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不息 第92章

作者:liy离 标签: 推理悬疑

在遭遇十年前的那场屠戮前,余寂时的家庭都算得上美满。他父母都是医生,平时工作忙碌,但特别相爱,平时也从不忽视他的感受,懂得如何提供情绪价值,懂得表达爱。

虽说幸福的十二年对他而言格外短暂,可他确实是在一个充满爱的环境下长大的。

和管母一样,他的母亲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母亲长相很漂亮,性格慢热,平时戴着一双薄薄的细框眼镜,平白添了几分书卷气。她分明很爱笑,笑容却算不上明媚,黛眉微蹙间,总是透露出忧愁与悲悯。

母亲是一个标准的道德利他主义,对病患、失意的陌生人,乃至是路边瑟瑟寒风中的一只流浪猫,都充满了关怀与爱,并且从来不计回报。

在他逐渐模糊的记忆里,在梦中,母亲就像是降临人间的天使,用毫不吝啬的慈爱与耐心,努力去抚平世间的一切伤痛。

这在他的价值观塑造上的影响十分深刻,哪怕后面整整十年漫长的孤寂中他遭受过许多恶意,他都保持着对这个世界的热爱与期待。

思绪被拉回原点,管母身上悲悯的气质与母亲一瞬间的重合,令余寂时鼻尖一涩,眼眶发热,下眼睑都被染上淡淡的红晕。

眼见着管母准备关上门,他忽然仰起头,漆黑而纯粹的眼眸里,翻涌起薄薄的雾气,从唇齿间挤出的声音也带着一丝颤意:“阿姨,您等一下可以吗......”

管母动作一顿,目光从程迩的右肩上空掠过,稳稳地落在余寂时身上,与他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心脏似乎被什么撼动了一下,一时喉咙发紧,嘴唇翕动,半晌都不发一言。

心脏被狠狠揪着,有暗光在他瞳眸中流动,余寂时深吸一口气,薄唇轻启,声音不高,但吐字十分清晰:“我们在负责查办一起恶性刑事案件,或许您也听说过。案件的受害人同您女儿一样,也在十年前遭遇了拐卖,可她再度出现时是在垃圾场,被凶手以极其残忍的手段杀害、煮熟压碎。”

“受害人被杀害时还是未成年,时隔五年凶手至今逍遥法外,”顿了顿,他眼底一点点渗出苦涩,嗓音微哑,“查案是我们警察的责任,即便您什么都不说,我们都一定会查下去。您大可放宽心,我虽然期盼能得到什么线索和信息,但告知您这些不是想道德绑架您,选择权依旧在您。”

说着,他黑眸中雾气散尽,露出纯粹、清明的光亮,“请您不要有心理负担,我们都能理解您的。”

管母微微一愣,紧皱的眉稍松,似有千言万语哽咽在喉咙,神色悲恸,难掩动容。

作为一个文字工作者,她对人的情绪有着极高的敏感度,也擅长察言观色。她能看出,两人的来意很单纯,就是为了查案。

和之前不顾女儿感受只为写出一篇夺人眼球的报道的不良记者不同,两人是善意的,将她和女儿的意愿和感受放在了首位。

而在了解案情后,她确实难免有了些许动摇。那起轰动一时的碎尸案她当然有所耳闻,那些日她提心吊胆、夜不能寐,几度熬不住进了医院。

她庆幸受害人不是自己失踪的女儿,却也担心同样失踪的女儿被贩卖、虐待,或者也已经遭遇不幸。有关人口拐卖的新闻报道不少,人/贩/子丧尽天良、手段残忍,受害人尤其是妇女和儿童,被非法控制、身心虐待,更有甚者被迫从事非法活动,光是文字描述就令她感到触目惊心。

她痛恨人/贩/子,比任何人都希望人/贩/子被绳之以法,希望天下无拐。可两年前女儿被寻回的消息一经传出,无数记者、警察寻上来,她起初是动了恻隐之心,想以女儿的经历警醒世人,可女儿精神极其不稳定,也极其抗拒回忆那段过往,她终究是更心疼女儿。

那遭遇拐卖又被残忍杀害的女孩,她固然同情。那女孩的悲惨或许比她女儿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并非是铁石心肠,只是作为一个母亲,她私心不想让女儿因此受到二次创伤。

看出管母的挣扎与煎熬,余寂时的目光却越来越炙热。似是怕吓到对方,他垂下眼帘,唇角漫开释然的笑意,表情真诚而坦率,“我告知您这些,是因为我有一瞬间觉得您和我妈妈很像,无关其他。很抱歉打扰了您。”

他说完便不再开口,管母关门的动作停滞下来,掐紧门框的手指缓缓放松,向下滑,直到和手臂一齐重重垂在腿边,望着余寂时的目光愈发热切。

眼眶中似是积蓄的热泪在涌动。

程迩也顺着管母的目光朝余寂时的方向看,眸光晦暗,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分明站位相差仅仅一条手臂的距离,他却觉得自己和他之间相隔千里,仿佛隔着一堵高墙,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余寂时片刻后平复了情绪,和程迩黑沉的目光对上,见他眼神平静、毫无波澜,微微一愣,紧接着朝着他轻轻摇了摇头,似是安慰,又似是一种指示。

他的话说完了,他理解并尊重管母的选择,他们没有必要再久留或是再继续纠缠下去了,现在可以走了。

程迩长吁一口气,朝着他轻微颔首,也默认了他的做法,转身欲走,可刚抬起脚,就听到背后传来女人沙哑的声音。

“等等,也许我可以向你们提供一些信息!”

余寂时一怔,回过神来,又觉得是意料之中。

他当时想到母亲,不由得作出假设:如果是他母亲遇到了这种情况,她会怎么做?

猜测中母亲的反应和眼前管母的反应几乎重合。

管母也是一个善良的人,会有动容,但作为一个母亲,当然也会自私。

他说这番话的目的并不是说服管母,确确实实是因为她给他的感觉很像是母亲。无论是坚持不让他们见管曈曈,亦或是最终松口,余寂时都能理解。

她会为此感到动容,就已经足够了。

不过此时此刻管母回心转意,也证明了他的直觉并没有错。他的三言两语,不足以打动一个冷漠的人,但一定能够打动管母这样一个心怀善意与慈悲的人。

于是他轻笑一声,声音温和地安慰:“阿姨,您是一个很好的人,真的很谢谢您会有这种想法,不过不用勉强自己,拒绝我们也不要感到愧疚。”

管母注视着余寂时清澈的双眼,他的面容在盈眶的热泪中渐渐模糊不清。

她吸了吸鼻子,纤细的手捂在耸动的鼻翼前,哽咽声发轻,终究还是心软了。

她片刻后稳住呼吸,开口道:“没关系的。我可以带你们去见一见我女儿,但她的状态真的很不好,请你们保证不要对她进行拐卖和案件相关的任何询问。”

余寂时和程迩对视一眼,见他轻轻点头,抬头看向站在台阶上的管母,头顶的阳光照射下来,她鬓角掺了白的黑发隐隐发着光。

他唇角荡漾开感激的笑容:“真的非常感谢您的理解和帮助,您放心,我们不会乱说话的。”

等管母擦拭了眼泪整理了情绪,两人便跟着管母走进了小院。

院子并不大,搭建起的房屋也并不高,但足够干净和整洁。砖石堆砌,青瓦覆顶,院内竹篱笆围起小菜园,绿意盎然。院内的大锅里炖着肉,香气扑鼻。

跟着管母走进屋内,入目的是客厅。客厅十分开阔,装修极其简洁,阳光从窗户洒落,屋内光线明亮。

管母在茶几前顿下脚步,抬手招呼:“曈曈还在她卧室里,您二位先坐在客厅里稍等,我先去看看她。”

余寂时跟着程迩坐在左侧的双人沙发上,抬眸望向管母的背影,她走到一扇紧闭的门前,脚步再次顿住,手掌扶在门把手上,半晌都没有动作。

漫长的半分钟,不知她内心在进行怎样的挣扎,余寂时的心情也渐渐低沉下去,深吸一口气,随着她开门的动作屏住了呼吸。

那扇门被推开,他远远望去,能看出整个房间都沉浸在黑暗中,没有任何光亮。

他猜这间房没有窗户,阳光透不进去,又没有开灯,所以显得有些阴暗。

崇州省因地形的缘故常年潮湿,这样一个房间大多被当作储物间。

可如今看来,管曈曈似乎经常待在这个房间里。没有疼爱孩子的父母会希望孩子长时间见不到阳光,除非是孩子非要把自己关在这样阴暗潮湿的封闭房间。

余寂时的心脏隐隐发痛,指甲掐进掌心。

不知过了多久,钟表分针滚过一圈又一圈,房间里忽然传来玻璃物品被摔碎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凄厉的尖叫。

余寂时心脏一紧,转头看向程迩,两人目光短暂交汇的一瞬,几乎同时站起身,朝传来声音的房间跑去。

刚到房间门前,余寂时就听见管母的阻止声:“你们先等一下!”

紧接着他视线落在屋内,看清了屋内的场景。

第145章

房间里依旧一片漆黑,桌边的床头灯颜色暗黄,随着桌子的晃动而摇曳,犹如一盏烛火。

管母被推到在地,后背被重重砸在桌腿上,蜷缩着身体闷闷哼声,灯光笼罩在她侧脸,映出她蕴含着复杂情绪的脸庞。

有失落,心酸,还有几分深切的愧疚与自责。

她身旁是被摔碎的玻璃杯,杯身四分五裂,一片一片躺在地上,锋利的棱角隐隐泛着冷光,洒出的水在地上缓慢流动,滚向她撑着地的手边,她却像被定住一样纹丝不动。

余寂时呼吸一窒,又看向坐在床上的人。

昏暗光线中,他一眼便定位到管曈曈。

女孩身穿一身宽大的粉色毛衣,半个身子缩在被子里,身形纤细,脸庞清瘦,一头长发略显凌乱,发尾发黄发柴,透露出一丝缺乏营养的不健康。

而她脸庞上蒙着薄薄的光,嘴唇发白,眼神格外空洞,焦距涣散,瞪着眼睛不知在看什么,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嘴里含含糊糊说着什么话。

他依稀能辨别出一声从牙缝中挤出的、如痴似狂的、变了腔调的“不要”。

似是注意到门口的生人,管曈曈嘴里咿咿呀呀的呢喃变成了尖叫,她双臂抱起头,竭力地喊,声音逐渐沙哑,直到破音。

余寂时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离开管曈曈的视线,却发现身旁的人直直迈进了门槛,走进了房间。

“程队!”

余寂时低低喊他,却也没有止住对方的动作,连忙跟进去拽他,却见他已经毫不犹豫踩过玻璃片,蹲在了管曈曈面前。

程迩目光鲜少地温和起来,黑眸中有柔光熠熠,无波无澜地注视着她,距离不远不近,见她抱着头向后缩,歪着头朝她笑:“曈曈,你不记得我了?”

管曈曈微微一愣,涣散的瞳孔里逐渐汇聚成光,呆滞地盯着他沉默半分钟,似乎真的在回忆这张脸,片刻后疑惑地摇了摇头。

程迩笑意愈浓,双眸弯弯的,嗓音懒洋洋的:“那就对了,我们是第一次见,现在认识一下呀。”

余寂时搭在程迩肩上的手一顿,心脏狂跳。

也不知他这突如其来的玩笑能不能让女孩接受,他满眼忧虑地看向管曈曈,见她绷紧的肩背舒展了几分,才稍稍松了口气。

管曈曈又盯着程迩看了半晌,一双圆溜溜的乌黑眼睛终于恢复了几分光彩,冷静下来发现母亲摸摸从地上爬起来,满脸温柔地看着自己,鼻尖一涩,忽然“哇”地哭出声来。

清脆的哭声犹如初生的婴孩,毫无顾忌地宣泄着内心的痛楚与脆弱。

管母连忙走到床前坐到她身边,伸出手臂将她搂在怀里,纤细的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背,眼神中充满了心疼与慈爱。

管曈曈的脸颊上爬满泪水,吧嗒吧嗒往衣领上砸,没多久就濡湿了一大片,她抽抽噎噎许久才能挤出一声“对不起”,管母只是红着眼眶摇着头,重复着低喃:“没关系,没关系......”

管母非常耐心地哄着女儿,渐渐的,抽泣声减弱乃至于无,她抬起手背抹了抹自己眼底的泪痕,从口袋里挑出最干净、最柔软的手帕,帮女儿擦干脸上的泪水。

余寂时看得心神恍惚,思绪发飘,难以抑制地眼眶发热,轻垂下眼皮,努力遮掩着情绪。

她手里动作没停,压下来喉底涌出的苦涩,唇角扬起一抹笑,声音很轻:“曈曈,这两个哥哥都是妈妈的朋友,他们不会害你的,乖乖,别害怕奥......”

管曈曈小心翼翼瞄了程迩一眼,又看向余寂时,懵懵懂懂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各自停留了五秒钟,最终看向母亲,将信将疑点点头,鼻翼耸动,发出细若游丝的一个音节。

终于把管曈曈的情绪抚平,管母牵着她走出这个封闭又阴湿的房间,走到客厅的窗前,将躺椅展开,扶着她坐下。

余寂时和程迩一直跟在母女俩身后,没有轻易言语,走路的声音都刻意放轻。

他观察着管曈曈走路的姿势,每一步都迈得不大,略显笨拙和不协调,身体微微前倾,手臂摆动幅度很小甚至有些凌乱,可能是长期不见阳光,腿部肌肉有些萎缩。若是没有管母的搀扶独立行走,怕是会异常艰难。

仿佛有一块沉重的石头堵在胸口,让余寂时呼吸困难,思绪混乱。

他垂眸缓和着心情,手背忽然被身旁人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抬眸望过去,就见程迩眸光移动,轻抬下颚指了指管曈曈的位置。

余寂时顺着他的指示望过去,他站在躺椅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管曈曈的后脑勺。

她的头发在明亮光线下更显枯黄,修长的脖颈纤细脆弱,骨骼有些弯,显得背有些驼,后颈下方贴着一片膏药,似是贴太久没了黏性,边缘卷起,上半部分都垂掉下来,露出一片后背的皮肤。

白得病态的肌肤上,有一块巨大的疤痕,边缘粗糙、凹凸不平,呈现出暗红色,很像是被滚烫的铁烙上的。

余寂时心下惊骇,眉心微微蹙起,抬眸和程迩对视,两人目光在空气中交汇,又很快分开,他最终看向管母。

管母也注意到两人的目光,一时神色复杂,但碍于女儿在看自己,她还是很快整理了情绪,笑着单膝跪在女儿身边,假装帮她整理头发,顺势把膏药重新贴好,怕女儿发现异常,又搂着她的脖子吻了吻她脸颊。

余寂时和程迩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也绕到管曈曈身旁,在就近的沙发上坐下来。

管曈曈躺在躺椅上,似乎是太久没见光,她深深吸一口气,眼眸眯了起来。

管母起初半跪着,后面干脆蹲下,好似永远都不会感到疲惫,大手始终紧紧攥着女儿的小手,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

女孩脸庞沐浴在久违的阳光下,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眼底有晶莹的泪水涌动,眼神又渐渐空洞、失了焦距。

“妈……妈妈,”她吸了吸鼻子,艰难地吐字,“我,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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