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庚鸿
陈嘉朗顿了一顿, 轻声道:“我早就查过他的过敏史,知道他不能吃利多卡因,于是我就往茶水里放了一点。”
“他喝了一口,没几分钟脸就开始发红,出汗, 心跳急促。他还以为是自己年纪大了,太累。我就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从茶几那边跌到地板上,抓着胸口抽搐。他没喊救命,也没骂我,他只是盯着我,像是不敢相信有人会在他家做这种事。”
陈嘉朗眼神微垂,声音极低:“我把他扶起来安置回书房座位上,留了一封信,签了名,就在他办公桌上。”
应泊指节发白,强压着情绪没有打断。
“姚昀,”陈嘉朗继续,“她是旧识,我刚入行那年,她还没当上庭长,管过我一个案子。她一直记得我,我打电话过去,说是想聊一个借名买房的案例,请她喝杯咖啡。”
“她在法院加班,我就在楼下等她。我带她去了办公楼顶层的小平台,那里光线暗,也没监控。我开门见山地告诉她,我知道她手上几起案子的处理方式,也知道她私下里的倾向。我没有辱骂她,也没有辩论,只是拿出了枪,指着她的腰侧,很轻地说:‘你知道跳下去会比较干净。’”
“她就没反抗吗?”应泊低声问。
陈嘉朗眼神没有变化:“没有,她只是一直在说‘求求你放过我’,就像很多人都会哀求法官那样。我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动手。她站在那里站了好久,然后……自己走到边缘跳了下去。”
应泊一言不发,指尖隐隐颤抖。
“李文光。”陈嘉朗垂眸,继续说道,“你知道的,他的单位曾是靖和的客户。那时候我没资格出庭,但整理材料的是我。我联系他,说有个新的审计风险,希望他方便在停车场谈一谈。他答应了。”
“我提前毁了他车位区域的监控系统。他车一停下,我就坐进副驾。他一开始以为是敲诈,后来看到我手里的那张照片——那栋他批下来的建筑倒塌,死了两个人,我把尸体的照片摆在他中控台上。”
“我告诉他,我不勒索钱。我说:‘你不用报警,我也不跑。你只要把这个车门锁上,打火机你口袋里有,炭粉我也给你配好了,你把做过的事都录下来,点着炭盆,我就走。’”
“他说了什么?”应泊声音发紧。
“他说:‘你真是个疯子。’我回答,‘那你要报警吗?’,他看了眼我的枪,然后点了火。”
钟楼陷入短暂沉默。应泊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压出来的,低却带着咬牙切齿的怒意:
“这就是你给他们的选择吗?”
陈嘉朗耸了耸肩,一脸无辜:“他们可以说不。”
“你——”应泊难以自控地怒吼一声,“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陈嘉朗笑了,那笑意薄得像风掠过水面:“你气什么,应泊?”
他半低着头,目光从眼镜镜片后看下来,带着戏谑和一点点疲惫。
“你不就是想听到这些吗?”
应泊眼神剧烈震动,胸腔像被什么堵住,疼得说不出话来。应泊眼神冷了几分,似要逼自己从情绪中抽离。他声音平稳,却每一个字都锋利得像刀:“那程颐呢?”
陈嘉朗闻言挑了下眉,神情像是被这个问题逗乐了。他没有立刻作答,只是慢慢抬起手,摘下眼镜,吹了吹镜片上看不见的尘灰,然后才重新戴上。
“她啊,”他耸耸肩,像是在说一件小事,“那可能是我‘动手’最久的一次。”
应泊眉心微跳,却没有说话。
“我曾是她曝光过的一家私企的法律顾问,那时候刚入行,跟着前辈做合规审查。她写了一篇文章,把那家公司搞得差点停业,后来虽然不了了之,但她被电视台当成了不稳定因素,很快就被劝退了。”
他嘴角微勾,语气淡淡:“我当然记得她。我发现她住在湾河南区的一处老居民楼里,房子破得像70年代的单位宿舍。两个月前,我租了她对门。”
“搬进去的第一天我去敲门,借了袋盐,她警惕得很,问我做什么的。我说做律师,她当时脸就沉了。我没解释,只说自己是新搬来的一个人,想多认识些邻居。”
“之后我几乎天天听到她咳嗽。我试着搭话,她一开始很冷,但渐渐地也会和我多说几句,抱怨一下身体,吐槽以前单位的事,讲她那些追查过的腐败线索,笑着说自己现在像个笑话。”
“有一天她问我为什么总听佛乐,我说工作压力大,听着能静心。她问我有没有什么推荐的曲子,我给她推荐了绿度母心咒。”
陈嘉朗眼里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怜悯,“她开始每天听,早上、晚上、吃饭前都开着。她说那让她不那么想死。我开始常常给她送饭,偶尔帮她交水电,帮她换灯泡,陪她下楼买药。我成了她最信任的人。”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
“你知道吗,那种依赖,是一种甜蜜的控制。”
陈嘉朗眨了眨眼,慢慢说道:“她那天问我,如果她彻底混不下去了,是不是应该就这么算了。我没正面答,只说了句——‘很多时候,我们坚持的正义,从来不是站在弱者一边的。’”
“她当时怔了一下,低头笑了笑。第二天她来敲我家门,说房租交不上了,问我能不能先借点钱。”
“我知道时机成熟了,所以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我说,‘我只能给你一点建议,你知道人人都在争夺这点生存资源,也许你应该把资源留给更需要它的人,比如那些还能站起来的人。’”
应泊嘴唇微颤,几乎抑制不住心中翻涌的情绪。
“她没再说话。回去的门轻轻带上。很安静。”
“我知道她做了决定。”
陈嘉朗语气变得极缓极轻,就像是把一场缓慢的死亡从记忆里捞出来。
“我并没有参与过程。我只是跟了过去,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她吃药了,还喝了酒,量不小,但她大概低估了身体的本能反应。过了几分钟,她开始呕吐。我没过去,只坐着抽烟。”
“你可能以为她会挣扎,会哭喊,可她没有。她的胃在反抗,她的身体在颤抖,但她的眼神是冷的,死死盯着我,像在问我是不是满意了。”
“我也没回避,我就坐在她对面。我能听到她呼吸变短,能听到她喉咙被呕吐物堵塞哽咽的声音。我等到她不动了,才过去。她睁着眼,眼白充血,眉头紧锁。”
“我帮她合了眼,揉平她的眉毛,又替她摆好手势,像临终仪式那样。”他顿了顿,“然后我给支队打了电话,什么都没说。”
“我没有碰她,没有威胁她一句,我只是出现,陪伴,拒绝,再沉默。”陈嘉朗把手从枪上拿开,转而撑在栏杆上,微微低头,看着应泊,“可这就是我们的制度最擅长的事啊。”
“它不杀你,但它让你在每一次求助之后都看不到回应。它不动刀子,但它让你从希望活成一个笑话。它不给你结局,它只是默许你自我崩溃。”
“而我,只不过是程颐最终站在镜子前时,那个对她点头的倒影,给了她一点离开的勇气。”
空气骤冷。钟楼的钟面映出月色一片,像冰封的湖心。
应泊的喉咙像被钝器压住,心中已是骇然,却还是逼自己问出那句:
“那……冯淼又是怎么回事?”
陈嘉朗笑了。那笑并不轻蔑,也没有快意,更像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厌倦,“你知道,他是我最不屑的一个。”
他把手指抵在栏杆上,像在拂去灰尘:“同作为律师,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什么货色,嘴里喊着法治,骨子里连最基本的程序正义都不懂,证据链不看,只会捡最能煽动人的情绪吼两句。他只是赶上了风口而已,是一头站在舆论浪头上的猪——体型也是,可他偏偏觉得自己是救世主。”
“早在他第一场直播火起来那会儿,我就盯上他了。”
他看向应泊,语气不紧不慢,“离开程颐家之前,我就登门拜访了他一趟,是以律所前辈的名义去的——他知道我是合伙人,马上就把我迎进去,客气得很。”
“我告诉他,他做得很好,是新时代的意见领袖,是法律行业的明灯,要抓住这个机会,往深了走。他问‘怎么走’,我就说——‘说得再激烈点,煽动一点,打公权的脸,才能让你被捧成“敢说真话”的英雄。’”
陈嘉朗耸耸肩:“他听得很认真,还让我帮他策划话术。”
“我说:‘你最好能找个官司,说得越大越好。然后如果你真被查了,就说是“公权捂嘴”,你会成为真正的martyr。’”
他笑了笑,“我告诉他,这样他才是真正的人民喉舌。他信了,还特别感动。”
“然后我观察他的健康状况——他太胖了,查过资料,他有高血压和冠心病。离开程颐家后,我就以‘家里装修没地方住’的理由,留在他家几天。”
“我做饭,叫外卖,故意选高糖、高钠、高脂的菜。他每次吃完就喘,但他没在意。还说,‘最近状态真不错,每场直播都能破十万观看。’”
应泊指节紧绷,终究还是开口:“那场直播……说的那起百万委托费的案子,是你给他的?”
“当然是我给的。”陈嘉朗不屑地道,“不然以他那点能力,一辈子也接不到那种案子,那是我随手递出去的饵罢了。”
“你知道吗,警察来找他之前那几天,他已经在私信里被骂疯了。他开始怕了。可他舍不得退,粉丝数还在不停掉,他连觉都睡不好。”
“案发那天,”陈嘉朗低声道,“他明显撑不住了。我给他打了一针。”
应泊抬头,眼神骤然紧张。
“肾上腺素。”陈嘉朗答得毫不避讳,“我告诉他这是增强兴奋、提神醒脑的东西。剂量不高,也不算违规,但对于他那种身体状况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我看着他脸色发白,额头出汗,坐在直播镜头前还强撑着说话。他语速变快,声音发颤,眼神开始游移。直播到一半,他实在坐不住了。”
“我在他进卧室的瞬间,用提前安装好的OBS插件把片源切换到了事先录好的备用影像,内容是他以前直播中剪辑的一段重复录屏。没人注意,评论区还在刷。”
陈嘉朗脸上看不出起伏:“然后我走了。不得不承认,你们来得比我想象得要快。但我没有离开太远,跟着你到了医院,留下了信物——我知道你看得懂。”
应泊感到一阵恶寒,从背脊一直窜到发梢。他想说点什么,可喉咙干得发痛。
“你在他家时,警察来问话。”他最终低声说,“你就在屋里,是吗?”
陈嘉朗点了点头,神情淡得可怕:“他们开门前,我就躲进储藏间,冯淼当然不可能把我送出去,他还仰仗我给他讲一点能吸引流量的殉道者秘辛呢。”
沉默终于像锈水一样在空气中沉积下来。应泊深吸了一口气,压着颤抖的情绪,缓缓问:
“你把这一切告诉我……就不怕我把它们拿去做呈堂证供?”
话音一落,空气微微颤了一下。
陈嘉朗的笑倏然轻响,讥讽又缓慢,仿佛对这个问题早有预期。他将身体靠向石柱,微微低头,笑意挂在嘴角,带着彻底的笃定:
“我知道你没录音。”
他轻轻摊开双手,仿佛展示一场早已排练好的戏剧谢幕动作:“况且,就算你都录下来了,只要我认罪时没有在合法讯问程序中进行,这种‘言词证据’,能定什么罪?”
“你是检察官,全市十佳公诉人,你比谁都清楚,只靠那些我故意留给你们的蛛丝马迹,什么都做不到。”
他的嗓音低柔,却每一个字都像细针一根一根扎进人心。
“你以为你抓到了我,其实我从头到尾只是在给你讲一个故事。讲给你听,也讲给我自己听。”
应泊指尖剧颤,几乎已经按捺不住体内汹涌的怒意,他上前一步,低吼:
“你到底……想干什么!”
然而,就在这一瞬,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喇叭拉长的境地——
“呜——呜——”
随之而来的是数辆警车的急刹声响,紧接着,钟楼下方传来民警的呼喝:
“上面的人听着!不要乱动!”
教堂的钟声在这一刻陡然被警笛打破,空气骤然刺紧。民警正准备冲上钟楼,已穿过教堂正厅,一人从旋梯探头探进来,抬眼就对上了应泊近乎惊慌的表情。他回头看去,陈嘉朗还站在那,但手指已搭回枪身,目光一动未动,却眼底浮起一种奇异的平静。
“他有枪!”应泊厉声喊,“别过来!”
第137章 钟鸣
话音未落, 灯影交错之间,那人影忽然从石柱一侧陡然错开身形,动作极快,一下没入钟楼侧道。应泊惊觉, 猛地转身扑上前去, 却只看到陈嘉朗消失在钟楼阴影里的一抹黑色衣角。
风从他耳边掠过。他一脚踏空, 只差一点。
“他逃了!”有警察在耳机里喊, “目标往南侧钟楼通道跑了!”
钟楼楼梯回荡着鞋底急促的回声,几名民警飞快踏上石阶, 一人已冲入侧门通道,朝着陈嘉朗消失的方向大喊:
“站住——!”
但那里仅是一道细窄通道, 尽头并无直梯出口, 而是老教堂结构特有的一圈圈回廊。那些弯折的甬道里堆着木板、废弃圣像、灰布罩着的旧管风琴管道, 灯光斑驳, 像无数张沉默的面孔在注视。
“靠——什么鬼地方!”
前方一个民警叫骂着减速, 接着是另一个跟上来:“见到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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