回的车站招待所。”
“期间蓝岚出现过吗?”
“当时没有,至于后续蓝岚有没有再回车站坐车,他就没印象了。”
再后来,就是高凛山水塘飘浮的无名女尸。
调度员和贠大力是同乡,隐隐觉得事情八成和他脱不了关系,但又不想没事找事,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把前因后果憋在心里,还是有一次喝醉后不小心和人说漏嘴,这回才会被调查组顺藤摸瓜地找出来。
蓝岚、贠大力和讨债者曾经先后出现在贠家村附近。挂断电话后,庄宁屿又在心里过了一遍时间线,只是还没等他过出结果,护工就抱着一大束九十九朵的蓝玫瑰来敲门:“庄老师,这是刚刚快递员送来的,要帮你找个花瓶插起来吗?”
庄宁屿头也不抬:“退了,退不回去就扔了,以后这种事不用问我。”
护工先是答应一声,觉得有些遗憾,毕竟这些花还是很漂亮的,结果余光扫见摆放在病房另一角的红玫瑰,顿时恍然大悟,觉得这花确实不能收!于是连连点头并且声如洪钟:“好的好的,我知道了,不好意思庄老师,下次一定注意。”说完转身就撤,撤得实在太快了,快到庄宁屿又想把他叫回来解释,你知道什么了你就知道了,你不要乱知道,这红玫瑰也和我没关系!
作者有话说:
备注,主CP和其余人在任何时间点都没有情感方面的纠缠,也不会有误会吃醋之类的情节出现,从头到尾1V1。
第18章 桃李小区18(完)
没过两天,警方就在资料库里筛出来一个男人,外貌特征高度符合车管员的描述,脸上有刀疤,早年曾因为暴力催收进过监狱,近些年靠着开出租为生。他对当年的事印象很深,警察才刚说明来意,刀疤就痛哭流涕外加赌咒发誓,说自己没杀人。
庄宁屿问:“没杀谁,蓝岚?”
易恪坐在病床边,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没杀贠大力。”
不仅庄宁屿听得一愣,当时问话的警察也一愣,贠大力?
刀疤坐在审讯室,一五一十地供认:“当年那姓贠的到处借债,到了还钱的日子,却跑得连影子都没一个。我们实在没办法,就去问蓝岚要钱,她当时还在医院,说贠大力已经跑了,她也联系不上,钱一毛没有,不过能拿一个女人给我们,问能换多少钱。”
“拿?”
“……其实就是卖,卖一个女人。”刀疤擦了把虚汗,“卖进山里,或者卖到黑KTV之类地方。我和秃头……哦他叫王勇,我俩知道点门路,就想当个中间人,多少总能收点账回来。”
蓝岚之前在发廊干的时候,见过不少类似的事,对其中的潜规则摸得很清。刀疤和秃头按照她说的,一路辗转去了贠家村附近的镇子上,住在招待所等着“收货”,结果等了一周,蓝岚却反悔了,女人没弄来,只在电话里说贠大力眼下正在车站附近,让刀疤赶紧去抓人。
然后就是调度员看到的那一幕了。在被债主堵在车站之后,贠大力先是说要把蓝岚卖到南方还钱,后来干脆说儿子也能“暂时当给两个人”,刀疤和秃头当然不会相信这些鬼话,本来想带着贠大力回旅馆,结果一个没留意,竟然让他给跑了。刀疤兄弟两个白白来了这一回,货没有货,钱没有钱,气得够呛,找了两三天觉得不是回事,于是骂骂咧咧准备回家,结果好巧不巧,遇到大雪封路,所有汽车停运。当地人看见他们着急,就说可以翻过高凛山,到隔壁镇坐汽车。
“结果,你猜?”易恪打开窗户,让清晨的阳光洒进来,又把新鲜带露的漂亮玫瑰一枝一枝插进花瓶。他的衬衫袖口挽起半高,小臂青筋微显,说不好是在干活还是又在借机展示好身材,庄宁屿视而不见,直接回答:“结果却发现贠大力死在了山里?”
“是。”易恪说,“高凛山不是荒山,沿途有几个村落,累了家家户户都能借宿吃饭,大概两三天就能走出去,比起不知时日地在招待所里干等,还是要强一点的。于是刀疤两人就买了厚棉服,又扛起一大包吃的进了山。”
庄宁屿问:“贠大力的尸体在哪儿?”
“在一处野林子里,那儿距离前后的村子都很远,还有野兽出没。”
刀疤回忆起当初的情形,依旧毛骨悚然,惨白着嘴唇说:“那时候天已经麻麻暗了,我和勇子去林子深处撒尿,结果走着走着,脚下突然踩了个不知道什么玩意,软乎乎的,打着手电低头一看,贠大力整个脑袋血肉模糊,大半截身体都埋在土里,正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这一幕实在惊悚,兄弟两个被吓得魂飞魄散,连东西都来不及拿,当场连滚带爬跑出去几里地。刀疤想报警,秃头却不让,他瘫坐在树下气喘吁吁地分析:“咱哥俩本来就不干净,报警和自首有什么区别,更何况万一警察迟迟抓不到凶手,干脆拿你我顶包怎么办?命案,可是要枪毙的。”
刀疤一想,是这个道理,横竖贠大力本来就在躲债,失踪了也没人觉得奇怪,顶骂一句老小子还挺能藏,但要是捅到警方,那要查的事情可就多了去,难保不会牵连到自己。
易恪说:“秃头的供词和他相差无几,两人都说自己没杀贠大力。他们两个在决定隐瞒后,就折返回案发现场拿行李,为了不留隐患,他们还顺便把尸体埋得更深了一点,免得又被野兽拱出来,现在徐城警方已经在定位挖骸骨了。”
“按理来说,他们两个人还指望贠大力还钱,确实没必要杀人。”庄宁屿啃着苹果,“蓝岚杀的?还是成野杀的?”
“听说调查组那边也有进展,不过还没开会。”易恪拎过来一把轮椅,“走,先带你去花园里晒会儿太阳。”
“我自己走!”
“刚做完手术,你走一个。”
“我自己穿鞋。”
“不要。”
“……”
庄宁屿在医院住了十五天,易恪一共来了十六次,比上班打卡还准时。整层楼的医务人员都很喜欢易恪,保安大叔甚至还额外为他延长了探视时间,免得下班之后路上太赶。
夜晚的医院很安静,庄宁屿问:“你今天准备几点走?”
易恪靠在躺椅上,懒洋洋地翻书:“你怎么不问我明天准备几点来?”
庄宁屿脸上写满拒绝,你明天最好几点都不要来。
但易恪拒绝了这份拒绝。
出院前一天,易恪照旧抱着红玫瑰来到病房:“冯婷松口了。”
庄宁屿指指手机,示意自己刚才已经和叶皎月通过了电话。这半个月来,调查组昼夜加班,虽然没能找到成野夫妇杀害贠大力的证据,但刨出了不少别的料,其中不乏人命案。冯婷自知脱罪无望,为争取宽大处理,终于供出了曾经发生在几人之间的事。
贠大力是在一次跑车时认识的蓝岚,一来二去两人就混在了一起,和杜晓荷比起来,蓝岚显然更像是“大哥的女人”,漂亮,会来事,贠大力初时是很喜欢她的,不然也不会把母子两个人接到锦城,但再喜欢,也不耽误他在跑车时继续嫖。蓝岚发现后闹过,却没闹出什么结果,带着孩子走吧,又不甘心,总觉得自己用大好年华换了一场空,于是就一直耗着,直到后面,贠大力养的女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抠门。
冯婷说:“起初贠大力见蓝岚不闹了,以为她是服了软,还跟老成吹嘘,结果没想到,蓝岚她真的……那女的,表面上继续和和气气柔情蜜意,背地里却找了一群从前发廊里的朋友,让他们把贠大力带进了赌场。”
贠大力向来把钱看得很紧,蓝岚的本意,是想让他在赌场上吐出来,自己当介绍人也能分一笔,到时候带着儿子拿钱走人,总强过一毛落不到,全部被他留给别的女人。结果赌徒哪有正常人,她非但没从“朋友”手里拿到一分钱的介绍费,还被输红了眼的贠大力打得头破血流。
蓝岚住了院,留下小聪没人照顾,三四个债主坐在门口不肯走,贠大力走投无路,能找的只有成野。而成野虽然早就对他厌恶至极,但又不好明着得罪,毕竟两人早年一起做过不少黑心事,留下的把柄不少,所以只能一次次有求必应,替他善后,替他顾家。
“和以前许多次一样,我们给了贠大力一笔钱,去医院付了费,又收留了他的儿子。”冯婷说,“后来有一天,贠大力打来电话,让我们帮他去桃李小区的房子里找一张欠条,我和我老公就去了,带着他的儿子一起,反正那时候杜晓荷已经走了,也不用担心会被谁发现。谁知道那孩子……我们只是稍微一不注意,他就爬上了天台。”
再后来的事情,大致和庄宁屿推断的一样。成野和冯婷把坠楼后奄奄一息的小聪丢进了后备箱,也顾不上看他还有没有气,直接拉到山里,挖坑埋了。
“蓝岚出院后,我们就把她送回了美满家园养病,又……又安排了几个人看着,怕她乱跑。她问我们要孩子,我们就说给孩子报了全托班,反正那时候贠大力的手机永远关机,也不怕她问,可蓝岚最后还是找邻居帮忙,想办法逃了出来,到老成的公司去闹,老成没办法,随口说孩子在贠家村,没想到,大冬天的,她竟然真的去找了。”
调查人员看着冯婷:“只怕不是没想到吧?”
冯婷眼神闪躲了一瞬,没再吭声。确实,两人是故意诱导蓝岚去贠家村的,那儿四处都是风雪深林,要让一个外乡女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很容易。等杀了蓝岚,小聪的失踪也就有了最完美的解释——为了摆脱赌鬼老公,妈妈最终带着孩子远走他乡。这样将来等贠大力问起来,也能有个说法,可以把自己彻底摘出来。
“后来,我们打电话把她骗到了高凛山水库,趁着夜色把人按进了水里,直到她……直到不动为止。”
“那贠大力呢?贠大力是怎么死的?”调查人员继续问。
冯婷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
“我们真的没有杀贠大力,也真的不知道他这些年都去了哪里。从高凛山回去之后,我一直做噩梦,闭眼就是那口水塘,老成公司的事也不顺,我们就请了个大师算了算,算出来是冤魂在讨债,要想化解,就得用枉死之人的贴身物品布阵,所以我又回到美满家园,找出一件小聪穿过的旧衣服,和蓝岚的金镯子包在一起,压在了桃李小区的露台上。那口镇魂井已经被你们挖开了,东西就这两样,假如贠大力也是我们杀的,那里面就应该再多一件他的东西,不是吗?”
她看起来不像是在撒谎,说的话确实也符合逻辑。调查人员面面相觑,那贠大力又是怎么死的?一时半会找不到答案,只能另案处理。
庄宁屿重新点开露台镇魂井的照片:“所以这块金子是蓝岚的镯子,不是小聪的遗物?”
易恪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技术部在金子的这个位置发现了数字‘56’,推测是镯子圈口,的确是成年女性的尺码。”
“但是按照当时蓝岚的经济状况,怎么会把这么粗的金镯子放在家?”
“她没有放在家,而是藏在怀里。在和成野撕打的过程中掉出来,被冯婷发现了,因为是值钱货,怕被别人捡回去闹出事,冯婷就装到了她自己的包里。”
庄宁屿把图片放大无数倍,虽然镯子已经被砸得看不出原形,不过在某些位置,还是能依稀显现出有规律的花纹,像是……鱼鳞?龙鳞?
易恪说:“应该是龙鳞吧,有问题?”
“这个镯子其实有人提起过,”庄宁屿抬起头,“你还记得吗,那个健身俱乐部的老板对杜晓荷的描述。”
——“当时我见她穿着朴素,已经做好了砍价的准备,结果她直接掏出了一叠大钞,手腕上还戴着一个新买的龙头大金镯子,标签都没撕干净。”
龙头,龙鳞,如果它们就是同一个镯子呢?庄宁屿果断向技术部提交了一份申请,很快,复原后的镯子图片就被传了回来,那的确是一个很特殊的龙镯,底部还有“五福金店”的LOGO。
五福金店是本市一个老牌金店,调查组拿着镯子的图片找上门,老板一眼就认出,这确实是自家店里的商品。他笑着解释:“这镯子不是师傅做的,是我那笨老婆做的,她没什么审美,所以镯子一直没人买,后来店庆的时候,就拿出来做了免工费的促销活动。”
“用金条价买个镯子回家,就算不太好看,也还是划算噻,那阵金子涨得凶,所以一开门就卖出去了……什么?第二个?没有第二个,就这一个,又不好看,做那么多干嘛?况且我老婆那水平,也做不出一模一样的第二个。”
结合金店老板的货物售出时间,和健身房老板的辨认,基本能确定这就是杜晓荷的镯子。
可杜晓荷的镯子为什么会跑到蓝岚手上?
成野和冯婷都说这两个女人互相不认识,她们也确实没道理产生交情。想知道答案,就只有问杜晓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