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头看了看坐着睡在椅子上的贺临,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温柔。

看着贺临低垂着头,睡得不太舒服的姿势,黎尚忽然心疼起来,自己卧底的时候不好过,在局里坐阵的贺临应该也同样殚精竭虑吧。

黎尚把自己的肩膀往起挺了挺,然后用没有输液的那只手,轻轻把贺临的头揽了过来,让他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贺临睡得很沉,并没有因为姿势的变化而醒过来,反而下意识地动了动,用头发蹭在了黎尚的脖颈间。

黎尚闻到了一股洗发水的味道,蹭得他痒痒的。

肩膀上多了一丝重量,但那是沉甸甸的,幸福的重量。黎尚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的贺临,觉得从头至尾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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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临躺在黎尚的肩膀上,迷迷糊糊之中又开始做梦。

那是一次模拟对战,是在一座废旧的化工厂里进行的。

双方都是全副武装,每队八人。他们四个新人,加上几名A队的老队员。

蟒蛇队为守,他们进攻。

八个人分为三组,分别从不同的入口进入。

龙骨在耳机里进行指挥,他们按照点位进行移动对战。

他们一边端着枪快速前进,一边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嗖嗖嗖,子弹不断破空,不远处时不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是模拟弹的炸响。

耳麦里是冷漠但准确的指令,心跳砰砰的,不停加速。

那复杂的立体地形就像是被龙骨刻在了脑子里似的。

他一边提前给他们这边布阵,一边推断对方可能会设防的方位,报出精准的坐标和射击范围。

对方的一举一动都在龙骨的预料之中。只要告诉他坐标,他就能够知道附近的敌人在哪里,还知道躲避点和最好的攻击方式。

以前入队试炼时的“敌人”此时变成了他们最强的后盾。

有了这样的指挥简直是如有神助。

龙骨用了一招声东击西,又把对方剩下的几人引入了他们的包围圈里。

“站住,别动!”

“再动就开枪了!”

“你们已经被我方包围!”

那次的结果是他们以两人伤亡为代价,在四十五分钟内淘汰了对方的全部人员。

从楼里出来时,龙骨正站在楼外,听到他们的脚步声,那人抬头……

在梦里,记起了这一幕的贺临,忽然理解了何垣和他谈起队长时的崇拜语气。迷迷糊糊间,他有些难以形容,为什么眼前的一幕和他在以往记忆里的情绪完全不同。

他应该是不喜欢龙骨的,可是为何看着眼前的他,他却从心底浮上来一种仰慕之情。

他是个慕强的人,会对强大的人心有好感。

那他平时的憎恶又是从何而来?

那绝不是嫉妒,他也难以解释,那种强烈的情绪源自何处。

半睡半醒之间,贺临尝试理清其中的逻辑,他一向是与人为善的,就算是曾经有一些磨擦与过节也不至于如此。

他的脑海之中反复呈现着龙骨看向他们的一瞬,想要看清楚他的脸。

名字只是个代号,反而“龙骨”这两个字才是他的魂。外貌可以改变,名字也可以随时更换,只有魂魄才决定了一个人到底是谁。

忽然,像是有人扣动了隐秘的扳机。

一枚子弹迎面飞来,直入大脑,梦境被彻底击穿了,光影碎裂。

贺临感觉身体像是从高处的云端忽然坠落下来。

他听到了脚步声,急促的心跳声,沉重的呼吸声,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谛听还是贺临,他分不清楚。

他忽然有些害怕,害怕有人会死。

他与一个人紧紧地拥抱着,颤抖着吻上了对方冰凉的唇,像是要在死亡前争分夺秒……

可随后,每一根紧握的手指都被生生掰开,疼痛在神经里传递,从指尖直达大脑。

手腕被紧紧铐住,挣脱不开,有东西抽打在身上,留下火辣辣的伤痕。

他被一次一次按到水里,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窒息感,仿佛处于生死的交界处。

然后他看到了满目的鲜红,像是被什么东西从胸口狠狠插入进去,直抵心脏,血一直在从口中涌出,顺着下巴淋漓滴下。他颤抖着,机械性地重复着一些话,意识像是不受控制……

心里面有个声音在提醒他:“你必须保护好那个人。”

虚空中像是划过了闪电,白光闪过,剧烈的疼痛在脑海里炸开,把所有的画面清除得干干净净。

贺临从梦中醒来,心跳的速度很快,头有些疼,他只能紧闭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终于渐渐平息。

脑海里变得一片平静,随着不适褪去,记忆就像是被擦除过,一切的画面,全部消失了,只剩下因为血液倒流进心脏而产生了剧烈跳动的咚咚声。

贺临睁开了双眼,感觉自己的头靠在软软的地方,还挺舒服的。

随后,他一下子挺身坐起,有些诧异地望向身旁的黎尚。

黎尚也看向忽然惊醒的他,神情平静而悠远,有种淡淡的熟悉感。

贺临忽然觉得,他仿佛被这样的目光盯过千百次。

在这样的注视下,他很快恢复了和缓的心跳,同时第一反应是有点惊讶自己居然会靠在黎尚的肩膀上睡觉。

随后他问:“那个,你刚才动我来着吗?”他迷迷糊糊的,好像感觉到有人扶过他的头。但是他记不清楚了。

“当然没有。”黎尚眨着眼睛自然而然地回答,“你自己靠过来的。”

贺临:“……”完了……

黎尚丝毫不顾及他的尴尬:“你头还挺沉的,我怎么叫你你都没醒。”

贺临:“……”感觉自己在黎尚面前为数不多的那点脸,算是彻底丢完了。

黎尚还十分不给他面子的动了动肩膀:“我肩膀都被压麻了。”

贺临低头:“……”这地怎么就没有缝啊!

他有些尴尬地看向外面,折腾了一下午,天色已经黑了。

黎尚终于放过了那个话题,目光关切地问:“你又做梦了?”

贺临用手抚了一下胸口,他只能记得起梦的前半段。可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脏会有点闷闷的痛。

这次梦到的,就是何垣上次电话里提到过的,那次和蟒蛇队的作战。

他抬头瞄了一眼黎尚还剩大半瓶的点滴,估计还要在这坐上好一会,与其气氛尴尬地干瞪眼,倒不如聊一聊。

于是贺临一时兴起,简单和黎尚讲了讲自己梦到的这次比武。

黎尚听完,故作疑惑地道:“嗯,这不是胜了?”

贺临一脸官司地摇头:“不,这件事还有后半段。”他整理了一下回忆,和黎尚讲述了起来。

这件事发展到这里,还算是个挺愉快的经历,只可惜还有后续。

那段记忆,他倒是还记得挺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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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结束,蟒蛇队老大的脸都气绿了。

在生气和窝囊之间,愤愤地选择了生窝囊气,连强撑着的表面和气都不要了,按照惯例模拟训练结束后,两队人应该握手再互道一句辛苦。

而蟒蛇队就是一走一路过,硬邦邦地丢下一句“辛苦了”,然后头也不回地直接走过去了。

回去以后,龙骨没说什么庆祝的话,冷冰冰的目光扫过了所有人,随后冷漠地转身就走。老队员见他这个态度也就自觉地解散了。只有他们几个新人年轻气盛,委实不满龙骨这个态度,都觉得不甘心。

何垣更冲动些,直接跑过去主动问他:“队长,这次大获全胜,你不准备给我们点奖励?连句夸赞都没有吗?”

龙骨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向他们,轻哧了一声:“大获全胜?我看你们大言不惭。这场对战你们也就只能算是惨胜。”

龙骨一锤定音,算是给了今天这场训练定了性,也算是发表了唯一的评价。

贺临当时听到这句话,眉头皱起。

在这场演习里“壮烈牺牲”的祝小年也是一副不服气的表情:“我们以很小的损失干掉了对方一队人,怎么能够叫做惨胜?”

柳逢生在一旁直接问:“队长,我们哪里失误了?”

龙骨冷冷地道:“一人死亡,一人重伤,如果这是实战,已经算是伤亡惨重。而且是你们的表现拖累了那几名老队员。”

见众人不说话了,但依旧倔强地原地不动,龙骨已经懒得跟他们多费口舌了。他转过身,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抛下一句:“既然不想解散,那就加训。”

于是龙骨让他们四个新队员饭后集合,他先是给他们重看了对战的录像,再让他们挨个进行评述与自我检讨。

几个人都说得支支吾吾的,自己的毛病看不出来,又碍于情面,不想提出其他人的不足。

看他们这样,龙骨冷笑一声,便不留情面地细述了他们在作战之中出现的十六处错误。

他的声音不高,格外冷静,完全不像是普通的队长生起气来会大声嘶吼,却是字字打脸,句句诛心。

在模拟战中“牺牲”的祝小年最惨,被连挑了八个错处,特别是习惯性的第一枪后枪口下坠,被龙骨用最平静的语气,骂了个狗血淋头。

龙骨敲打他:“这种习惯在战斗之中足以致命,你该庆幸,你运气挺好,这不是实战。如果是实战,你要么已经死了,要么现在就该滚蛋了。”

就连表现最好,几乎没什么失误的贺临,也被挑了两处错误,一处是抬枪太慢,一处是下蹲起立时的动作不及时,细节不足。

龙骨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几个人道:“现在你们告诉我,你们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大获全胜,有什么资格得到奖励。”

还没等众人消化这句话,龙骨尤嫌不够地再次开口嘲讽了一句:“就算不提这些失误,这种模拟战也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罢了,胜利了有什么值得庆祝的?”

众人哑然,几名年轻的队员低头听着,不服气也得憋着。

龙骨见敲打得差不多了,话锋一转:“你们要把训练也当成是生死攸关的大事,针对每个人的不足点,既然今晚要加训,我也给你们制定了特别训练计划。”

当天晚上,他们在操练场的路灯下一边跑圈一边抱怨。

何垣对自己当初迈步上前的决定悔不当初。

祝小年对何垣道:“过了这么长时间你还没看出来吗?这个人就是不带半点人味儿。”

何垣气喘吁吁:“我哪里知道他会这么吹毛求疵,那要求是人类能够完成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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