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韵小尸
容倾疼得呼吸急促,额头上疼得全是汗,汗水把黑发浸湿,身体不可抑止地打着冷颤,五脏六腑里绞得厉害。
贺临脱下了外衣,给他按在伤口上止血,衣服绑上去的瞬间,他紧咬住下唇,疼得扬起下颌,脖颈上青筋绷直,嘴唇都被咬破了。
贺临心疼得要命,轻声安抚他:“疼得厉害?忍不住可以出声,没关系的。”
他实在忍到极限了,呛咳两声发出了一声低吟,可他不想让贺临和其他人担心,最后又咬牙把声音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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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结束,贺临把他抱出了村子,容倾记得自己是被人七手八脚抬上了一辆破旧的面包车,车走得是山路,开得摇摇晃晃的。
他平躺在车里还能够感觉到那把刀子在他的血肉内脏里滑动,不得不用手扶住了刀柄。贺临把带着的急救药物给他注射了几支。
躺了一会,药物起了点作用,他的意识恢复了一些,大脑还能思考,他问:“人质都救出来了吗?”
贺临把耳朵贴近他,听清后点了点头。
“把情况报给上级了没有?”
贺临哑着嗓子嗯了一声:“事情解决了,商亭已经和家人报过平安了。”
他闻言小心地呼了一口气,喘了好一会又问:“其他人有伤亡吗?”
贺临声音都有些抖,故作镇定地回答道:“有几个受伤的,都没你伤得重,没有生命危险。你放心,先别说话了,好好休息一下。”
他的心这才放了下来,还没等他彻底放松,就听到翻译似乎在和司机说着什么。
声音不大,他此时失血过多,意识无法集中并没有听得很清楚,但莫名的他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他哑声问:“怎么了?”
贺临握着他满是鲜血的手,眼尾红红的:“周围发生了兵变,我们原本联系好的医院被封锁了,到最近的大医院需要两个小时。我们在想其他的办法,也在联系使馆。”
所有人都明白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车上传来了队员压抑的抽泣声。
柳逢生问:“有没有附近的诊所?要不先处理一下?”
容倾反倒是最冷静的那一个,他用仅剩的一点思考能力,迅速地评估了现在的情况。
其他的伤口血液稍凝,刀不拔出来还能撑上一段,唯有侧腹的那一道伤口,血一直在流,没有凝固的迹象。
“诊所处理不了,贺临,你记得急救课学的吗?我记得你得分最高。”他虚弱极了,但还是用尽了身上的最后一点力气,紧紧地握了一下贺临的手。
“现在主要是要止血……你……帮我缝上……”
贺临一惊:“我……现在……不行……”
这么重的伤,肯定要专业的医生来做。他无法断定里面的内脏有没有受伤,也没有条件精细消毒,很容易感染。
容倾鼓励似的用带血的手指摩挲了一下贺临的手背,笑着说:“男人说什么不行……”
贺临呼吸一抑,有些哭笑不得地哽咽起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
说了这么多话容倾已经有些疲惫了,他像是再也支撑不住地合拢双目,悠悠地吐出一句:“那算了,你不缝,我今天肯定死定了。”
贺临被激得眼眶通红,目眦欲裂地把他搂得更紧:“胡说八道什么,不,不许死!我不会让你死的。”
容倾反而笑了,他再次安抚般的轻轻拍了拍被他吓得直哆嗦的小狗:“乖,消毒,然后缝上。其他的,就交给命吧。”
柳逢生过来帮忙,没有麻药,所有的东西都是最简陋的,容倾感觉得到贺临在自己的身侧忙碌着。
伤口上被浇上了凉凉的消毒液。
因为剧痛,他不由自主地想把身体蜷缩起来,需要两个人按着才能够平躺。
路况很差,贺临也应该是吓坏了,他抿着唇,头上冷汗直冒,手一边缝,一边抖。
何垣也时不时紧张地看看他的情况,一边伸手擦去他唇下的血迹,一边时不时摸下他的脉搏,似乎是怕他随时撒手人寰。
他反过来笑着安慰他们:“别紧张,缝好看点……”
针一下一下扎入皮肉,每扎一次,他就疼得抖一下。
为了忍着疼,容倾紧闭双眼,睫毛轻颤,紧咬着嘴唇数着针数。
下针时痛得屏住呼吸,大口吸气时又会牵动着其他的伤口。
到了最后,他的意识都有些模糊了,再也无暇顾及形象,喉间溢出细碎的低吟,眉头轻皱,身体一直在抖,小声喊着疼。
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凌乱的头发散乱地黏在脸颊边。
他想要说句话,嘴唇颤抖,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张开口又吐了一次血。
贺临又心疼又着急,不停地安慰他:“快好了,就快好了……到了医院就不会疼了。”
一共缝了二十三针,血终于止住了。
失血过多让他的意识有些模糊,体温也随之升高,他颤着身子,又吐出一个字:“冷……”
贺临紧紧抱住了他,他的怀抱暖暖的,给他一种安心和温暖。
那些人不想打扰他们,都钻到了前面去,把后面的空间留给了他和贺临,容倾想把身体支起来一点,可他一点也动不了,伸手招了一下贺临。
贺临便低俯下身,让他把手挂在他的脖子上,他努力地动了动身体,手往下落时,却忽然碰到了温热的液体。
他感觉到了贺临的身体一抖,把一声闷哼咽了下去。
那时他的心头一颤,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贺临身上也不止一处伤口,他伤得也很重,所以之前缝针的时候,他的手一直在抖,也不全是因为紧张。
容倾身体是虚弱的,可是胸腔里的那颗心却在知道这件事时被填得满满的。
他勉力支撑着轻笑了一下,用余光看了看,无人注意这个方向。
然后他用极低的声音对贺临道:“过来……”
贺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是他绝对不会拒绝他。小狗乖乖地低垂下头,凑近了他。
他用最后的力气,揽住了贺临的脖颈,瞬间,他用冰冷带血的唇贴上了贺临的脸颊。
贺临愣了一秒,微微睁大了眼,下一刻,他毫不犹豫无声地给了他回应。
两个人唇齿相依。
细吻传递着身体的震颤,就算是今天死在这里,也要做到彼此无憾。
亲吻的窒息感伴随着失血过多的无力感一同袭来,贺临搂着他的脖颈,那个怀抱令人安心,此时的他难得有了一种放松的感觉,知道自己不必强撑,有人会在他身边做好一切。
那一吻似乎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意识随之消散,他的头无力地缓缓向后仰去,晕倒在爱人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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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倾再次醒来,是在M国北部的一家医院里,时间也已经是三天以后。
医生给他做过手术,贺临缝合的那道伤口没有感染,渐渐愈合了,伤势逐渐平稳了下来。
他的命硬,阎王没有收。
可随后,他发现,事实证明,不能高兴得太早。
M国医生处理过的伤口并不专业,特别是那把刀当时在身体里插了太久,缝合不好引起了黏连,总是时不时会腹痛。对于这种情况,M国的医生只会说是正常情况,给他开了点效果并不明显的止疼片。
失血过多让他的身体极度虚弱,输了几次血,还是出现了贫血的症状。
随后,他就开始反反复复不明原因的发烧。
特战队的其他人员以及被解救的人质们陆续撤离,医生却担心他在飞机上因气压变化会造成伤势恶化,让他晚些再回国。
贺临主动陪他留了下来。
由于这边不停在交火,医院随时会被征用,村子那边的事情闹得比较大,使馆怕有人知道了消息打击报复。
同时,警方高层也有一些担心。
他们救出商亭的地方太过穷困落后了,那样的地方没有足够的能力把几人从国外转运过来,那些劫匪的背后一定有人。
所以等他的身体稍微好些,就被转移安顿在了城区里的一处民宅,这里相对安全。
养伤的日子,倒像是在度蜜月。如果不是有那些恼人的伤病的话。
容倾的腹痛和低烧反复发作,每次疼起来就要折磨他一个来小时,疼到屏住呼吸也不能减缓,有时候他甚至希望自己晕过去,可是又总是会被剧痛把意识拉回来。
他不肯低吟出声,总是紧紧抓住床单,试图熬过去,床单已经被他撕坏了好几条,但是疼痛却是一次比一次难熬。
有时候他会发烧,浑身酸软,骨缝里都在疼,稍微一动,就虚弱到出一身的汗。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手腕都细了一圈。
贺临一遍一遍打了热水给他擦身,心疼到抱着他,大骂那些不靠谱的医生。
他缓过来以后安慰贺临:“早知道还不如让你来拔刀了,好像你的医术还更靠谱些。”
最初的一段时间,大部分时间都需要卧床静养,稍微好一些,就需要下地慢慢走路,让肌肉和身体一点点恢复。
身体是痛苦的,心情却是愉悦的,这段时间,他都可以尽情地和贺临住在一起。
不用躲着什么人,不用害怕流言蜚语,只有他和他。
给他换药的时候,贺临比那些护士还要小心翼翼。晚上睡不着时,他又会陪着他说话。
贺临喜欢从后面抱住他,用手小心翼翼地拂过纱布,贺临会看着他侧腹的那道伤口长吁短叹,觉得缝得不够好看。
他喜欢对着他的耳朵吹气或者是说话,弄得他又酥又痒。
在晚上时,有时候贺临会做噩梦,叫着容倾的名字从梦中惊醒。
他就会侧过身去,轻轻抱住贺临,一下一下抚摸着贺临的背。
他会用冰凉的指尖划过贺临背上的伤口,划过他背脊上的每一节脊骨,安抚着被这件事吓坏了的小狗。
他们就这样依偎着,像是一对普通的恋人,在异国他乡相依为命。
后来,疼痛发作的时间变少了,发烧的情况也越来越少,贺临为他的逐渐痊愈而感到开心。
贺临总是喜欢抵着他的额头测他的体温,然后就一口一口亲他。
贺临不知道的真相却是,也许外伤是在变好,但是后遗症还是遗留了下来。以这边的医疗环境,不可能再把伤口打开重新缝合一次,就算是回了国也不一定有更好的处理方法。
好也好不了,死也死不了。这些后遗症可能会伴随终生。
至今人们也只知道,天宁基地的特战龙炎队长龙骨,冷静自持,算无遗策,他带领的队伍多年保持着零死亡。
没有他完不成的任务,没有他救不下来的人,多少新人把他视作榜样,想要追随他的身影。
他如同一尊神佛默默护佑着一方平安。
却无人知道,他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一身伤痛,病骨支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