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陈砚初的DNA信息能够和那起案件的相吻合,那他们就有充分的理由把人扣下来进行详细调查。

目前省厅里所使用的技术,最快需要十几个小时做出比对结果。

为了等那个证据,孙诚已经去DNA鉴定部门去蹲着了,只等一出来消息就第一时间通知他们。

而这就在警方的扣留时间之后和出结果之间出现了一个小时的真空期。

这段时间,陈砚初应该如何安置是专案组前期讨论的重点。

对于这样有重大嫌疑的危险人物,避免夜长梦多,贺临和黎尚都不愿意放虎归山,也不想让他和其他的人做出更多接触。

可是警方的调查在极力探寻真相的同时,又必须合法合规,不能有丝毫的程序问题。

特别是在证据不足时,强硬留人,会对后续的调查造成不利影响。

周天易建议派人跟踪着陈砚初,黎尚却觉得,应该借着这段时间,和他进行交流。

即便是证据能够对上,可以合法合规地把人抓进来,也只能确认陈砚初和数年前的一起刑事案件有关联。

就算是和他摊牌,说出警方对他是白葬的怀疑,陈砚初也一定会缄口不言,还会聘请最好的律师。他们也未必能够通过审讯手段撬开他的嘴。

一旦对方拖过了预言的时间,造成了重大的伤亡,那对于警方来说也是失败的。

根据黎尚的分析,陈砚初刚刚赢得了一场胜利,正是最为得意也最为松懈的时候。那么这时最好能够有个人来直接和他进行交流。

而且他总觉得,若是陈砚初真的是白葬,考虑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光是白葬认出了贺临那么简单,当年他对贺临的刑讯很可能是有故意为之。

所以这个人选,黎尚第一个就想到了贺临。

他也是最能够让对方开口的人。

这是出于对案件,从完成工作的角度考虑,但同时黎尚也隐隐担心。

贺临去和疑似白葬的嫌疑人对话,与之面对面的交谈,进行心理的博弈,问出他心底的秘密,无论这个人是否是他们的同学,都有可能刺激到他。

那等于是在把贺临架在火上烤,可能引起他的旧伤复发,也有可能诱发他的情绪失控。

所以最终下决断的时候,黎尚反而有些迟疑了,他想要自己去和陈砚初谈谈。

但是看出了他的心中顾虑,贺临反倒是自告奋勇提出了和陈砚初见面试探的事。他表示自己能够很好处理,进行应对。

专案组的其他人也马上赞同,觉得这是一个好的方案。

黎尚也只能压下了心中的担忧,同意了下来。

谈话地点设置在省厅对面的茶室,全程监听监控,还提前安排了几名警员化妆成客人,在不远处观察现场的情况。

既便如此,黎尚还是有些不放心,他一再叮嘱贺临,感觉到不适或者是出现状况就及时停止。

贺临反过来安慰他,示意他放心。

现在,黎尚坐在监视器前,紧盯画面,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对话。

贺临和陈砚初的交谈可能是案件破局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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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室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两人又聊了几句,陈砚初不像是开始时有些排斥和小心翼翼,渐渐打开了话匣子,他主动端起了茶杯道:“我也挺想听听,你还记得一些什么。”

“说错什么,你可要提醒我。”贺临先打好了预防针,“我记得那时候我们之间算是朋友。你学习好,特别是理科,数学经常考班里前几。你在班上关系好的同学不多。那时候你总是带着手机来学习,上副课会偷偷打游戏。”

陈砚初听到这里,轻轻点了点头:“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贺临又道:“还有过去你去食堂,总是喜欢在后面打饭。经常会让我帮你留个位置。”

陈砚初呵了一声,心里却泛起了几分酸楚,不过时隔多年,他也不怕告诉贺临:“那是因为我发现,食堂的饭菜最后吃不完会倒了,在后面的时候去,买半份有时候给的比开始的一份还要多。能够花更少的钱吃得更好。”

贺临一边帮他把茶满上,一边继续说:“有一次班主任开恩,让我们提前回家,班上的同学拎着书包就跑了,我都到了家了,想起来有个作业本落在了学校,等我到了班里,就记得你一个人在教室里做题。”

陈砚初轻轻点了点头:“是,我不喜欢回家,反正家里也没人,与其回家不如在学校里。”

“还有那次铲雪,你没带铁锹,都快到学校了,还得跑回去取……我的记忆不全,但是那一幕却记得挺清楚的。”

听到了这里,陈砚初抿了下唇:“嗯,是啊,我们家没有铁锹,我也没有想到黄老师会那么严格,后来我想了好多的法子,才搞到了一把,把那件事应付过去。”

“还有,你不喜欢下雨天,只要下雨,就没有人来接你……后来有时候,我会多带一把伞。”贺临似乎是在尽力回忆,随后说了一些事,包括了很多他和陈砚初的交集。

两位的昔日的朋友如今立场不同,在这里回忆着过去的同学生活,算不上是推心置腹,但至少也是表面祥和。

但是等陈砚初全听完了以后,一时沉默了,他把手逐渐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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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的监控前,黎尚听着这些话,他面前摆着吕一尘的详细资料。上面有他的简历,家庭情况,家属信息。

他们早就通过各种信息重塑过他的童年。

贺临和陈砚初的对话,看似随意,但是其实里面暗藏玄机。

现在不是审问,他们希望能够从与陈砚初的交流之中获取到更多的信息。

对吕一尘到陈砚初的了解越多,他们就能够对白葬的侧写更为完整,越发地了解他的内心想法。

在他的成长过程之中,父母是几乎缺失的,而且有着极大的负面影响。

但是他们总觉得在他少年的时光中,少了一些关键因素和转折事件,他究竟是怎样从一位普通少年进而一步一步发展到一名嫌犯的呢?

在他走到那个真正的犯罪起点之前,他身上又发生过什么?

黎尚作为曾经和他同校的江尚雪,父母也没有心力管他,所以他能够想象出吕一尘当初的境遇。

可是随后,两人的选择与人生轨迹却完全不同。

伴随着吕一尘的孤独,偏激,贪婪,逐渐增长,他可以感觉到,那个名为白葬的邪恶灵魂逐渐而生。

所以现在,他们所用的策略就是在用过去的那些真实境况来刺激陈砚初。

贺临所说的事,都是过去真实发生过的,而且是他真诚帮助过陈砚初的经过。他在把陈砚初带回当时的情境。

对现在高高在上,渴望胜利的陈砚初而言,这次对话,就是在把他心中早已愈合的伤疤一点一点地揭开。

把他弄疼,他就会愿意开口说话了。

等他露出破绽,警方就可以补全手中的资料与他的心理拼图,进而明确那个犯罪起点,找到他的薄弱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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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陈砚初沉默不语,贺临道:“我记得的就这么多了,不过,我也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陈砚初侧头听着。

贺临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你没有联系过我或者是其他的同学呢?”

陈砚初沉默了片刻,低头叹了口气道:“贺临你发现了吗?你也好,那些同学也好,永远记得的都是一些我的狼狈事。在功成名就的现在,我已经不再需要你们的怜悯和那些异样的眼神。”

贺临听出,陈砚初越是强调这些,越是显得他有点外强中干,他顺着陈砚初的话往下问:“你是觉得,我当年带着你,愿意和你做朋友,是有目的的?”

“呵呵。”陈砚初笑了起来,“朋友?你是这么定义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同学关系?”

贺临反问:“那你觉得当时我们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

陈砚初看向他,卸下了伪装的面具,表情带了一丝的怨恨:“贺临,我承认开始的时候,你对我多有照顾,不过……”他顿了顿看向他:“后来,你的所作所为,让我十分失望。”

贺临问:“是因为填报志愿的事吗?”

陈砚初摇头:“不,不光如此。我曾经把你视作我最好的朋友,我也只有你一个朋友,而你却和很多人关系都挺好。”

贺临皱眉,似是难以理解他的说法:“一个人难道不可以有很多朋友吗?难道我和你做了朋友,就不能再靠近任何人?”

陈砚初道:“我不相信爱情,而友情这玩意靠不住,还是你给我上的一课。”

贺临听着这些,此时陈砚初所说的,应该是他的真实想法。

果然,和之前警方的分析一样,陈砚初因为家庭出身是自卑的,但是同时,他的内心又有强烈的自负,他把别人对他的态度,全部都归结于自己的父母,童年,与其他人的过错。甚至把正常的同学与朋友的关系在心里扭曲成了这样,变成了一种病态的依恋与偏执。

陈砚初看着他继续道:“而且后来你还错在没有理会我的劝阻,选择成为了一名警察。”

贺临想到了之前睡梦之中曾经出现过的画面,他主动提到了那次冰湖事件:“我记得,当我被人从冰湖里救出来,醒来时,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你。”他顿了顿说,“可是我还记得,把球踢向湖心的人也是你。”

这话一出,陈砚初侧头看着他:“是啊。”他语气轻松地承认了这一点,“你命好,江尚雪救了你。”

他们那时候和外班的交集也并没有那么多,贺临原本以为只有自己对江尚雪多加留意,忽然从陈砚初的口中听到了那个名字,贺临有些意外,他感觉到了陈砚初语气的波动。

贺临开口问:“你还记得他?”

第226章 31

“何止是记得, 还有那把铁锹,我记得,都记得。”陈砚初的手出现了轻微的颤抖, “那天你后来用的铁锹和你带过去的不是同一把,在放学路上我才知道,你把你最初拿的那一把铁锹, 借给江尚雪了。”

说完这些,陈砚初似笑非笑地看向面前的贺临。

贺临忍不住皱眉, 低头回想当时发生过什么, 是否有自己遗漏的细节。

陈砚初一直掩藏很好的心思忍不住露了出来, 时隔这么多年,再次提起江尚雪那个名字,他依然嫉妒到发颤,可他又不想去招惹他, 似乎每次碰上那个人,他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至于那把铁锹,贺临只看到了他回去拿, 看着他不久以后带着一把铁锹去上学,却远不知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至现在,陈砚初拥有了那么多的钱财, 想到那一幕,还是会莫名的心悸, 被一种无力感笼罩心头。

他只能不停地去做各种各样的恶事, 用人们的崇敬,用无数的金银,用一条条的生命来弥补那种无力。

他永远记得在那个冬天,在那条街上, 有个少年无助地跑回了家,去寻找一个根本就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他在街上茫然行走,心急如焚,眼看着就要到了上学的时间,直到他看到了路上的一户人家靠墙放在院子里的铁锹。

小院子的门是虚掩着的,仿佛在向着他招手,引诱他向前。

那家人就住在距离他家的不远处,回家走那条路就会遇到,他曾经见到过那家的屋主,好像是个有小儿麻痹的老人,家里还有个年岁不大还没上学的女孩,不知道是老人的孙女还是收养的。

当时,那把铁锹就毫无防备地贴放在墙脚。

他曾经犹豫了一下是去借,还是直接拿,后来他做出了判断,他从来是不受人待见的,而且那些人凭什么要把铁锹借给他这个陌生人?他又何必去贴他们的冷屁股,换来冰冷的拒绝?

然后他想到,那位老人应该是追不上他的。

那一瞬间,恶念占据了上风。

他做出了决定,看到四下无人,就跑了进去,心跳如同鼓擂地握紧了铁锹,随后用最快的速度逃走。

就算是他自觉动作够快,脚步轻盈,还是惊动了屋子里的老人,那人一瘸一拐地追了出来。

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骂声,只能尽力往前跑,中午的街上没有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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