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iy离
坐电梯上楼,走到办公室门前,钟怀林抬手轻轻敲了敲,没听到人应声,便直接推开门。
余寂时跟着钟怀林进屋,一眼就看到站在窗前背对着他的人,午间的办公室暖洋洋的,他把外套脱下随意往肘弯一搭,上身微微前倚,手臂扶着窗台。
听到开门声,程迩转过头,见钟怀林拎着盒饭的手朝自己一抬,轻轻一笑算作感谢,神色如常,余寂时却还是敏锐捕捉到他眉梢眼尾压抑的一抹烦躁。
似乎,这电话聊得很不愉快。
程迩又走出办公室,很久都没回来,带回来的盒饭也凉了,又是一整个下午都不见人。
见余寂时时不时瞥向程迩的工位,钟怀林一手拎着浇花的小水壶,强劲有力的手臂就搭上他椅背,见他抬头望来,安慰似地一笑:“不用担心,程队估计是去了趟公安部,事情谈完就该回来了。”
“看来这次的案子比较复杂,有可能是跨省协同的重要行动。”柏绎单手敲着键盘,拿着下午加餐的巧克力派大咬一口,鼓起脸颊含含糊糊地说道。
钟怀林摇摇头,垂眸瞥见他脏兮兮的脸,随手递了纸抽:“这种情况咱不可能至今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感觉不是。”
临近下班,程迩才风尘仆仆赶回来,大抵是中午没吃上饭,手里拿着吃了一半的烧饼,都已经凉透了。
见大家的目光齐齐落在自己身上,程迩神色平静,下意识看向余寂时,见他眉头微蹙略显忧虑,浅浅勾了勾唇,似是专门为他解释:“去了趟公安部,头儿几个轮番给我做了点儿思想工作,没什么事儿。”
见程迩状态松弛,钟怀林心里吊起的石头落下,长舒一口气,顺着他的话头询问:“新接下的案子的事儿吗?”
“不是,另个案子的事儿。”程迩眸光微闪,语气寡淡得略显刻意,眼底划过一瞬而逝的冷意,很快便覆上一抹笑,“不过这次没接这个案子,我觉得时机未到。”
办公室里极其安静,柏绎咀嚼锅巴脆脆的声响显得格外清晰,见大家不开口,他有些疑惑地抬头,询问道:“上头的意思是接另一个案子吗?”
余寂时紧盯着程迩,见他情绪不高,明显不想就这件事说些什么,便立即开口解围:“接的是哪个案子?”
程迩神色稍缓,眸光流转间,目光便落在他身上,眼里终于掺了些笑意,“今晚七点半的航班,飞嵘山市。”
柏绎原本便是随口一问,听到这话,思绪被扯远,皱起眉嘟囔道:“嵘山市?还是西南那片啊,又是山里山外的。”
“现在已经这个点儿了,需要回家一趟的要趁早啊。”钟怀林一如既往满脸的忧心忡忡,见大家似乎没往紧急的行程上想,连忙开口提醒。
“嗯,对。”程迩咽下烧饼,看向余寂时,语气十分自然,“咱们得赶紧回家一趟,今儿早晨来局里没带背包。”
余寂时点头,见他拿了车钥匙,便简单收拾下桌子跟上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同事们面面相觑、气氛怪异。
回家十来分钟车程,两人都极其安静,程迩这趟公安部去得明显不太愉快,此时神色倦怠,漆黑的眸中是窥不见底的冷淡。
余寂时没急着询问案子的事儿,程迩便没开口。
两人从家里收拾了东西就直接往机场赶,和同事们在候机厅汇合,航班因天气原因延误,大厅的人满满当当,一片嘈杂,都在焦急地等待。
柏绎躺靠在公共座椅上,闭上眼打着哈欠:“说来嵘山市咱这几年没少去,今年咱除夕就是那边儿过的吧?就那个投毒的案子。这次又是什么案子?”
程迩抱臂站着,一时找不到词语定义,思索片刻后,回答:“这个案子和咱们渊源很深,是积案重查。你们记不记得五年前我们第一次去嵘山市?”
“五年前,嵘山市,积案……”钟怀林指腹摩挲着下巴,不知想到什么,呼吸一窒,浑身汗毛直立,“你是说那个垃圾场碎尸案?”
他话音一落,见程迩无声点头,所有人都一致地沉默。
听到这个熟悉的词,余寂时心里一惊,不由得放轻了呼吸。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能接触到这种案子。
垃圾场碎尸案是五年前的一个恶劣影响极大的刑事重案,在近十年的悬案里都排得上名号,是重建后的特殊案件调查组接手的头几个案子,也是他们连破几个要案后第一次惨遭滑铁卢。
死者被煮熟压成肉泥,装进了黑色垃圾袋,被运输到垃圾回收场,在对垃圾进行初步分类时,工人发现垃圾袋里腐臭的肉泥里藏着两节有形状的手指,薄薄的指甲盖上还染着颜色,极像人的手指。
工人吐得昏天暗地,在报告管理人后,管理人当即选择报警。那一袋肉泥果不其然是人肉,案件消息没能及时封控,当时传得沸沸扬扬。
这桩案子从市局到省厅,从初步成立专案组调查再到特案组接手,线索一次又一次中断,案件始终不能查清,历时一年被搁置,成为一桩未结悬案。
据悉,死者身份是一名十年前失踪的女童,失踪时才八岁。失踪下落不明满四年,利害关系人便向法院申请宣告死亡,没想第二年,这名女童便在垃圾场简陋的黑色垃圾袋里被找到。
只可惜不是活人死尸,而是被煮熟压烂、早已腐烂发臭的肉泥。
陈年旧案和不好的回忆一同涌上大脑,柏绎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深吸一口气,还是没认出干呕了一声,他忙捂住嘴,眼角逼出了一丝泪水,仰着头消化着。
钟怀林呼吸有些乱,脸色发白,塑料水瓶被手指捏得嘎吱作响,不知多久才沉住气,冷静询问:“这个案子出现了什么新线索吗?”
“那时候温老和专案组的几名法医专家,在肉泥里挑出碎骨,大致还原了整具尸体,发现尸体缺失了一条腿骨,翻遍垃圾场,四处都找了,就是找不到。”程迩显得异常淡定,语气都没带什么情绪,“如今找到了。”
大家几乎是同时抽了一口气,室内分明有些热,航班延误更是令人烦躁,可却有一股冷气缠上了他们,让他们浑身发凉。
柏绎喝了口甜饮料压了压反胃感,看向程迩的眼神多了几分埋怨:“程队你……怎么不早说啊,这么大的事,你也能忍到现在才告诉我们?!”
顿了顿,他忍不住吐槽,“上头原想让我们接的是什么案子啊,什么案子能比这个案子还难办?”
“……”
余寂时瞥了程迩一眼,见他神色复杂,默默叹了口气。
看样子,还真有更难办的。
第127章
程迩把案子具体情况点出来,大家罕见地没有讨论,一直到登机,都没有什么话题,显然各怀心事。
余寂时的好奇心愈发重了,但没人提起,他便忍住没问,倒是柏绎见他神色茫然,拉着他絮絮叨叨说了点儿什么,但也没说到什么重点。
登机已经九点多了,程迩照常补觉,似乎没有被案子影响分毫,余寂时闭着眼发散思维,很难睡着。
他大脑处于一个极度兴奋的状态,竭力搜索着一切有关这个案件的记忆。
五年前那会儿余寂时刚刚高考结束,垃圾场碎尸案在网上引起激烈讨论,不知从哪里流出了模糊的照片、短暂的视频,一直到他大学开学,话题一波接着一波,始终不能停息。
从前只能从网络上真真假假的只言片语中窥见案件的冰山一角,如今积案重启,他居然能够成为查办案件的一员,这实在是……
不可思议。
三个多小时,飞机落地,已经临近零点。
嵘山市是崇州省的一个地级市,位于崇州省最西部,南部和南陵省接壤,北部和淞江省接壤,主要发展生态农业和制造业,整体经济发展欠佳。
所幸前些年发现了稀有金属矿,得到了国家重点帮扶,目前经济态势还算不错,前年终于开通了这座嵘山机场。
跟随人群从机场走出来,扑面而来的空气有些湿润,却不至于潮闷,显得格外适宜。凌晨夜色黑沉,出租车来来往往,算不上拥挤。
程迩低头看手机,对方说已经到了,他四处张望下,见一个人朝着他们抬起手臂晃了晃手机,便确定下目标,和同事们一齐走过去和他相认。
“不好意思哈,真没想到这么久就又见面了。”来人个子不高,长相白白净净的,蹩脚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口音,笑意灿烂,见到钟怀林,更是热情地直接张开手臂拥抱了下,“快上车吧!”
大家简单寒暄两句,便一齐上车,男人透过后视镜瞥见了一个陌生面孔,难掩脸上的惊讶,不等他问,程迩便主动介绍:“这是我们队里来的新同事余寂时,你们应该是同龄。”
紧接着,看向余寂时,也相应地介绍,“嵘山市刑侦支队的关应军同志。”
“呀,这么年轻的小同志!你好你好!我一月一号生的,肯定比你大,那我就不客气了,你叫我声关哥就行。”小关透过后视镜往后瞧了一眼,眼眸弯弯,眼底卧蚕很深,只可惜深夜开车很难分神,他很快便移开目光。
程迩倚着车座靠背,见小关目光好奇,红灯的空暇时不时瞥向余寂时,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似乎只是随口一问,意图引开他的注意:“你们章队呢?”
“师父他一整天都在研究卷宗材料。”小关果不其然被转移了注意力,闻言忍不住喟叹,语气里透着一丝遗憾,“话说这案子真真是一案传三代啊,五年前专案组的负责人是我师祖,他现在都退休了。”
柏绎一愣,恍惚地问:“甘正国老师都退休了?”
小关点点头,一时也有些惆怅:“甘老前年被调去省厅,没想到去年年初就退休了。他老前辈在重案一线待了快四十年,身体不太好了。”
一晃眼都五年了。
甘老也确实是退休的年纪了。
特案组几人神色微变,眼底情绪晦暗不明,余寂时坐在同事们中间,能明显感受到大家的低气压。
笔直的长街看不到一辆车,车孤零零地行驶,两侧飞逝而过的是破败的城中村、拆迁的烂尾楼、低矮的旧楼,家家户户早早熄灯,一栋栋楼在漆黑的长夜里沉睡,只有昏黄路灯还撑着瘦弱长直的身体,锲而不舍地照亮着前路。
驶入市区,绕过环岛,城市雕塑立在一片花团锦簇之中,向前看终于能看到现代化楼群,只是被连绵起伏的群山环抱,显得不够高大。
车内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小关性格相当大条,没感受到气氛的诡异,等待红灯的间隙,他松开方向盘,背着手拉伸活动下肩颈,开口感叹。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看到大名鼎鼎的垃圾场碎尸案的卷宗!案子刚流传出来那会儿,我还是个踌躇满志的警校新生,不管网上信息是真是假就是一顿分析,幻想着自己进专案组能大展拳脚、一下子攻破大案,还吐槽过办案的那群警察都是一群饭桶。”
“……”
柏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一阵翻江倒胃,艰难地吞咽了下口水,小声嘟囔:“小关同志,你骂人可真脏啊。”
小关这才意识到,自己口中的“一群饭桶”就是后座的几人,尴尬笑道:“五年前我毕竟只是个学生嘛,上网难免跟风,案子不破大家当然是骂警察了。”
“……”别太真实了。
小关和柏绎一样,都是嘴碎话唠的主儿,起初还有些没放开,聊到这个话题没一会儿就打开了话匣子。
提到案件的照片材料,小关脸色也有些泛白,爬满蛆虫的腐肉更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忍不住说道:“我光看照片都吃不下去饭。”
柏绎仿佛找到了知音,眼眸瞬间亮起来:“是吧是吧!我那时候刚调到特案组没几个月,刚刚二十岁的样子,第一次见到这种大场面,感觉要把胃都一起吐出来了!不过后面见得多了就习惯了。”
“你们特案组过得都是什么苦日子啊。”小关满脸钦佩,语气中的情感相当丰富,“果然啊,幸福是一种感觉,和你们一比我就感觉到了。”
两人唱双簧似的一人说几句,气氛逐渐活跃起来,带动着其他人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口说话。
余寂时沉默地听着,倒是也捕捉到了一些案件的信息,在大脑里默默梳理了下。
机场到嵘山市局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订好的酒店就和市局隔了一条街,特案组一行人办理完入住安置下来,原想直接去局里梳理下案情,但听闻刑侦支队的章队熬完大夜休息了,便决定先在酒店休息一晚,养精蓄锐。
第二日一早,大家在酒店简单吃了早晨,便步行前往市局。
特案组到得早,有值班的民警带特案组在临时办公室安置下来,便立即去通知章队。
一桩悬案砸下来,章队到处协调,昨晚好不容易有休息的时间,如今不知道才休息多久。余寂时听到身旁的钟怀林轻微的叹气声,眼皮半垂,呼吸也隐约发沉。
也就等了二十分钟,一个男人便风尘仆仆地推开了门,身后跟着小关。
余寂时抬眸望过去,来人将近一米九的身高,皮肤黝黑,下巴爬满胡渣,身穿一身黑色皮衣,拉链敞开着,露出里面薄薄的白色衬衫,灰一块皱一块,显得有些潦草不修边幅。
章队推开门后,并没有什么外显的表情,朝着程迩点头致意,紧接着和钟怀林、许琅拥抱,开口是同样有些走调儿的普通话:“又见面了。”
昨晚程迩和余寂时简单聊到了章队,他前些年都在干扫黑,前年才调回嵘山市局,接替甘老前辈成为新一任刑侦支队队长,如今四十有五,办案经验极其丰富。
章队吊梢眼略显凌厉,在办公室里简单扫了圈,果不其然注意到新鲜面孔,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朝着余寂时轻微颔首,紧接着便将资料袋撂到桌面上:“这是案件的卷宗材料,我的任务是协助你们查案,你们有任何需要随时提,我尽最大努力配合。”
余寂时微微一愣,想起昨日程迩对这位支队长性格的概括,忽然觉得“不苟言笑”和“雷厉风行”有些具象化了。
真是一点废话也不多说。
不过五年前特案组便负责侦查此案,说来,无论是现场勘察的照片还是审讯笔录,亦或是案件的其他细节,特案组都远比章队本人更熟悉。
“我的一些疑问已经找当年专案组的成员了解过,也简单开会讨论过了。”章队一边说,一边给小关递了个眼神,接过他手里的证物袋,放到桌面正中央。
见师父没有开口的意思,小关连忙解释:“这里面就是五年前垃圾场碎尸案受害人陈庆蓉的右腿腿骨,已经验过DNA,这是检验报告。”
温箴言接过DNA检测报告,弯曲的指骨轻扶眼镜,大致扫了眼,便点头递给程迩。
余寂时的目光落在桌面中央的透明证物袋上,里面的腿骨形态看上去极其特殊,表面清晰保留着骨骼的自然纹理,经过打磨显得光滑而有光泽。
整体长度大约三十厘米,骨髓中空,一端被削尖,呈吹口状,另一端封闭,骨身上有吹孔有序排列着。
像乐器……笛子?
余寂时呼吸微窒,眯起眼眸,怀疑是自己看错了,直到身旁的柏绎疑惑地出声:“这是人腿骨吗?很像一种吹奏乐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