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不息 第63章

作者:liy离 标签: 推理悬疑

余寂时的心脏被震了震,一时都有些难以置信,眼前憔悴不堪的老妇人其实还不到五十岁。

心底涌上一抹酸涩,钟怀林弯下腰准备扶住她,却不想她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被惊得顿时张了张嘴,反应过来也赶忙蹲下身来,双手拖住她的手臂。

老头见状,也上前两步,蹲下揽住老妇人的肩膀,眉头紧锁,眼眶发红,疲惫不堪的脸庞上透露出一丝无奈,看看她又看看钟怀林,一时间说不出话:“你,你……”

不等钟怀林开口,那老妇人颤抖沙哑的嗓音就落入耳中:“你们是警察,是警察对吗?你们救救我儿子,我儿子才不是溺水,我儿子才不会溺水!你们再查查,再查查呀……”

由于激动,她双眼瞪大,眼球微凸,眼神没有聚焦,像是蒙上一层灰蒙蒙的雾气,黯然无光,而胸口急速起伏,喘息声混杂着哽咽,牵动着嘶哑的气音。

她的手指紧紧掐着手掌,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变得发白,反手攥住钟怀林的手臂,身体在止不住地颤抖。

半白的发丝明显稀疏凌乱,加上她歇斯底里地重复着这些话,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疯癫失智。

她身旁的老头满脸愁容,脸颊上有一块形状不规则的淡黑色胎记,拼劲将老婆往后拉,嘴巴张张合合,最终低声劝道:“哎呀,你快放开人家警官吧!”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钟怀林闻言忙道:“没事没事,姐您先起来,起来说……”

被钟怀林搀扶着,老妇人许久后才慢吞吞起了身,满脸泪痕,肩膀一耸一耸的,嘴里依旧念叨着“救救我儿子”“我儿子不会溺水”的话语。

余寂时沉默地望向程迩,见他眸色发暗,辨不出是何情绪,也没有贸然开口,薄唇一时间抿成一条线。

钟怀林将老妇人扶到最近的沙发上,骤然承重,沙发塌陷下去一块,老妇人弯着腰,哭腔着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双手紧紧攥住钟怀林的裤腿,将宽大的裤子都攥出一个个褶皱的抓痕。

孙展荣见状忙蹲过去,一边握住妻子的手,一边跟钟怀林道歉:“抱歉,抱歉啊警官,我家媳妇儿近些日子精神状态一直不大好,都是瞎说的......”

说着,他眼眶也渐渐红了,吸了吸酸涩的鼻子,他扬起手肘擦了下湿润的眼底,一口方言带着点儿哽咽,“自从去年十月那会儿,我们家儿子溺水去了,媳妇儿和我都常常念叨着虽说无法接受。但确确实实是溺水。”

“不可能,才不可能!”老妇人腾然起身,粗糙的手掌紧紧攥住孙展荣的衣领,双目圆瞪,满脸狰狞的表情,逼近他的脸,近乎失智的野兽,嘶哑着声音怒吼,“我儿子才不会溺水,才不会!都是那帮警察糊弄我的,我儿子才不会溺水!”

孙展荣显然被吓到了,嘴唇止不住地颤抖着,骤然放大的瞳孔轻微震颤着,略有些无措地左右斜视,看向身边站着的警察。

眼见着事情往无法预料的态势发展下去,钟怀林和余寂时合力将两人分开,被扶到沙发坐下的老妇人忽地瘪了瘪嘴,像婴儿般大声啼哭起来,只是嗓音早已失去了那分清脆,如同深谷中呜咽的冷风,每一声嚎啕都带着撕裂的痛苦。

孙展荣无措地站在不远处,忍着哭意,浑身发颤,被钟怀林扶住双肩,才勉强站稳。

孙展荣的妻子处于一个应激且无法沟通的状态,而孙展荣当着妻子的面儿,也不敢再说什么,恐怕妻子再次激动地跳起来,只能无措地原地转圈,不停地叹息。

钟怀林和孙清元一左一右蹲在老妇人身前,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哭声这才低了些。

余寂时抬眸继续看了眼客厅的陈设,一台款式很老、屏幕不大的电视机旁,地面上是一张巨大的全家福,老夫妻坐在中间,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脸被白色胶布糊上,这大概就是死去的孙永福。而孙盼儿和孙念儿抱着一个女婴站在身后,一家六口看上去幸福美满。

不过,真的是幸福美满吗?

一个有些突兀的疑问忽然从心底蹦出,令余寂时思绪停顿住,下意识望向老夫妻身后的两个女孩。

孙盼儿和孙念儿此时都还年幼,脸颊稚嫩,大抵是从小在田里干活,脸颊晒得黝黑发红。此时她们正是天真无邪的年纪,在照片里展露出十分灿烂的笑容。

而孙展荣夫妻俩还不到四十岁,鬓发仍乌黑如炭,中年得子圆了儿女双全的梦,脸上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真挚而明亮的。

然而十年不长也不短,正是因为曾经拥有过儿女双全的幸福,唯一的儿子溺水而死,对于一对即将半百的夫妻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身后不断传来老妇人魔怔般的哽咽与低喃,隐约夹杂着一句“怎么偏偏是我的儿子啊,怎么偏偏是儿子啊”。

这句话听着怪怪的,余寂时说不上来的怪,只觉得一时心情发沉。

就要收回目光,忽然看见不远处的墙壁后,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女孩小脸脏兮兮的,唯独一双眼睛黑溜溜的,看上去明亮却懵懂,与他对视两秒,便露出恐惧怯懦,小心翼翼把脑袋缩了回去。

想来这就是和死去的儿子同胞的小女儿。

这时,老妇人被哄了半天终于停了下来,断断续续地抽噎着,双目红肿充血,但目光仍旧没有聚焦,空洞而呆滞。

为避免再生出事端,始终沉默的程迩便立即开口:“抱歉,我们不知道这件事给二位带来这样大的阴影,这次拜访实是我们冒昧,我们还有事要忙,请二位节哀。”

说罢,他便给同事们使个眼神,钟怀林和孙清元又低声安慰了老妇人几句,便起身道别。

从院子里走出来,迎面扑来的是一阵清凉的风,仿佛从山林深处吹来,穿透衣物的缝隙,直接侵袭着肌肤,让人觉得浑身发凉。

原先在屋里有些出汗,被风一吹汗毛直立,钟怀林搓了搓小臂,望了眼狭窄的小路、拥挤的矮房、围簇的群山遮天蔽日,吐出一口浊气,随口道:“这风挺凉,总感觉哪里都怪怪的,又一时说不上哪里怪……”

余寂时也深感其然,闻言下意识望向程迩,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碰,见他歪头询问,轻垂下眼皮,缓缓摇头。

孙展荣夫妻俩这反应不像是演的,分明是要询问有关案件的事,但最终一句话都没问出口。

孙展荣妻子看上去精神状态实在不好,他们才进门就突然爆发情绪,实在是儿子的死造成的创伤太大,而至于这个死……

余寂时看向孙清元,漆黑的眼眸中一片清亮,冷静地开口询问:“这到底怎么回事,这户人家的儿子真的是溺水而死么?”

“这事儿我倒是有发言权,去年大概是十月份的时候,孙展荣他儿子孙永福彻夜未归,一家人翻遍了整个村,最终在村外的河里找着了人,当时这事儿闹得还挺大的,警察也来了,也是我接待的。”孙清元眉头微蹙,叹息着开口,抬起手指捏动着眉心的皱纹,揪得额头都红了一块。

顿了顿,他又展开解释,“孙展荣家的一直都不相信儿子会失足溺水而死,毕竟村外这条河水并不深,之前孩子们都喜欢在里面游泳,这孙永福也会游泳啊,会游泳怎么会溺水而死?”

倒也难怪孙展荣的妻子难以接受,余寂时抿了下唇。

即使掌握游泳技巧,也有一定的溺水可能,尤其是野外这种河,缺少防护,风险未知,或许是一块滑溜溜的石头,有或许是急促的水流,甚至是一团杂乱的水草都有可能成为溺水死亡的直接原因。

钟怀林紧紧皱起眉头,在基层多年他倒是见过不少这样的案例,但出于严谨还是问道:“不是有警察来吗,警察怎么说的?”

“当时具体怎么说的我也记不清了,总之结论是在游泳时溺水,意外死亡。”孙清元言简意赅回答,随后叹了口气,“不过两口子都不太能接受,当时闹得比这还要激烈,倒也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还没走出来。”

一时间没人说话。

虽不想节外生枝,但毕竟事关一条人命,程迩垂眸瞧了眼手表,淡淡开口:“村外的河里这儿远么?方便去一趟?”

孙清元愣了一下,旋即轻笑一声回应:“不远的,河就在村西口大门外,我现在就带你们去一趟吧。”

第102章

又穿过了几条狭窄的小路,沿着爬满苔藓的砖砌围墙,就抵达村西的大门。再从大门走到村外,没走两步就看到一条河流。

山峦之下,是万顷良田,田中绿浪滚滚,一波接着一波,而一条河流贯穿其间,两岸有人工堆砌的岩石,内侧被水流冲刷得光滑。

三五条被压倒的麦草形成一条条小径,直通河畔,孙清元带着四人沿着蜿蜒小径深入,边走边指着河沿的石堆,说:“自从那孩子溺水死了之后,为了保证村里其他孩子的安全以及外来游客的安全,河岸就被砌上了石堆。”

钟怀林轻轻颔首,接过话说道:“这个倒是有必要的。如果没有阻隔,河水直接稻田的土地,接壤的地方土壤会化瘀,孩子一旦在河里出了事儿,是无法借到河岸的力的。”

抵达岸边,孙清元向左向右扫了眼,便转头看向程迩,深褐色的瞳眸十分明亮,语气平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孩子就是在这里溺水的。”

这里本就属于河流下游,周围的地势已经十分平坦,几乎看不见水流,有风吹成水痕,缓缓地在水面上流动。

河流倒是蛮宽的,小说也得五六米,余寂时朝南看去,一眼望不到尽头,不知河流源头在何处,许是在群山之间,又或许是大河的支流,轻易说不清。

程迩向前一步,踩着一块表面崎岖的岩石,在难以保持平衡的情况下单腿蹲跪下来,懒洋洋垂下眼皮,入目的河水十分清澈,都能看清河底深绿色的水草和大小形状不一的碎石。

修长的一根手指轻轻划过水面,冰凉凉的,他轻抬手腕,语调散漫地询问:“这个河段大约有多深?”

孙清元思索片刻,稍有些为难地轻蹙眉头,摇头说道:“不清楚,没有测量过,但成年人下水至少不会淹没去,不过近日雨水天气多,肯定会向上涨一些,就更说不准了。”

覃析此时抬手挠了挠头顶,掀开眼皮思索片刻,补充道:“如果没猜错的话,这边的河流都是觅江的支流,不会存在断流的情况,不过这边稻田是平地,稻田的浇灌有时还需要引河中水,又加上方才说村里孩子平时会在里面游泳,水估计也不会太深。”

余寂时肉眼估测不下深度,左右瞧了瞧,见稻田地边缘插着一些划分区域的细木桩,便拔下来一条,走到河水边,将木桩垂直插入水里。

触底的土壤松软,还能再深一些,余寂时没有用力,便直接将木桩取出来重新插回地里,能清晰看见木桩湿了大半,到湿痕的位置至少一米半的样子。

程迩站起身,从石堆上跳下来,轻轻甩了甩手,掸去指尖沾上的水渍,开口说道:“一米半的河水,洪波市十月份少雨,水深或许会矮上二十公分的样子,但河流中央水会更深一些。十岁男孩平均身高有一米四的样子,孙永福虽然习水性,但这河水几乎能把他整个人没过去,又加上河底的水草很多,碎石会滑,不多加注意,会溺水也不算奇怪。”

钟怀林也在心里估算了一个大概,闻言赞同地回应:“是。”

况且已经有警察调查过了,法医在得到孙展荣夫妻同意后,也会对孙永福进行尸检,对现场进行勘察,判断失误的可能性极小。

顿了顿,钟怀林抬起手指,指腹轻轻摩挲着下巴尖,隐隐约约有些胡渣,磨得手指痒痒的,他轻嘶了声,疑问道,“可我总觉得还是怪怪的。”

一阵微风吹过,带来阵阵稻田的香气,大自然的气息令疲惫涌上心头,却也让人莫名清醒几分。

余寂时漆黑的瞳眸透着一丝光亮,只是眸光发暗,直言讲出心中琢磨已久却不得其解的困惑:“是很奇怪,方才进屋前,孙念儿一直偷偷盯着我们看,我和她对视上了,觉得她的眼神实在不太对,似乎是在担心什么。”

这时,程迩轻轻笑了,低而缓的一声,好似没有任何情绪。

“当然奇怪啊。”

程迩嗓音清醇慵懒,尾音沉沉,缓缓向前两步,走到余寂时身前,微偏着头,眼皮轻耷,“方才孙展荣夫妻俩的反应确实是我们意料之外,可是谁同意我们进去的?”

他话音一落,钟怀林便面露恍然,而余寂时心中咯噔一声,骤然抬眸,和他的目光对上,那双狭长凤眸轻眯,眼尾荡着漫无边际的嘲讽。

余寂时指尖微动,脸色发沉。本来孙盼儿和孙念儿姐妹看上去单纯天真,他以为是自己多想,如今程迩一句话点出破绽,两人的笑容浮现在脑海里,都显得有些刻意虚假。

是啊,是孙盼儿和孙念儿两姐妹同意他们进去的,甚至都没有和父母商量,只是大喊了声,告诉他们警察来了。

孙展荣的妻子精神状态不稳定,绝对不是一天两天的问题,就光看那憔悴的脸色,发白的鬓发,都能看出丧子之于她是多大的痛苦和打击。

特案组没人知道,孙展荣的妻子会对警察这样应激,孙清元也并不知道,这对夫妻时隔这样久都没能从丧子的阴影中走出来。

而作为孙展荣夫妻的亲生女儿,她们怎会不知自己父母的状况?

她们大可以和警方说清楚母亲的精神状态,阻止他们刺激到母亲,可偏偏什么都没管,放任他们和母亲见面。

可是……孙盼儿和孙念儿姐妹俩,到底是为什么这样做?

余寂时思考着,一个接一个问题在脑海中浮现,无论怎么想,逻辑都不通顺。孙盼儿和孙念儿根本就没道理故意让警方看到自己母亲发疯。

唯一的解释,就是事情发展到这里,她们不得不顺势而为,走一步看一步。

警方要例行询问,她们明知母亲遇到警察会应激,放在她们面前的选择只有阻拦与放任。他们在二者中选择了后者。

如果阻拦,警方大概率也不会因此止步,毕竟孙展荣夫妻身上的嫌疑还没有洗清。届时他们深入调查,免不得牵扯出孙永福溺水而死这件事,这个发展显然是不可控的。

至于放任,她们完全不怕警方询问父母尸坑的事儿,也完全不怕母亲在警方面前发疯。杀人埋尸这种事,没做就是没做,坦坦荡荡。

至于孙永福的死和这个案子根本就没有关系,她们也在赌他们特案组不会节外生枝管这桩闲事,在排除掉孙展荣夫妇的嫌疑之后,就不会再深入调查。

也就是说,孙盼儿和孙念儿姐妹其实是怕警方调查这个案子让孙永福溺水而死的事被翻案?

也就是说,孙永福溺水而死确有蹊跷?

这个思路勉强能解释清楚姐妹俩的动机,余寂时薄唇轻启,刚要开口,就遥遥望见从不远处,稻田深处,两个纤瘦的身影若隐若现,离他们这儿越来越近。

他立即闭上嘴,没有出声。

孙盼儿身上背着一个巨大的竹箩筐,竹筐里密密麻麻几大捆稻苗,都是这些天下雨被雨水砸坏。

而孙念儿则是怀里抱着两捆,姐妹俩小心翼翼地迈过稻田苗,有说有笑的,脸上满是纯粹质朴的笑容,露出一模一样洁白的牙齿,还有脸颊一模一样的酒窝。

与特案组相碰,被程迩冷淡凝视着,孙念儿的笑容明显一僵,紧接着就被姐姐揽住,揉了揉肩膀,表情这才舒缓一些。

孙盼儿脸上笑容未变,睁着一双孩童般干净明亮的眼眸,笑起来眼尾弯弯,宛若月牙,极有礼貌地朝他们打招呼:“元叔好,警官们好,你们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嘛?”

刚刚特案组三人刚刚提出对姐妹俩的怀疑,孙清元此时见到两人,表情明显有些不自然,唇角强行扯出一抹弧度,眼尾的皱纹逐渐深邃,皱起眉,脸上的愁苦感愈浓,轻咳嗽两声,转移话题:“你们干完活了?这是……”

“这是雨水砸断的稻苗,我们打算捡回家煮汤吃呢。”孙盼儿说着,转头从框里拿出两根稻苗,翠绿色的纤细一根,叶片细长,经雨水浸泡有点蔫蔫的。

说着,她还特意将这稻苗递给离她最近的钟怀林,脸颊红彤彤的,“这个生吃也很香的!”

看着孙盼儿这副天真烂漫的模样,程迩皮笑肉不笑,语气如常,语调确被刻意拖慢:“我们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当然还要感谢二位。”

看到孙清元这副表情,孙盼儿一下就听出了程迩的阴阳怪气,下意识愣住,复又望向程迩,嘴唇张了张,随即僵硬笑道:“警官不用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气氛一时间特别尴尬,孙念儿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姐姐的衣袖,朝她眨巴眨巴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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