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庚鸿
像是在向某人汇报,要找的“两个条子”大概就是他俩。应泊听了嘟嘟囔囔地:“我不是条子。”
命悬一线的时刻还有心思贫嘴。路从辜白了他一眼,把他拉到自己身后:
“走在我后面。”
应泊的眼神从惊讶渐渐变作疑惑,最后又变为一种被保护的感动。路从辜被盯得脸颊发烫,一面将枪上膛,一面轻声说:
“要是最后子弹打没了,我也许还能帮你挡下几枪。”
“不许说丧气话,今天谁都不能倒下。”应泊立刻严肃道,语气却是安抚的,“我看过这里的消防疏散指示图,三楼有配电间,配电间窗户外有一个外置电梯,是独立的供电系统。”
所幸那群人只在二楼徘徊,没有继续上行。路从辜把怀中的卷宗递给应泊,食指按在手枪扳机上,回身叮嘱:
“我先下去看看情况,你在这里等我。”
应泊也很清楚,以自己两手残废的状况,跟着也是拖后腿,只好抿了抿唇,叮嘱说:“一定注意安全,别冒进。”
他目送路从辜缓缓步入消防通道,心不由得又一次提到嗓子眼。路从辜每一步都控制得听不出半点声响,直至消失在楼梯口。应泊的每一根神经都被绷紧,只需要一声枪响,就能把他强装出的所有镇静尽数击碎。
等待的两分钟比两年还要漫长,好在最后一枪未响,路从辜平安归来,倚在窗边一手捻着眉心思考对策。
“他们在二楼和三楼之间的缓步平台。六个人,两把砍刀,两把92,还有……一把步枪。我这枪里有十四发子弹,如果运气好,也许能把他们都干掉。”他用指尖在积灰的窗台划出人员分布图,“领头的‘狗哥’是个刀疤脸,年纪四十岁出头……”
言及此处,他猛地顿住,瞳孔微微收缩。应泊发觉了他的异样,紧紧盯着他的双眼:
“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细节。”路从辜面上难掩骇然,却只是摇摇头,搪塞过去,“他们如果没发现我们最好,一旦发现,我留下火力掩护你进入配电室,你出去之后一定及时报警。”
他的嘴唇颤动着,踌躇半刻,还是吐出了不该说的话:“起码带人来帮我收尸。”
“你他妈再说一句试试?”应泊本就濒临崩溃的情绪被彻底激怒。他死死攥着路从辜的左手,目眦尽裂,胸口剧烈地起伏:
“路从辜,我告诉你,我就是冲着你回来的。你要是敢死在我面前,我下地狱都不会放过你。”
骤然从温润儒雅变作这副模样,路从辜着实有些难以适从,在强烈的威压下向后稍退两步,又被应泊拉了回来。那句“我就是冲着你回来的”在耳边轰响,路从辜忽然生出了一股想要紧紧抱住他的冲动,再一字一句地告诉他:
“我也在等你。”
但路从辜到底没有那么做,只是把手搭上他的腰:“玩笑而已,别当真。我答应你,我们一起出去。”
但应泊显然还没从冲昏头脑的怒火中缓过来。路从辜牵住他露在包扎布外的小指,表露出罕见的温柔神色,轻声劝哄:
“走吧,别生气了,出去之后再说。”
应泊深呼吸几次,也知道现在不是置气的时机,别扭地跟在后面。昏暗的天光从消防通道狭小的窗口斜斜映照进来,二人调整着行进的角度,尽可能不让影子投射到楼下。
每一步落地的力度都被谨慎把控,连呼吸都只有鼻翼在翕动。就在二人已经退到三楼楼梯口时,那年轻男声又一次响起:
“狗哥,你听,是不是有人?”
二人悚然一惊,下意识停住脚步。下方突然炸响子弹上膛的金属摩擦声,路从辜猛地将应泊拽向身后,借助地形优势,率先举枪出击,一枪命中那持步枪者的肩膀,步枪被甩飞出去。两个持手枪者见状即刻反击,但只击中了他们刚才倚靠的墙面,水泥碎块飞溅。
应泊借机闪进门后,不由分说地将恋战的路从辜拉了进来,二人合力关上消防通道的大门,又一同冲向配电室。可惜大门不能上锁,根本拦不住那群人,身后很快传来追赶的脚步声。应泊的记忆还算清晰,没有领着走错路,节省了不少时间,终于抢在枪声响起前冲进了配电室,反锁上门。
“快,找东西把门堵上。”
配电室内满是杂物。二人的目光掠过一堆堆废旧的电线和电缆,在屋内扫视一圈,能堵住门的也就只有堆放在边角的老旧电器设备。路从辜扑上去环抱住一台机器,用力向门口拖动。
然而,不到一分钟,门便被狠狠一踹:“操你妈的!滚出来!”
应泊用身体堵着门,为路从辜拖动电器拖延时间。门外的人开始轮流踹门,力度越来越大,砍刀也不断抡在门上,木门承受不住重击,破裂开来。冲在最前面的刀疤脸并未持枪,只带了一把匕首,直直刺向应泊的咽喉,却在最后一寸莫名地偏转,割断了自己胸口的项链。应泊惊恐之余连忙后撤,退至路从辜身边,三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二人。
“你们两个不怕死的竟然亲自来拿卷宗。”刀疤脸嗤笑一声,“要么死在这里,要么跟我们回去,选一个?”
“呵。”应泊同样回以冷笑,“赵董事长这就坐不住了吗?”
路从辜并未出言,只是举枪与那些歹徒对峙,他知道应泊口中的“赵董事长”是谁——这算是一直只在两人之间共享的秘密。
见刀疤脸不作声,应泊继续道:“我们也只是按职责办事,没有一定要跟谁作对的意思。在这种地方杀掉两个公职人员,赵董也不好交代,不是吗?”
“把枪放下。”他晃晃手中的卷宗,“不然我很难相信你们愿意谈条件。”
刀疤脸狐疑地盯着他,还在犹豫。应泊睫毛轻颤,忽然抬腿踢翻配电箱。飞溅的火花中,他抓起墙角的消防斧劈向刀疤脸,刀疤脸身手更为敏捷,侧脸躲过,只被削断了一缕头发。黑暗中,枪声如爆豆般响起,路从辜抓住机会,击中离他最近两人的大腿,拉着应泊滚入货架后,用其上覆盖的防水布掩盖身形。
双方都很清楚,这是一场困兽犹斗。刀疤脸似乎来了兴趣,想再陪他们玩玩,便戏谑道:
“你们不会想从东南角的外置电梯跑掉吧?那可是个坏的,直通下水道。”
他的话却仿佛给了路从辜思路,路从辜瞥向东南角,那里有一道玻璃门,门外就是电梯。他一枪打碎玻璃门,对着追兵又是接连几枪,随后抓着应泊就跑:“跟我来。”
电梯运转还需要几秒,路从辜将枪口对准电梯外,一旦有人出现立刻开枪。追赶的踢踏声本来已经逼近,却被刀疤脸一声怒喝叫住:
“别追了!我都中枪了!”
果然,这电梯就算到了一楼也根本不停,径直进了地下,眼前霎时一片黑暗。电梯门开,齐腰深的污水涌了进来,二人一同用臂弯掩住口鼻,面上难掩嫌恶。
“没关系,就快出去了。”应泊指向下水道尽头的检修梯,日光从梯子上面漏下来,明显是个出口。
包扎布在打斗中脱落了,应泊的双手在污水里浸泡得发白,掌心肉没了皮肤的保护,像融化的蜡烛般皱起。他把路从辜托上检修梯,被钢管烫伤的皮肉黏在铁锈上,撕扯时发出细微的"嗤啦"声。
污水顺着手臂蜿蜒而下,在伤口上蛰出细密的刺痛。他僵在原地,闭眼等待疼痛过劲。
声音虽然细微,但还是传进了路从辜的耳朵里。他拧身向下看:“坚持得住吗?”
“没事。”应泊用力摇摇头,索性咬牙加快了速度,被路从辜拉出了下水道。这里似乎靠近监狱大门,二人还没来得及缓口气,不远处又有声响由远及近。
是警铃。
路从辜忙看向应泊:“你报的警?”
“怎么可能?”应泊矢口否认,“我的手机没坏就不错了。”
最前面的是一辆警车,后面跟着数辆消防车。正当二人手忙脚乱找证件时,警车开了门,一个年轻民警下车,看见他们后失声惊呼:
“头儿?应检?你们怎么在这里?”
第29章 余烬
来者是周末值班的肖恩。高度紧张的神经瞬间如断弦一般崩开, 路从辜全身脱力向下跪倒,又被应泊一把稳稳搂在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应泊用没沾血的手背轻抚着他的后脑,只感觉自己的肩背也在不住地战栗。
大楼窗口处浓烟滚滚, 不时有水泥碎屑砸落下来, 消防干警们已经部署到位。肖恩快步上前, 将二人护至安全范围内:“受伤了吗?救护车在后面。”
“没事, 都是皮外伤。”应泊低头看着自己烂桃似的两只手,“里面还有人, 优先抢救他们。”
路从辜脚步虚浮,几乎是挂在应泊身上:“……谁报的警?”
“不算是普通的报警, 电话直接打到支队来了, 指名道姓要找我。”肖恩也是一头雾水, “是个大剌剌的男人声音, 告诉我们这里有持枪歹徒, 还起火了,可能有人受伤, 让我们快点赶过来,而且必须亲自来, 不能转托基层大队。”
说完, 他扭捏地挠挠后脑勺:“我们急着出发, 也就没有细问对方身份。”
看路从辜陷入深思, 应泊垂下眼眸,却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路从辜拍拍他的肩膀:“回去说。”
“你开枪了?打死几个?”肖恩瞥见路从辜腰间的两把枪,立刻警惕起来。
“打伤了不少,但应该没出人命,都在里面躺着, 小喽啰一个都别放过。”路从辜凑近他,在他耳边低声吩咐,“放走那个刀疤脸。”
肖恩一时没参透他的用意,但还是拧眉照做,转而吩咐其他民警。路从辜转身望向身后被水火交汇冲荡的大楼,只是一叹,仍未挑明:
“你应该认识他。”
消防干警陆续将伤者抬了出来,医护人员忙得焦头烂额,路过时看见灰头土脸的两个人,还不忘过来问一句:
“你们这里有需要救治的伤员吗?”
应泊和路从辜彼此对视一眼,先是一怔,而后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是光鲜亮丽的两个人,才到傍晚,就被糟蹋成了两具残破的人偶。应泊有意把手藏在身后,向护士礼貌地笑笑:
“你们去忙吧,小伤而已。麻烦给点药水绷带,我们先自己处理一下。”
“再来一瓶止痛药。”路从辜忙补充道。
护士将盛着药品的托盘递给他们,便急匆匆地走开了。二人一瘸一拐地踱至救护车旁,找了个没人的车厢,坐在车尾。残存的最后一缕日光从顶棚斜切进来,将两人的影子钉在满是污渍的水泥地上。
像是两只互相舔舐伤痕的狼。
应泊摊开两只手掌,掌纹被灼痕割裂成破碎的群岛。路从辜深吸了口气,颤抖着手夹起棉球,蘸了点碘伏。棉球触及伤口的瞬间,应泊轻轻咬住舌尖,努力不让自己叫出来。溃烂的皮肤吸收着棕黄色液体,像干涸的河床吮吸雨水。路从辜用另一把镊子撕下脱落的表皮,发现每片死皮表面都粘着细密的钢管纹路——那是高温将金属纹理烙进血肉的印记。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应泊的左手手腕,没了手表的掩盖,他很快发现了一道混在手腕线里的疤,不明显,如果不细看完全看不出来,但在车厢内的灯光斜照下,那里的颜色比别处更浅,能确认是一道横贯手腕的瘢痕。
他忽然想起来,在他们分别前最后的时间里,应泊突然养成了每天戴手表的习惯。
而应泊也觉察到他的迟疑,轻扭了扭手腕,是不想他再看的意思。路从辜用大拇指盖住那道疤,继续上药,问:
“疼吗?”
“疼,但是还好,感觉痒痒的。”应泊仰起头,强忍着那股万蚁噬咬的痛楚,声音哑得不像自己。路从辜又松了些手劲,动作从抹涂变作点涂,良久才问:
“读研被打的那一次,没有人去医院照顾你吗?”
“导师、室友和辅导员都打电话问过,但我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嘶……啊……我、我就骗他们说是家里出事了,得回去看看,他们也没在意。”应泊撑出一个苍白的笑,“何况,他们就算知道了也是干着急,有医护照顾我,足够了。”
“家里人呢?也不管吗?”
“家里人……家里人……”应泊突然支支吾吾地,“我没告诉他们。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哪能出点事就跟家里哭鼻子呢。”
路从辜再不作声,缄默着帮应泊缠绷带,面上看不出半分情绪。正当应泊还在筹措怎么开启新的话题时,他又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执拗: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
“算了。”路从辜叹了一声,“当我没提。”
应泊不确定自己猜得对不对,但又不好这样沉默下去,只好硬着头皮回答:“是、是真的……我想回来赌一把,赌你舍不得离开家。”
他的声音弱下去,听得出心虚:“赌你也……放不下。”
“我知道,过去的已成过去,我没法弥补。”应泊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但……我愿意从头再来。”
路从辜直视着他的双眼,缠纱布的手一紧:“你想过我愿意从头再来吗?”
也是,应泊悻悻地想,是自己一厢情愿了。他挪开目光,望着来往的医护和消防员,岔开话题:
“你看,不到半个小时,他们抬出来五六个人了。”
他自己也觉得拐得有些生硬,又尴尬地笑着补充说:“我的意思是……你枪法不错。”
路从辜不言语,继续缠着纱布,完成后双手抱胸坐了半晌,最终向他伸出手: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望海公安刑侦支队,路从辜。”
“……望海检察第二检察部,应泊。”应泊瞳中一亮,同样伸出被绷带包扎得圆滚滚的手,咧嘴憨憨一笑,“很高兴认识你,路警官。”
上一篇:臭名昭著的指挥/地狱尖兵
下一篇:大明首辅的升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