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庚鸿
应泊换上拖鞋, 码数不大不小刚刚好。他抬起头,正对上路从辜带着询问的目光,慌忙移开视线,嘴角的笑却压不下去:“谢谢,很暖和。”
“格局你应该记得,这是客厅,左手边是主卧,右手边是次卧,厨房和卫生间在那边。”路从辜随手一指,领着应泊往主卧的方向走,“以前是爷爷奶奶睡主卧,我睡次卧,我爸很少回家,回来也是睡沙发。二老回乡下之后主卧就空出来了,正好留给你。”
他打开主卧门:“已经收拾好了,床上用品也是新换的。”
床边摆着张懒人沙发,旁边是工作桌,上面有一盏可调节的阅读灯。路从辜拉开窗帘,夕阳的余晖洒在米白色的沙发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我知道你书多,还特意换了个书柜,就是可能有点小——我没想到会有那么多。”
应泊的手指抚过沙发柔软的布料,想起自己租住的房子里那张硬邦邦的椅子。他转头看向路从辜:“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昨天。”路从辜轻描淡写地带过,“家具城昨天才开门营业。”
应泊用了一段时间才勉强适应“寄人篱下”的生活。最初的几天,他的主要活动范围局限在卧室、厨房、餐厅和卫生间,只有做家务的时候会到客厅和阳台转转,而且尽量不会让自己生产垃圾,洗完澡也会把浴室打扫得一滴水都没有再出来,比住酒店还要小心。
而且,他连行李都没完全拆封。
警校养成的习惯让路从辜一直觉得自己还算整洁,何况,在家里随便一点本来就无可非议,但应泊如履薄冰的表现让他也不得不变得束手束脚,力求所过之处一尘不染。但总这么过谁都受不了,在应泊又一次在饭后做好垃圾分类,准备丢到楼下时,路从辜忍不住开口:
“当自己家就好,不用这么……”
他话还没说完,应泊已经出门丢垃圾了。
浴室雾气氤氲,应泊抱着自己的灰色睡裤在门口徘徊,他闲不住,出来寻找需要换洗的脏衣服,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几件。磨砂玻璃映出路从辜轮廓分明的背影,灯光从顶上打下来,发梢的水珠顺着脊沟滚入腰窝。应泊错开目光,摇了摇头,把该有的不该有的心思都抛至脑后。
洗衣机上搭着一团黑色套装,是路从辜的作训服,他顺手捞了起来,扔进脏衣篓。
共同生活支出同样是个问题。正当路从辜睡前忽然想起查看这个月的水电费账单时,却发觉本该只剩个位数的余额莫名其妙地多了一大笔。
他踩着拖鞋,跑到卫生间,冲正在洗漱的应泊晃晃手机:“你交完了?”
“嗯。”应泊吐掉嘴里的泡沫,慢悠悠地说,“以后我来交吧,就当抵房租。”
如果真的是合租室友,路从辜会相当满意,毕竟对方不仅不会给他添麻烦,而且回家就有热乎乎的饭端到嘴边。但问题是——这个人是应泊,他从来没打算把应泊当合租室友看。
或者说,不止是做合租室友。
情绪积压久了总会爆发。终于,他成功在晚饭前把应泊堵在厨房流理台。应泊举着锅铲后退,后腰抵住冰箱门,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搞什么名堂:
“怎、怎么了?我今天饭做得确实晚了点……”
油香在方寸间纠缠。路从辜定了定神,才一字一顿道:
“你是不是担心我们磨合不来,我会赶你走?”
“没有啊……”应泊微微张大嘴巴,一手揽住他的腰,另一手还不忘把锅铲伸进锅里搅和两下,“等会儿再说,肉要老了。”
如果一定要说应泊有哪里让他产生意见,可能就是作息问题。从大学起,路从辜就形成了六点起床的生物钟,洗漱后他会绕着小区晨跑一个小时再回来,晚上不加班的话就会在十点早早睡下,假期也一样。但应泊在假期会一觉睡到中午,晚上则一熬起来就忘情了,仿佛只有在晚上才会精神焕发、文思泉涌似的。
暖黄光晕从主卧门缝漏进来。路从辜稍稍推开门,应泊正戴着眼镜,蜷在懒人沙发里敲击笔记本。长睫在镜片下投出蝶翼似的阴翳,光影流转其上,疲惫中又有几分恬静。
“应检察官。”路从辜倚着门框,睡袍腰带松垮系着,“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墙上的影子随他的动作摇曳,将应泊整个人笼在阴影里。应泊偏头望向他,敲键盘的手一滞,喉结不明显地上下滚动,摘下眼镜揉捏鼻梁:“马上就好,你先……”
刚说完,应泊回想了一下,敏感的神经颤了颤:“是我吵到你了吗?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我又不是豌豆公主,有点不对劲就睡不着,就是来提醒你注意休息,不然又要开始头痛了。”路从辜嘟嘟囔囔的。应泊把笔记本放到一边,起身到厨房去,又端着一杯牛奶回来,把温热的杯子贴在路从辜脸颊上:
“微波炉热过,喝完就睡,我也睡,好不好?”
此后,应泊稍微收敛了一点,也可能是熬不住了。不过,好景不长。凌晨两点,客厅浮动着幽蓝的荧光,光芒从卧室门顶上的磨砂玻璃渗透进来。路从辜翻了个身,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应泊不再看电脑熬夜了,他开始看电视熬夜了。
路从辜倒不是睡不着,应泊看电视一直都是静音,丝毫不会吵到他,他只是好奇怎么会有年轻人会像空巢老人一样,大半夜盯着电视发呆,难道手机不比电视好看吗?
不行,他太好奇了,必须下去看看。路从辜蹑手蹑脚地推开门走出来,连被发现后的理由都想好了:“我起夜,不用管我。”
电视画面明明灭灭地映在应泊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声音。装了一半热水的马克杯在茶几上氤氲着白雾,应泊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壁,瞳孔里盛着整片寂静的……
比奇堡?
他在看《海绵宝宝》?
路从辜不敢置信地看了几眼电视屏幕,确定是少儿频道的《海绵宝宝》。他在原地站了两分钟,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鼓起勇气道:
“那个……你可以放大音量的。”
应泊猛地转头,慌乱中碰到了遥控器,误触静音键。倏然间,章鱼哥暴躁的抱怨在客厅炸响:“如果有一天,我实现了我的梦想,我永远不会让我的双脚站在这油污的地板上!”
二人一同陷入沉默。应泊挠挠脑袋:“呃……很有道理,对吧?”
路从辜看着应泊手忙脚乱按回静音键,忽然想起监狱被追杀那天,此人面对枪口都能从容交涉谈判的模样。他不由得一笑,坐到应泊身边,抓住应泊调音量的手:
“就这样,挺好的。”
不过,应泊好像变得如坐针毡起来。他不大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问:“吃小蛋糕吗?我下午买的。”
获得路从辜点头许可,他逃也似地跑进了厨房。
一口气看完了五集,困意终于漫过好奇心。路从辜感觉意识像被潮水推着往深海下沉,恍惚间有温热的触感托住脖颈。等回过神时,他的额头已经抵在应泊的颈侧,脑袋被应泊的肩膀稳稳托住。
他知道自己应该坐直身子,可大脑中枢已经不受他的意志力指挥了。留香喷雾和沐浴露的甜香从应泊睡衣和衣领里散发出来,路从辜紧绷的那根弦一松,便全身脱力靠在应泊身上,彻底睡着了。
应泊的呼吸因这一刹而停滞,握着遥控器的手悬在半空。屏幕里蟹老板正在数钱,荧屏变换的光掠过两人交叠的影子。他僵硬地小幅度拧转身子,指尖悬在路从辜发梢上方半寸,终究没敢落下,转而将一张毛毯轻轻盖在路从辜身上。
“……晚安。”
路从辜是枕在应泊腿上醒来的,身上盖着墨绿色的毛毯。阳光在阳台的窗棂跳跃,洒进来一角,应泊的头歪倒在沙发靠背上,看上去睡得正熟。
不知道这样枕了多久,路从辜担心把应泊腿压麻,手支着身子打算坐起来,却被应泊重新按回腿上。
“时间还早。”应泊根本没睁眼,手覆在他脸颊上揉了揉,声音轻得像海面浮沫,“睡吧,我在。”
晨光熹微中,两双拖鞋安静地依偎在沙发旁;烘干机里,灰色睡裤与作训服缠绕成解不开的结。不止是衣服、餐具,连冰箱里的蛋糕炸鸡都分成了两人份。
新生活开始了。
第36章 檀香
靖和律师事务所的玻璃幕墙折射着四面CBD大楼的浮光, 应泊熟稔地推开门,暖风裹着香根草的气息扑面而来。路从辜跟在他后面,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我从来没来过律所。”
“学历高一点的流水线罢了,不用害怕。”应泊稍微放慢了脚步, 让路从辜能紧跟在自己身边——这样两人都多了一点底气。
律所位于写字楼26层, 路从辜一向不喜欢穿正装, 但为了表示尊重, 今天特意打扮得端庄一些。应泊拗不过他,只好给自己喷了点香水——是味道经典沉稳, 什么场合都不会出错的那种香型,也顺便给路从辜喷了一点。
开放式办公区里, 二十多个西装革履的律师正对着电脑屏幕和案卷皱眉, 像群被程序编码的完美机器。不过, 如果向办公桌下望去, 就能发现他们脚上踩着各式各样的平底鞋或是拖鞋, 皮鞋和高跟鞋被随意地踢翻。
“他们的工位都不是免费的,年末要交管理费, 连打印都要额外收费。”应泊倚在前台,把声音压到最低, 同路从辜耳语, “看着光鲜亮丽, 其实很多人都是倒贴上班。”
“应检这边请。”前台接待的嗓音甜得发腻, 指甲上镶着碎钻的手指划过平板电脑,“陈律师正在给团队开会,您稍等,我这就……”
她话没说完,一道清朗的男声从走廊尽头传来:“不必。”
二人应声望去, 一个眉眼艳丽,神色却冷淡倨傲的青年倚在会议室的磨砂玻璃门上。他穿一身深灰色的高定西装,金丝眼镜滑到鼻梁,右手还握着激光笔,红色光点像滴蚊子血,钉在投影幕布的股权结构图上。
他似乎是有意在这里等待他们。接待向青年点头致意,而后低着头快步溜走,青年转头叮嘱会议室众人:
“并购案尽调报告今晚十点前发我邮箱,过时不候。”
转向应泊时,青年那双桃花眼里多了一丝喜色,凌厉的面部线条也柔化下来。他笑着解开西装扣,露出里面的靛青暗纹马甲,迈步迎面走来,将其他人晾在会议室里:“你晚了五分钟,不过没关系,我愿意等。”
这话和青年的神情让路从辜打心眼里觉得不舒服,尤其是当他发现青年的视线完全把他排除在外,全部炙热地黏着应泊时,他几乎生出了一种把应泊藏在身后的冲动。
是占有欲吗?
气氛已经开始变得剑拔弩张,应泊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站在路从辜和陈嘉朗中间,身体本能地微微偏向路从辜,代为介绍说:
“这是我的同学,靖和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陈嘉朗,现在主要负责一些非诉业务。”
他又转向陈嘉朗,语气带着罕见的紧绷:
“这位……也是我的同学,市局刑侦支队队长,路从辜,立过二等功,业务能力相当强悍,人也很可靠。”
陈嘉朗的视线终于施舍般落在路从辜身上,带着挑剔的敌意:“应泊,我是说欢迎你常来靖和坐坐,可没说欢迎其他人,律所不接待没预约的客人。”
“我不是跟你——”应泊开口想要辩驳,却被路从辜拦住。尽管已经不爽到了极点,出于礼貌,路从辜还是上前半步伸出手:“幸会。”
然而,陈嘉朗只是斜睨他一眼,漫不经心地摘下金丝眼镜擦拭,转身走向办公室:“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应泊看着路从辜的手悬在半空,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指尖轻轻搭上他的手腕,半是安慰半是歉疚地把他的手攥在掌心,上前一步把他护在自己身后,跟上陈嘉朗的脚步。
“马老师还没到吗?”应泊的话音变得冷峻。
“我怎么知道。”陈嘉朗呛了回来,“先进来吧,外面太吵。”
陈嘉朗推开办公室的实木门,一股浓郁的檀香味从门缝钻出。三个实习律师战战兢兢地站在办公桌前,手中的文件被攥得皱皱巴巴的。
“这就是你们改了三遍的合同?”陈嘉朗走到办公桌后,话中带刺,“连最基本的格式都搞不清楚,你们是来挂证实习还是来度假的?”
他满面嫌恶,修长的手指捏起一份文件团成废纸,纸张在他掌中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实习律师下意识地偏过头,仿佛是预判了他会把纸团扔到自己脸上。
但陈嘉朗到底没那么做,也许是有外人在场的缘故。
饶是应泊见过太多性格刁钻的律师,这一幕还是让他叹了口气,他注意到路从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大概是因为不习惯这种等级分明的工作环境。陈嘉朗将文件夹摔在桌上,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凌厉如刀:“今天下班前改不好,就收拾东西走人,靖和不伺候祖宗。”
几个实习律师低头不敢反驳,陈嘉朗又提高了音量:“愣着干什么?滚回去改合同!”
其中一个刚迈开步子,又被陈嘉朗叫住:“等一下,你,先去把唐律师叫来。”
“唐、唐律师在开庭。”实习律师战战兢兢的,“法院临时通知改排期了……”
“没关系,那就不打扰唐律师了,不是什么大事,开庭要紧。”应泊忙出言解围,又向实习律师使了个眼神,示意他们趁这个机会赶快离开。
实习律师们如蒙大赦般逃出办公室,最后一个女孩差点撞到路从辜身上。陈嘉朗大概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过激,突然换上温和的语气:“应泊,坐吧。”
他指了指真皮沙发:“路警官也请坐。”
最后半句极其敷衍,路从辜的嘴角微微抽动。
办公室的装潢相当豪华,甚至可以说是铺张浪费。二人的视线齐齐扫过书架,正中央有一张被装裱起来的合影:气质尚有些稚嫩的应泊和陈嘉朗在模拟法庭相视而笑,应泊手中捧着证书,内页上印着“最佳辩手”四个鎏金大字。
应泊只是一个瞬间便发觉了异常——他不是第一次来,很清晰地记得这里原本没有这张合影。他心下一沉,慌忙侧脸看向路从辜,目光却被避开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路从辜无法忽略,胸腔里有某种酸涩的情绪在暗暗膨胀。
书柜旁则立着一尊鎏金佛像,香炉里青烟袅袅。陈嘉朗从紫檀木茶海取出茶盏,放在茶几上。路从辜的目光在那佛像上略停了停,脸上分明写着:“他这样的人,居然信佛?”
“很意外?”陈嘉朗捕捉到他的表情,“《金刚经》说‘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在纸醉金迷的欲海里沉浮,当然要……”
应泊轻咳一声,打断他的话:“……我们是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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