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点没反应过来。

“帮老头铲雪去。”江尚雪回头,语气果断地和他说,“两个人一起干比较快。”

他们铲完了雪,回家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贺临往他的手心里塞了一块泡泡糖。

江尚雪下意识地拒绝:“我不喜欢吃糖。”

贺临道:“哪里有人不喜欢吃糖的?”然后他可怜巴巴地小狗一样地望向他,“你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不要拒绝我的好意,别人想吃我还不给呐。”

大抵是最后的这句话打动了江尚雪的心,他没有再推拒,而是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那颗糖,学校里有一段时间很流行这种泡泡糖,同学们下课经常吃,可以吹起很大的泡泡。

爸爸给他的零花钱应该花在更有意义的地方,他定力很好,一直没有买过。可说他完全不好奇那是假的。

江尚雪最终还是把泡泡糖接了过来。

大姨下午打过牌了,晚上家里没有什么人,难得的安静。他一边学习,一边用左手触碰着那块放在口袋里的糖,光是想象,就可以感受到那种甜。

晚上睡觉时,他趴在了被子里,还是忍不住把糖剥开,放在了嘴巴里。

甜丝丝的味道在口腔里融化开来,那是一种奇异的触感,和口香糖有点像,但是又没有口香糖那么硬。

很快糖就变软了,他咬了一会,学着那些孩子的样子,用舌头顶动糖的形状,然后往里面吹气。

第一次他没能成功,又嚼了一会以后,他终于吹起了一个泡泡。

泡泡逐渐变大,裹着空气,变成了透明色。

那是一种新奇而愉悦地感觉,趴在被子里,他开心极了。

直至啪的一声,泡泡涨破了……

.

黎尚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大雪,他正发呆地想到这里,贺临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

他一回头发现是早点被送上来了,包子、鸡蛋,外加玉米粥。

黎尚看了看手机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愣神了很久。

去洗了手,现在他手上的冻疮早就已经好了,取而代之的是用枪久了以后留下的薄薄的枪茧。

等他坐回桌边,贺临已经在剥鸡蛋了,他示意了黎尚先吃,很快就帮他把鸡蛋包好,甚至连上面的那层薄膜都撕去了,才放在他面前的盘子里。

吃着早点,贺临和他理了一下今天的行程。

他们上午稍事休息,然后下午去骨灰堂祭拜,外加把骨灰拿出来,寄送出去。

贺临问他:“你上午是想出去逛逛,还是在旅馆里歇歇?”

黎尚道:“出去逛逛吧。”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还是挺想看看有些什么变化的。

临出门,贺临又给他全副武装上了。

贺临提醒他:“戴上手套,别把手冻坏了。”

黎尚一边戴手套,一边跟着贺临往外走。

他们在欣城的路边慢慢走过,打着雪仗的小孩子,路边堆起来的雪人,扫着门前雪的店家。

看着那一片的冰天雪地,他又看了看身边的贺临。

好像什么都变化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他忽然觉得记忆里那个十四岁的冬天,虽然冰雪连天,但那好像是他生命之中最暖的一个冬天。

第130章 07

北方的冬天就是在一场雪接着一场雪中度过的。

下午, 两个人又一起去了欣城的骨灰堂,新买的雪地靴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咯的轻响。

骨灰堂位于欣城的城郊,整栋建筑是灰白色的, 外表面多为石材,建筑顶面还有一些尚未化去的积雪。

整体的建筑风格十分肃穆,即便是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的人, 一眼也能够感觉到一种庄严。

走进院子以后四周都是静悄悄的。

黎尚只在多年前来过这里两次,一次是存放母亲的骨灰, 一次是存放父亲的骨灰。

母亲的去世是在他十四岁的那年春天, 那是寒假的最后几天, 虽然不到春暖花开,但是中午的气温已经升到了零度附近。

那天是周日的上午,父亲忽然打电话来,他说下午四点要来接他, 让他收拾好东西,虽然没有明说是什么事一定要带他走,以前的多次搬家却已让他熟悉了所有的流程。

习惯了沉默的他在挂电话前问:“那我以后还在这里上学吗?”

父亲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只是冷冷地说:“帮你办好手续了,你不用再住在大姨家了,具体的等车上再说。”

他猜到了是因为什么事, 之前母亲已经病危过几次,他心里有些隐约不好的预感。

他压抑着声音里满是干涩, 问父亲道:“是因为……妈妈吗?妈妈她还好吗?”

经过了那次超量的注射, 虽然妈妈被抢救了过来,但是也因此给她的身体带来了严重的破坏。

之前的一段时间,母亲的情况恶化,所以转院去了城南那家更好的医院。

父亲冷硬的声音也出现了一丝颤抖:“情况不好, 正在抢救。”

那句话像是在他的心底落下了一锤,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江尚雪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遍体生寒。

这与他更为年幼时面对家中老人去世的感觉截然不同。

当时的江尚雪也只是躲在妈妈怀里的小娃娃,不懂什么是离别,只知道曾经经常能见到的人,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可如今,他早已不是懵懂无知的年纪了,这是他懂事以后第一次遇到亲近的人即将死亡,更为残忍的是,他第一次面对的离别,就是和他的妈妈。

他越是心里紧张惶恐,做事的时候就越是冷静。

江尚雪和表姨打过招呼,表姨似乎对母亲的情况不那么关切,只是象征性地问了两句,反倒是对他的即将离去松了口气。

他急急忙忙地收拾了东西,之前还有几本借阅的书没有还,他坐着汽车去了一趟附近的图书馆。

回来的路上他在想,最近都没有见到贺临,他忽然很想见见他。

车窗外的阳光照过树影洒在他的身上,一时明,一时暗淡。

他的脑海之中时不时浮现出母亲的脸,温柔的,微笑的,痛苦的,绝望的……

此时的江尚雪完全沉浸在即将与母亲分别的情绪里,丝毫没有感觉到第二场离别也在悄然靠近着他。

他下了公交车,路过落星湖就听到湖面上一阵乱,有人落水了。

一群孩子蜂拥着去叫大人。

江尚雪本不想凑热闹,只是远远一瞥,正巧让他看见了混乱中心站着的吕一尘。只一眼,就让江尚雪的心里紧缩了一下,他跑过去问他:“是谁掉下去了?”

当他听到贺临这个名字时,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脱下了外衣跳了下去。

他的水性很好,促使他做出这个决定的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母亲即将逝去的噩耗一直在心头压着他。

他感觉到自己可能快要失去妈妈了,那他不想再失去贺临了。

他还欠他那么多人情呢,如果没了这个人,要他怎么还?

此时的湖面已经归于平静,如果他不下去,贺临可能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所以即使那时的他知道跳下冰湖去救人非常危险,特别是对于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大的概率,他也会无法上来,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下水去救贺临。

湖水很冷,不算特别深,大概也就两米多一些。他睁开了眼睛,能见度还行,他摸索了一阵,就看到了水下的贺临。

他游过去,先握住了贺临的手。

贺临的眼睛半闭着,手脚还在挣扎,似乎还有意识,他游近了,摒着呼吸把他的外衣拉链拉开,贺临就配合着他的动作,从外衣之中挣脱了出来……

接下来,他拉着贺临,一路往光亮的地方游去。

贺临的身高比他高,体重也不轻,再加上冬天穿得厚重,就算是去掉了吸水最好的棉衣,身上穿着的其他衣服依旧因为吸了水后变得沉重。他身上的那些衣物也裹在了身体上,把他往水下拽。

那个洞口就在上方不远处,江尚雪的氧气也快要用尽了,那时候他心里的想法是,万一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他也希望那个人是贺临。

他死了不可惜,而且那样他说不定就可以很快见到妈妈了。

这么一想,他的心就平静了。

可他身上似乎是有一种幸运,总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他沉到了湖中,借力蹬着湖底,费力地把贺临推了上去。

然后他才再次浮起,游出湖面,阳光照着他的脸,因为缺氧,他的眼前有一段时间都是白色的光点,他大口地呼吸,可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休息。他颤着身子爬上去,和吕一尘合力把贺临拖到了岸边。

在冰湖里泡了一段,贺临似乎已经没了呼吸,他摸了摸贺临的颈侧,开始给他做人工呼吸。

冰凉的嘴唇相触的时候,没有任何接吻的感觉。他的手按压在贺临的胸口之上。

这个急救技能还是父亲曾经强行教给他的,当时的江尚雪并不理解为什么其他的小朋友都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玩自己喜欢的游戏,而他却要跟着严厉的父亲学习这些他觉得并没有什么用的技能,那时的他完全不知道这个技能将会改变他一生的轨迹。

可能是因为生活之中见过太多,经历过太多,平时大部分时间江尚雪认为自己是平静的,自打记事起的颠沛流离,让他有个处变不惊的性子,尚且年幼的他只看得见眼前的一方天地,曾以为自己可以保持这样的情绪面对所有的事。

但当他感觉不到贺临呼吸的那段时间,江尚雪的心脏跳得急速,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慌张,路上他还能强行安慰自己,或许妈妈还能抢救过来。那点期望,此时却被贺临的濒死,全盘击溃。

浑身的冰水几乎让他失温,泪水和脸上冰冷的湖水混在一起,可他机械性地做着动作,不能停也不敢停。

他的心中不停默念着,不要出事,不要死……

江尚雪知道自己救不了妈妈,但是他还有机会救下贺临。

他总得留住一个……

终于,身下的人呛出了一口水,眼睫轻轻地动了动。

江尚雪几乎脱力地跌坐在了一旁,终于松了口气。

本想等贺临醒过来跟他说点什么,可话到了嘴边,江尚雪反而退缩了。

他的勇气全部用来跳下冰湖把贺临捞起来,已经没有多余的勇气跟他告别了,就好像只要他不说,他们就不算分别一样。

更何况,妈妈还在等他,和父亲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他不应该继续浪费时间。

随后江尚雪站起身拿起了书包,裹上外衣,转身就要离开。

吕一尘看着远处跑过来的大人,又看向准备离开的江尚雪,不解地开口问他:“你要走了吗?你不等他醒了?还有,你就这么走了,等下我怎么说?”

他冷得浑身发抖,点了一下头说:“随便你怎么说,我要赶车,来不及了。”

吕一尘被江尚雪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那我替贺临谢谢你,要不是你,他今天就要淹死了。等他醒了,我会告诉他的,让他亲自去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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